赤炙国、浦垛、晋风领地
离审判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韩伯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径直走进了领主大人的住所,侍卫都认识他,所以没人拦着。
沈豪是晋风领地的领主兼审判官,年纪比韩伯稍大,留着一把白色的胡须,大家习惯称他沈老爷。
他刚刚在厅堂内和夫人用完早饭,女仆们正在收拾。
“大人。”韩伯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先憋出这两个字。
“你怎么来了?”沈老爷看着他,一脸疑惑,“审判马上就要开始了。”
韩伯用手按压着胸口,呼了几口大气,接着说:“就因为审判要开始了,我才急着赶过来找您。”
“怎么啦?小莲,给倒杯水。”沈老爷一边指示下人倒水,一边对夫人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回房去。
韩伯对夫人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然后找了一个凳子坐下。
“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居然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端。”
“可不是么!”沈老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抱怨,“我们领地可是从来没有出过人命!”
“昨晚我去地牢见了那孩子,他和我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沈老爷整了下衣袍,也坐下了。
“他说。。。”韩伯假装喘气,其实是话到嘴边,突然想换一种方式说,“他说他没有杀肥波,他还说,他在皇城北都立了战功,并且带回了封赏。”韩伯没有提到“王国之子”。
“是么?”沈老爷眯起了眼睛,“什么战功?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浦垛城来的昭告。”
小莲这时端来了茶水。
“具体我也。。。”
“你昨天不是去浦垛城里送卷宗了吗?没有留意到吗?”
“这我真没有留意。。。”
“老韩,你怎么今天说话含含糊糊的,有点不像你,到底怎么了,审判快开始了,说重点。”
“是,是杨仁那孩子让我昨晚去他家找他带回来的包裹,说那里面有封赏的物件,能证明他所说的话。”
“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连夜去了他家,那时夜已经深了,守卫都已经回去了,我到了他家确实找到了几个包裹,应该是他带回来的,一个在屋里,两个还在马厩里。”
“那里面有他所说的东西吗?”沈老爷端起茶杯边喝边问道。
“可是里面只有些衣物,并没有其他物件。”韩伯皱着眉头。
“你仔细找了?”沈老爷追问道。
“仔细找了,我屋里屋外找了很久,不过奇怪的是,这三个包裹有被翻动过的样子,都打开着,而且里面的衣物弄的很乱。”
“据领地的民兵和我说,出事以后来了很多了,人多事杂,东西被弄乱也不奇怪,他说没有杀人,这要等一会的审判才能判定,而且陈伊也有嫌疑。他说立过战功,我有些怀疑,皇城这次出的可是大事,他若真的在那里立了战功,必有昭告送到浦垛城,这我们日后肯定会知道。”
韩伯也点头同意,“杨仁这孩子,从小就很实诚,不是说谎的料,我就怕皇城的信使万一慢了,耽误了大事。”
“慢不慢审判总得照旧,至于你说的,我会考虑进去。”
“这孩子一直本本分分的,怎么会一下就犯如此大罪。”韩伯的口气中带着可惜。
“这可难说。”沈老爷正言道:“很多人都是一失足犯下的滔天罪行,何况我更怀疑的是陈伊,毕竟杨仁这小孩生在晋风村长在晋风村,他父亲以前也是个老实本分的铁匠,我们知根知底,但是陈伊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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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的地点在晋风村的五神大牌坊那里,此时通往广场的各条道路都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今天无疑来了许多人,不光晋风村的,领地里其他几个村庄的人也都来了,因为人命关天,大家都想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审判一会将由晋风领地领主兼审判官的沈老爷主持。
阳光照射在大牌坊的木梁上,人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韩伯慢慢地拨开人群,走到了靠前的位置。
“让一让!让一让!”
不一会,沈老爷带着一队民兵出现了,他们后面是一队侍卫,押着戴着木拷的杨仁,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声音瞬间大了,前面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后面的踮着脚尖,争先恐后。
待沈老爷坐定,其他人各就各位,侍卫打开了杨仁的木拷,让他站在正中央。
杨仁在人群中用眼光快速搜寻到了韩伯,而韩伯看着他,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杨仁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安静!”事务官走上前来,大声喊道,“下面审判开始!今日审判的是晋风领地晋风村民肥波被杀一事,五神在上,见证我们在场所有人,所说之话必须句句属实!”
“先带上第一证人,晋风村名、嫌疑人杨仁的邻居,李定花。”
李婶面容憔悴、步履凌乱,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到中央,她不敢看杨仁,好似杨仁已然是一个杀人恶魔一般。
“李定花。”沈老爷开口了,“你说一下那天你看到的情况。”
“前。。。前一天晚上。”李婶支支吾吾地开始回忆道,“那时已经挺晚了,我和我丈夫刚刚准备睡觉。”其实那天并不晚,只不过李婶的丈夫那晚要求和她早些开始同房,让李婶在记忆中感觉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
“接着我就隐隐约约听见门外有肥波的声音。”
“你干什么去?”李婶的丈夫刚在李婶的脖子处啃了两口,才把自己的上衣脱了,火急火燎之时,李婶居然下了床。
“嘘!外边好像有动静,我去看看。”李婶扣上扣子,拖着鞋便朝屋外走去。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家的屋门后面,耳朵贴着门缝,向外听着。
“陈伊,陈伊。”
那是肥波的声音。
“然后呢?”事务官李婶一下子神态游离了,赶紧问道。
李婶被从回忆中拉回,断断续续接着说道:“然后他又喊了喊几声,过了一会我便听到了他推屋门的声音。”
“推谁的屋门?”沈老爷问道。
“应。。。应该是杨仁家的。”她说到杨仁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接着呢?”
