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俯去林拜的路只有一条,林拜很穷——马俯也好不到哪儿去,出了市中心楼房便已屈指可数,比如这附近,零零落落的小楼房外便是大片的玉米田,红色的土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就连植物的绿色都罩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灰色。。
林拜向北,这条向北的土路曲折蜿蜒,遍地是龟裂的坑,董汉骁正蹲在这栋房子的楼顶上,在他的身边,拉布正举着一个望远镜看着。
他就是之前在医院照看他的那个会说普通话的颂沙的手下,昨天的行动失败后他很生气,董汉骁也不知道那个狙击手竟然是他的朋友,道了个歉打算了事,谁知拉布却掏出枪差点要他偿命,最后用颂沙的名头才让他把枪放下。
高处风大,虽然这风说不上来是热是冷,但董汉骁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来了”董汉骁定定说道,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一辆漆黑的装甲车正远远开来,正是昨天那辆支援的装甲车,只不过此时上头的机枪被一块帆布遮住了,车身上的弹痕却都还在。
拉布也蹲下了身,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然后拿起了手里的遥控器。
董汉骁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给我)”
拉布皱眉看着他,并没把遥控器给他的意思。
“(这是你老板同意过的)”董汉骁仍伸着手。
拉布却摇摇头,一面看着车子的动向,一面把遥控器正面拿在了手里:“(我不信任你)”
董汉骁脑袋嗡的一声,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一把掐住拉布的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把遥控器给我)”
他的手劲极大,一点都不像个带着伤病的人该有的,拉布没有防备,瞬间几乎窒息,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胳膊,把遥控器递了上来。
董汉骁一把将遥控器夺在手里,站起身扫了他一眼,随即回头看向楼下。
车声由远及近,只见他抬起手,然后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
“嘭轰——!”
楼房一阵颤动,土尘从楼下被猛地震上来,带着一阵劲风,一粒粒地砸在人的脸上。
待到风过去,耳边满是远远近近的汽车报警器鸣响的声音,董汉骁放下了挡在脸前的胳膊,向下看去,土路已经被炸出了一个大黑坑,而那辆装甲车已经斜翻在了路口边缘,轮子正悬在空中,奄奄一息地转动着。
空气中传来一股硝烟的焦糊味,董汉骁当即回头下了楼,拉布则还没缓过劲儿,还在地上捂着口鼻喘着气。
就在董汉骁刚出楼道口的一瞬,二十多米外的装甲车侧门却“砰”的一声被踹开,只见昨天偷袭他那个壮汉从里头吃力地爬了出来,右胳膊断了,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隔这么远都能看见渗出的血。
董汉骁一步躲了回去,手按在腿上的枪套上,探出一只眼睛。
只见那壮汉自己爬出来后,又把麦扰给拽了出来,麦扰血流了一头,吃力地踩到车身上,差点从上头摔下来。
两人一个没有右胳膊,一个则只有一半,配上眼前这幅情景,让人感到些许戏谑的诡异感。
在这个关头,麦扰竟还有力气大声叫骂,随后只见他被壮汉给扛住,向外侧缓缓走去,在他们之后,车上再没有一个人跟着出来。
董汉骁迈出一步,瞄准了壮汉,随即扣动扳机,只听一声枪响,壮汉右肩中弹,一个趔趄差点倒下。
麦扰大睁着眼回头,在看到是董汉骁后,他愣了半秒,但很快便狠狠拉住壮汉,改了方向,直直冲玉米田跑了进去。
董汉骁看了看周遭,然*紧了枪,向前追了过去。
烟尘拂散在脸侧,把汗珠染脏,爆炸带来的热度还未消失,随着奔跑的步伐,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
玉米田十分辽阔,外头就是晴朗干净的蓝天白云,麦扰拉着已经快半死的壮汉,仍在玉米田中拼命向前奔跑,足有人高的叶和杆在旁边穿梭而过,因为他的动作而不停发出粗糙的响声,串成了一条弯弯曲曲向前的线。
董汉骁就这样在这条被踩出的路中紧随其后,他脚步迅速,很快便赶上了前头的两人,只听一声枪响,壮汉的后背迸出一阵血雾,整个向前跌出了这片玉米田。
“麦!!”董汉骁大吼,麦扰一步踏紧,定在了原地。
起风了,周遭望不见边的玉米田野也起了波涛,哗哗地吹着,把人的衣服也吹得鼓起,猎猎地响。
麦扰背对着他站着,身形因为受了伤而略微歪曲,风将他半长的头发吹得胡乱飞扬。
董汉骁举着枪一步步接近,终于从玉米田里走了出来。
麦扰侧着头,似在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死人般的淡漠:“所以,现在能解释一下了吗?”
