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影冷静地摇摇头:“——可能你的确有能力可以在一夜之间杀光青龙堂所有干部,但是你咽不下,到时唯一的得益者只会是十三帮,而当他们彻底吞下青龙堂,你们在城东就不会像以前那样自在了,我不是说大话,你是个聪明人,董汉骁,这个道理你肯定想得明白”
“另外”聂影顿了顿,话音变得轻快了几分:“我只是说我说出来的话不会骗你,但没有说所有的事我都会讲出来——当然了,你也可以严刑逼供我,但如果那就是你的目的,你就不会把我带到这里来了,不是嘛”
董汉骁咧起嘴:“行啊聂大小姐,胸大有脑昂”
“胸大么,又没什么了不起,而且又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聂影话里有话地接过他的话头:“对不对,所以说还是有脑子比较好,起码实用性强一些”
“好了”聂影摊摊手,语气也似乎因为气氛的转变而轻松了不少:“现在你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关于下一站的情况?”
董汉骁嘴张开了半秒,将思绪转换回来:“啊…林拜啊”
“你就说说接下来什么打算吧”聂影的音调提了一层:“也没让你当导游,就算你是导游,把那地方的景点给我说了一遍我也看不见呢”
董汉骁应和着笑了笑,道:“到了林苴,先安顿下来,起码找个有床的地方,好好休整休整”
“就这样?”聂影有些不敢相信。
“其他的,到时再说吧”董汉骁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得给你打听打听可以动手术的地方…”
聂影一下就激动了起来:“真的?现在有钱可以给我动手术了?”
董汉骁看了她三秒,随后道:“恩,有”
聂影兴奋得几乎都快跳起来了,什么负面情绪早就扔在了一边:“那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动手术啊?”
说完她自己顿了顿,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试探着小声道:“…呃,大概?”
“我只是说打听”董汉骁语气淡定:“没说就能做,我得提醒你,这地方医疗条件并不好,就算有钱,没医院那也没用”
聂影听完,身形一下就颓了下去,整个人也消沉了,但董汉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好似令她又重燃了希望:“不过我会尽力,你不把我当外人,我就不会放弃你”
“嗯嗯”聂影点着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放心你放心,我以后绝对配合你,没说的”
“这还不够”董汉骁上身稍稍前倾:“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在北河的问题上,你还有很多可以帮我的地方,或者说是我们可以互相帮助的地方,你懂么”
聂影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思考了一番,静静说道:“我知道”
※※※
“(雀鸟拳头大,飞到林子啄人肠,
头发全掉光,脖子粗又长,
拿起我的镰刀,哟,杀,哟,杀,哟,
太阳落山,我回到家,噢…家被烧光光)”
麦扰坐在草垛的顶上,用本地话哼哼唧唧地唱着这首歌,感觉像要死了一样。
董汉骁皱着眉用力听了一阵,抬头问:“(唱的什么玩意儿)”
麦扰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唱,直到唱完,才幽幽道:“(我母亲教我的,这是她教我的唯一一首歌)”
太阳照射在他破洞的牛仔裤上,只见他伸了个懒腰,躺了下去,短发黑肤,正是桀骜的年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锐气。
红黑相间的鬼神纹身从他左边的袖子里延展出来,爬了满臂都是,被一道道伤疤切割得姿态诡谲。
董汉骁坐在草垛下面的土堆上,拆着手里的这把冲锋枪,身上套着件黑色背心,脖子上的狼牙项坠正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你得好好学学汉语了)”董汉骁擦着弹簧,突然道:“(佛爷对你这次的事很不满意)”
“(我不想和那伙香港人谈生意了)”麦扰似乎有些不耐烦:“(他们叫我)‘越佬’,(知道吗?我听得出那不是个好词)”
董汉骁看了他一眼:“(你他妈先掏的枪,人家把你杀了都不过分,从现在起,好好跟我学汉语,免得哪天又出岔子)”
“(干)”麦扰猛地坐起身,使劲挠着头发:“(啊啊啊,那就教吧!)”
说完他双臂一撑,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大咧咧地提了提裤子,盘腿坐在了董汉骁跟前。
扬起一大片灰尘不说,还一脚顺便将董汉骁手边的一堆零件踹成了天女散花。
董汉骁根本没理会他的挑衅,把手中的枪杆随手一丢:“(跟着我念)——对、唔、住”
“(什么意思?)”麦扰皱着眉头,看上去很不耐烦。
“(就是‘老子要杀光你们’的意思)”董汉骁半睁着眼,似乎早已习惯他这副得行:“(十分适合你)”
“(哦!这句好)”麦扰一下就兴奋起来,但随即似乎感觉有点不对劲:“(等等,你不会又在耍我吧)”
董汉骁摇摇头,表情十分认真严肃:“(跟着我念,这是佛爷的命令)——对、唔、住”
“du…du、mu、m…”麦扰母了半天也没能发出最后那个字的音,最后终于不耐烦地跳了起来:“(不学了,好难!)”
