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女人的声音消失,音乐又响起来的时候,董汉骁才开口问道:“是说我们的,是吧?”
南无三活动了一下脖子,似乎毫不在意:
“那个女人说,白天有四个蒙面男子驱车撞开了一座寺院的大门,与看守人员发生枪战,所幸没有死人,可寺院中的佛像却被撞碎,佛首也不翼而飞”
跟董汉骁猜的差不多,董汉骁听完一乐:“这次可真是搞了个大新闻”
“你觉得这个佛首有什么用?”南无三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似乎是认真问的。
在确定他是真的没搞懂之后,董汉骁耐下性子给他科普了一番,大意就是麦扰有事需要那个寺庙主人帮忙,但是那人不愿意,所以才让他们拿走佛首,以示警告。
南无三平静地听完,面上毫无波澜,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心地冒出了一句:“应该没有人敢拒绝他吧”
这句话仔细思索其实饶有意味,但董汉骁并没往复杂想,只是半开玩笑道:“总之回了野地,千万跟紧我,您这个性万一自己四处乱晃,哪天把他给惹毛了,可别说我没告诫过你”
南无三挠了挠脸,走出船舱,将吃完罐头的小刀放在水里洗了洗,一边甩一边走回来,才看见董汉骁竟不知从哪摸出一本小说,正单手枕着脑袋看着。
那本小说不大,似乎也不是很厚,封面都被翻得磨损了,但仍能依稀分辨出几个汉字:“倾城之恋”。
“这是什么书?”南无三问道,但是以他的语气听来更像是在问:“你还识字啊?”
“《倾城之恋》,张爱玲的”董汉骁眼睛都没抬,从他翻过的页数来看,似乎才刚刚开始看:“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一直塞在包里,都给忘了”
南无三坐了下来,找出一副扑克自己玩了起来:“张爱玲是谁?”
“一个女的”
“讲什么的?”
“哗啦”一阵洗牌的声音。
“打仗的”董汉骁回答,然后翻了一页,用手挠了挠鼻梁。
南无三摇摇头,没再问问题,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
“有个事情我得跟你重申一下”没过多久,董汉骁抬起头对南无三道。
南无三放下扑克,看向他,等着他的后话。
“西越不是个长久待的地方”董汉骁捏着书,道:“你尽量保持跟我待在一起,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分散了,你短时间内联系不到我,就赶紧回去缅甸老家,如果我没事,会很快到那跟你汇合,这件事你知我知,明白吗?”
南无三没有点头,只是低下脑袋瞅着板子上的牌,少顷,他抬头道:“那他们两个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们在野地待太久”董汉骁眨眨眼,眼神虽然看回了书页,但明显有些心浮气躁。
南无三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董汉骁呲牙咬住嘴唇,放下书,但很快又将书拿了起来,沉沉道:
“最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
后头传来船家的说话声,董汉骁听懂了,是叫他们关灯,因为已经快出泰国的范围了。
茫茫大海之中,小船上的灯光骤然消失,潮声平静,良夜无风,如果站在天上看,只一转头的功夫,便很难再能寻得小船的踪迹。
就像被黑色的暗潮吞噬了一样。
…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麦扰端详着这颗立在地上的佛头,金色的丝质衬衫解开两颗口子,左手还拿着一支雪茄。
这颗金佛头正面看没什么异常,但是后脑勺却被切掉了一部分,露出了里头的木头底子。
董汉骁耸耸肩:“我走之前把佛头藏在一个冷库里,结果被自动切肉的刀架运上去切了一刀,还好我到的早,及时把头拿了出来,不然整颗都要被切掉”
也许是被切掉的部分并不算多的缘故,麦扰没打算多追究,只是差人将这颗佛头搬到了墙边的一个架子上,然后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看上去在发信息。
这个功夫,董汉骁看到放在房间里的几箱东西,有防弹衣,弹药,还有几杆新枪,想起回来时经过村口看到的那几辆越野车,其中两辆上头还安装了机枪,一副要打仗的架势,不禁抱起了胸,看向麦扰道:“你这是要去哪?”