“我这次来西越,是在国内有了麻烦”董汉骁站在他三步远的位置,枪口对着他的脑袋:“不是为了杀你”
麦扰轻笑一声:“所以现在是我逼着你把枪口对着我的了”
董汉骁暗中咬了咬牙:“你答应我躲到泰国去,从此别再回来,我就放过你”
“打林拜的…”麦扰抬了抬下巴,似是轻轻出了口气:“是谁?”
“颂沙”董汉骁回答,都这个时候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麦扰张着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我跟他做了比交易”董汉骁的声音状若平静:“我需要一笔急钱,于是跟他说我会杀掉你,只要他以后在各方面帮助我,你的毒品生意就归他——利益太大,他动心了”
麦扰睁大眼睛,缓缓回头看向他:“那你有这么想过么”
“有过”董汉骁实话实说。
麦扰彻底转过身,正面面对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悲惨地笑道:“他们还说我疯呢”
董汉骁没说话。
随即麦扰摊开手:“——那我算什么?阎王爷?你无数种可以利用的东西中的一个吗?”
“你知道我的”董汉骁紧紧咬住牙,摇了摇头:“我没得选,事实也证明防着点儿你是对的”
麦扰还想说话,董汉骁却打断了他:“别废话了!你给我躲到泰国去,从此不再出现,我们就到此为止!”
“好一个到此为止”麦扰大笑:“骁,你当这是什么?一场游戏吗?——颂沙眼馋我这么多年,你以为你代替了我,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几天?”
“我自有办法”董汉骁握紧了枪,向前挪了半步:“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走不走?”
麦扰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收了起来,只是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任凭头发被风吹乱在额前,遮挡住了眉目。
“你当初不顾其他人,跑到山里救下我”他终于开口:“是因为什么,我能知道吗”
董汉骁沉默了。
然而就在他出神的一瞬,身后一记劲风袭来,董汉骁只感觉眼前一黑,一通扳机乱扣,却什么都没打着,整个人瞬间倒在地上,枪也脱了手。
眩晕中,麦扰走上前,捡起了他那支还在冒烟的手枪,随即用脚把他的身体给翻正过来,冲着他的右手便开了一枪。
第一枪打失了,第二枪却正中手掌心,溅起的泥土黏连着鲜红的血液,使董汉骁痛苦地惨叫出声。
“你知道没有右手的感觉吗?!滴咩!”麦扰癫狂地大喊,随即冲他的胳膊继续开了第三枪,可却“咔嚓”一响,手枪空仓挂机了。
“啊啊啊!”麦扰丢掉手枪,抬腿冲着董汉骁的脑袋便是一脚,董汉骁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昏厥过去,可却死死抠住地上的土块使自己保持意识。
此时壮汉终于从身后爬了过来,看样子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见他扑上前,如同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拦住了仍在施暴的麦扰,大叫了几句,好悬才让麦扰冷静了下来。
两人缓了几秒,可麦扰猛地一拳把壮汉打在了地上,壮汉微弱地喘了两口气,随后便不动了。
麦扰最后看了董汉骁一眼,眼神里交织着分明的恨怒与失望,更多的却则是他标志性的癫狂。
随后他终于转身,独自绕路向市区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的脚步一瘸一拐,可却无比坚决,董汉骁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土吃了一嘴,终于拼命屈起了身体,好让手把伸到脚腕的那支枪上。
可就在他拔枪的一瞬,头顶却“乓!乓!乓!”地传来了三声枪响,使他产生了一阵耳鸣。
抬头看去,拉布正举着枪,目光直直瞪着远处。
再回过头,只见麦扰正捂着脖子,大喘着气跪在了土路中央,正扭过上身回头看他。
“麦”董汉骁撇掉手枪,在地上蹭了几步,终于爬起身,冲到麦扰旁边伏了上去。
麦扰的手还捂着脖子,鲜血如注,正睁大了眼,吃力地望着他,不知怎的,那双眼睛好像不能聚焦了一般,只是茫然地向前摊散着。
风吹田野的声音太大,麦扰的声音太小,董汉骁花了好大劲才听清楚麦扰一直重复的那句话:
“…对唔住、对唔住…对唔住…”
终于,他捂着脖子的手一松,鲜血喷薄而出,直接将董汉骁的半个身子染湿,董汉骁慌忙帮他捂住,腥浓的血直接从手滋了一脸都毫不松劲。
麦扰曲起的腿滑在了地上,嘴巴还张着,眼睛也仍睁着,就这样死了。
董汉骁用力绷住脸,埋了下去,喉头猛地耸动了几下,鼻头已然通红,几秒后,紧闭的眼角里滑出一颗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