董汉骁一把将他的腿抓住:“(今天说不出来,你就别想走)”
麦扰被他拉得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恼火道:“(我看谁敢拦我?!)”说着就要挣脱开。
董汉骁很痛快地松开了手,依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走啊,怂包)”
麦扰最听不得“怂包”这个词,闻言在原地站了好几秒,脸上的表情怎叫一个复杂。
最后终于还是乖乖坐了回来,嘴上还给自己找台阶下:“(不对,我还是觉得这句话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
董汉骁睁开眼,米黄色的天花板被从阳台的光滑地板上反射过来的阳光照得很亮,吊顶扇慢慢地转着,每一片扇叶最外都系着一条绿色的丝带,随着风扇小幅度地摆动,就像游乐园里的空中飞椅一样。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气味是热的,闻起来很缓和,可以让人的心情平复下来。
随着睡醒,指头上的疼痛也渐渐回复过来——并且回复得很快,感觉像猛地被什么给夹了一下,之后便恢复了持续的疼。
这样一疼,满身的汗腻也就不算什么了。
陈虎正坐在房间另一边,手上拿着一份报纸,看样子之前在认真地看:“醒了?”
董汉骁看了他一眼,起身揉着眼睛道:“几点了”
“下午四点”陈虎将报纸搁在一边,走了过来:“你睡得很死,我们就没叫你”
董汉骁挠着头,朝着阳台的方向走了过去,享受着身体因为得到充分休息而回报给他的酥麻感。
这是一间民宿客栈,在林苴,这样的地方还是不太好找的,亏得董汉骁肯慷慨解囊,几人得以享受了足足两夜出国以来最安稳的睡眠。
回想一下,他已经睡了两天了。
走过陈虎身边的时候,董汉骁看了一眼桌上的报纸,是本地报纸,不禁奇道:“你看得懂啊”
“看不懂”陈虎耸耸肩:“看图呗”
董汉骁随意展开报纸扫了一眼,报纸上通篇都是对一个当地武装的吹捧,看来还跟以前一样,当地武装控制着新闻传播。
“没什么有意思的”董汉骁将报纸扔回了桌上:“少看点这个,新闻联播都比这强”
陈虎摸着脸上的疤,闻言不可置否地撇了撇嘴:“要我去厨房搞点东西回来吃吗”
不说还好,一说董汉骁便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响:“行啊,快去快回”
陈虎点头,出了房间下楼了。
董汉骁走到柜子旁边,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聂影正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面朝着阳光的方向,马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绑了起来,看样子洗过,一点都不油了,柔柔顺顺的透着阳光的金色。
她听见他的声音,也不说话,只是象征性地往他的方向扭了个头。
“早上好啊”董汉骁撑在了栏杆上,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聂影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些犹豫:“其实,你现在可以去对街的澡堂洗个澡”
董汉骁皱皱眉,拉起自己的领口闻了闻,是有点酸,便礼貌地离聂影远了一步:“这样行了吧”
“心情不错啊”聂影的声音一勾:“怎么着,梦见好东西了?”
董汉骁下意识地一顿:“我说梦话了?”
“恩”聂影点点头,依然面向着外头。
等了大概半分多钟,终于听到董汉骁虚着声音开口问:“…我说什么了?”
聂影哈哈一笑,扭头面向他:“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董大佬”
董汉骁刚醒来,脑袋本就有点蒙,被她这么一和更糊了:“我说啥了啊”
“啧啧…”聂影摇头,又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唉~”
“我有说人名吗?”董汉骁难得有点无措:“还是像在跟别人说话?”
“咔嗒”身后传来关门声,陈虎提着一兜东西回来了,聂影大拇指冲里头指了指:“去问他喽”
董汉骁拿她没办法,只得走回屋里,陈虎正将兜子里的白面包和火腿肠拿出来,看见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我说梦话了吗?”董汉骁一脸急匆匆。
陈虎没反应过来:“恩?梦话?”
“啊”董汉骁点头:“我睡着的时候说梦话说了什么?”
陈虎摇摇头,皱着眉头道:“没有啊,你没说梦话啊”
董汉骁正要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阵开心的笑声:“嗤哈哈哈…”
董汉骁这才反应过来。
唉唷,被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