麦扰看了他一眼,将手机放回桌子,兀自倒了一杯洋酒,喝了起来。
“别管我的事,骁”麦扰沉沉道。
话间又来了两个人,将放在屋子里的箱子都搬出去了。
麦扰阴沉的模样使人感到不自在,但好在没持续多久,他便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
说完之后,他看向董汉骁:“我找人接你们去HaNoi(河内)”
董汉骁双手在腿上擦了擦,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那你多小心”
“你尽快回来”麦扰正正盯着他:“我不在,可能会有事情需要你做,我会给这里打电话的”
董汉骁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了屋子,径直下山。
一路上许多来往的民兵与他擦身而过,多数都会跟他点一下头,问候一句。
在接近山脚的时候,董汉骁突然看见小辫子在远处的田里玩,脏兮兮地光脚踩在泥巴里,好像在捉虫子。
又看了看村口的那几辆越野车,董汉骁转过身朝他走了过去,可离近了才发现小辫子不是在抓虫,而是好像在抓着眼前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只见他弯着腰,双手在眼前缓慢地抓着,眼神呆滞,嘴巴微张,口水也一滴滴地掉落。
嬉笑声传来,董汉骁抬头看去,在田埂上方的大石头上,几个跟小辫子同岁的小孩正站在那冲着这边指指点点,还夸张地学着小辫子的动作,其中一个还冲这边扔着小石子。
可董汉骁一看过去,他们便瞬间逃开了。
董汉骁几步走近,将小辫子的肩膀一扒,使他转向自己,也是这时才看见他的脚腕上早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散在浑浊的泥巴水中,蜷曲成一个个烟丝状的圆圈,一只蚂蟥正趴在边上吸血。
“小辫子”董汉骁捏掉那只蚂蟥,晃着小辫子的肩膀,小辫子则呆滞的看向他,过了好一会才痴傻地喃喃道:“阎王爷,你回来了”
他的身上明显散发着一股吸毒之人才有的化学酸味,很明显,这个小男孩现在正处于毒品所带来的幻觉中。
之所以美沙酮那么吃紧,就是因为董汉骁当初分了一部分给小辫子,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董汉骁看着小辫子浑浊的眼神,脏乱的头发,还有脸上、胳膊上冒出的那些红斑,只觉得一阵心痛,一下将小辫子从田里抱出来,冲阮姐屋子的方向走了回去。
小辫子就好像一块木头一样轻,哪怕单手抱着都感觉不到任何的负担。
聂影正在屋外坐着,看样子正在因为今天明显增多的脚步声而感到奇怪,阮姐则在一边的井口打水,董汉骁抱着小辫子走过去,问:“(为什么不看紧他)?”
阮姐回头一看到两人,眼泪便“唰”地掉了下来,将小辫子接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哭得声音模糊:“(他已经是麦扰的军人了,他们会强行带走他)”
董汉骁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来回地左右踱步,可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只是站定,说了一句:“(他的脚受伤了,处理一下)”
阮姐抱着小辫子回屋去了,董汉骁却仍站在原地,叉腰看着村口,表情如同心情一样复杂。
聂影站在门口,面朝着他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脚步声,可却始终没有听到。
“董汉骁?”聂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你吗”
董汉骁转头看向她:“是我”
聂影很迅速地说:“你快去找找小辫子,他前几天被人带走了,就一直没回来”
“…”董汉骁沉默了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远处便跑来一个年轻男子,用本地话告诉他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你在车上等一下,我们很快过去)”董汉骁拍拍他的肩,随后转身向聂影走去。
“小辫子没事”董汉骁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现在我带你去医院,有话到了再说,一路上有别人在,别乱说话,我先进去拿点东西”
聂影点点头,随后听见他进屋的声音,便站在门口等了起来。
隐隐传来他跟陈虎和南无三说话的声音,没有太久,很快便走出来,轻轻扶过她的胳膊肘,带她朝村口走了过去。
董汉骁看看聂影,相比起前几次听闻要去医院的激动反应,这次真的要去,反倒没有那么开心。
聂影不笨,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小辫子的事瞒不了她,董汉骁想了想,道:“我告诉过你的,别跟那孩子玩得太近”
“…有些事情控制不了的”聂影沉沉道:“小辫子是个好孩子…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没告诉你的事儿多了”董汉骁尝试改变气氛,但不得不说十分失败。
“小辫子会怎么样?我现在很少见到他,跟阮姐也交流不了”聂影好声好气地问,竟然没跟他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