“接着,我便再也没听见别的,就回屋睡了。”
“你这婆娘,在这里偷听什么?”见自己老婆迟迟不回屋,李婶的老公急了,也穿上衣服走出去张望。
“嘘!我刚刚听见肥波来找陈伊,结果进屋就没了声儿。”
“快来了。”李婶老公从后面一把搂住她。
“色鬼,别闹!”李婶半推半就,她忽然贴着她老公耳边轻轻说道:“唉,你说,他们两会不会。。。?”
“想什么呢你!人陈伊这样的姑娘会看上肥波?”
“这可不一定。”李婶瞪大了双眼,“杨仁都出去多久了?连个信儿都没,唉!听你的口气,你好象觉得陈伊多美似的。”
“哎唷我说你就别闹了,来了来了,回屋了。”
“那你第二天看见了什么?”事务官继续问道。
“第。。。第二天,我吃过午饭准备去摘菜的时候,看见杨仁回来了,我有些、有些好奇昨晚的事,见他回来了我便跟着他一同进了他家。”
“接着你就看见了肥波的尸体?”
“在他进屋的时候,肥波的尸体突然从一堆杂物后面倒了出来,我、我吓坏了。”李婶说着说着,浑身开始不自禁的抖起来。
“喔哦。。。”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唏嘘起来。
“让她下去吧。”沈老爷吩咐道,“杨仁!李婶说的话是不是当时的情况,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杨仁有些语塞,自从韩伯刚刚对他摇完头之后,他就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马蜂窝里一般,脑中嗡嗡响个不停。
“由于第二嫌疑人、杨仁的未婚妻陈伊被医师诊断为惊吓过度而失去意识,所以我们今天无法让她出席,下面我总结一下当天其他赶来的村民以及民兵队长的口述。”事务官从桌上拿起一叠纸卷开始翻阅。
“村民们听见李婶的尖叫声赶来时,看见她已瘫坐在地上,从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肥波的尸体倒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把剑,经过核实,这把剑是杨仁家的铁匠铺所锻造。”
“民兵队长听到村民求助后,带着人过去,杨仁并未反抗,陈伊当时已经失去意识,并且衣衫不整的坐在床前。”
“杨仁!”沈老爷打断了事务官,他站起身指着前方桌上沾有血迹的铁剑,对着杨仁问道:“这剑到底是不是你家的?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这句话一问出来,广场上立马一片寂静,大家都盯着站在中央的杨仁。
“杨仁,你倒是说句话呀。”一旁的事务官对着杨仁用急躁的语气说道,就差跺脚了。
杨仁这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有在回忆从进村子到现在的每一个片段,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自己确实没有杀肥波,但是自己没杀,陈伊就成了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嫌疑人。
杨仁咽了下口水,他想说自己没有杀人,但是把话吞回去了。
“我。。。我杀了肥波。”
哗!广场瞬间再次沸腾,像海水涨潮一般,议论声犹如波涛般汹涌。
“安静!安静!安静!”
“胡言!”沈老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笔都弹了起来。
“杨仁!你别把我们都当三岁小孩!从李婶遇见你、到她看见尸体,你哪儿来的机会去杀人?唯一有可能杀死肥波的只有陈伊!医师在看了肥波的尸体得出的也是这个结论,肥波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可能就在那天晚上李婶听见肥波声音之后!我们现在姑且不论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伊是不是出于自卫,但是五神在上!你不能在这里胡言乱语!”
杨仁本就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他被沈老爷说的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沈老爷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身体重新靠回到椅子上,“整件事其实很清晰,肥波那晚来到你家,本想乘着天黑侵犯陈伊,没想到被陈伊失手杀死,陈伊自己因为收到惊吓也失去了意识,第二天你回来恰巧被李婶看见了尸体,人们误会以为是你杀的肥波。”
“我。。。”杨仁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在他的想象中,整件事也确实像沈老爷说的那样。
沈老爷看着杨仁,又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前排的韩伯,叹了一口气。
“鉴于陈伊目前的状况,她是你的未婚妻,按照赤炙国的律法,你将被送去浦垛城的审判庭代替陈伊受审,明天就出发,我们也会同时请求城中的高阶医师过来治疗陈伊。”
“审判结束!”
杨仁被几个侍卫押着往回走,人群一下子又发出了各种声音,韩伯急忙跑上来对杨仁说道:“孩子啊!你别急,我会写信给在徽戌城学医的孙儿,让他赶回来,陈伊我们会照顾,不会有事的!”
杨仁像一根木头似的,头向着韩伯,身体被人拖着往前走,“韩伯!韩伯!”他的声音夹杂在人们的喧哗里,显得十分单薄。“你有找到我的东西没?”一时间,民兵队也围了上来,韩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押走了杨仁。
沈老爷这时走过来,拍了拍韩伯的肩膀,“老韩啊,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已经最大限度考虑陈伊了,至于城里的审判庭,我会尽力说情的。”
说完,他便和侍卫们一起离开了广场。
太阳这时已经升的老高了,光芒烈烈地打在了韩伯的身上,忽然间,老头感到背后一凉,像是有一双冷冷的目光在暗处对他扫了一眼,韩伯猛然回头,却只看见熙熙攘攘还在相互拥挤退散的人群,有人经过时不经意地撞到了他,韩伯重心一晃,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早上跑的太累了,一时间,心力憔悴,耳鸣发作,老人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