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转眼间酒瓶已不剩几口了，而外头也刮起了风，隐隐能听见外头未锁的窗栏拍打在窗框的声音。
洋酒的劲上来难得消，梁雄红着脸起身告别，陈龙没有多留，只是将他搀到了门口。
“能走吗？”陈龙问，一边掏出手机打算帮他叫车。
“不用，不用”梁雄拦住他的胳膊：“龙哥，让别人知道我来过你这，你，你会说不清的…”
说完他打了个酒嗝，趔趄着迈出门，扶在楼梯的扶手上，塑料鞋套在地上踩得呱呱响。
陈龙为他打开灯，梁雄用尽全力推住他：“别，别送我，龙哥…我自己能行”
陈龙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因背阴而被隐藏，就这样看着梁雄一步一步地挪下了楼梯。
走廊透风，依稀能听见外头寒风呼啸的声音，梁雄就这样一步步地迈向下方的黑暗中。
经过拐角的时候，走廊的灯灭了，陈龙只得抬手将灯又摸亮。
灯重新亮起的一瞬，梁雄突然抬头，用显然是酒后的模糊声音道：“…龙哥，新年快乐”
这句说完后，他便低下了头，继续向楼下走了去，消失在陈龙的视线里。
…
张十三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擤出一阵刺响，再抬头时，鼻头有些明显的发红，却没有改变他的神情，依然是冷漠，且目空一切。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几张四散杂乱的桌椅之中，身着灰色西服的梁雄正躺在那里，眼睛大大地睁着，太阳穴上有一记很深的刀口，血流了满脸，早已凝固成胶黑色。
相比身边的大部分人，他死得算很轻松了。
雪茄的最后一部分被按灭在烟灰缸里，仍冒着一缕青烟，陈龙就这样坐在吧台前，只有三根手指的左手捂着半张脸，疲惫不堪地呼吸着，似乎心力交瘁。
他的右手仍紧紧握着酒杯，里头的冰都融化了也不松手。
第一拨人是凌晨赶来的，叶启森则是在第二波来的，当他来的时候，酒吧的出口已经围满了人。
“让开，让开”叶启森焦急地扒着面前的人群，挤进了酒吧的大门，却发现酒吧里空荡得很，大部分手下都自觉地空出了一段距离。
阎龙正站在吧台里跟面前的两人说着什么，面色有些发白，而眼前不远的地上——在他们几人的中间，梁雄冰冷的尸体十分刺眼。
周围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有外头才传来小声的交谈。
叶启森紧紧地瞪着地上的梁雄，捋了一把头发，然后又捋了一次，接着紧紧将头发抓住，将震撼硬生生憋回了心里。
这可是在过年啊。
在他之后，张旭东和柴成和也相继赶来，外头原本洁白的街早已被人们的脚印和车辙染回黑色，与他们作陪的只有嘎吱作响的硬冰与四溢的脏水。
“这到底怎么回事”张旭东猛地打了个冷颤，也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什么。
叶启森没说话，只是靠在门口盯着与两人交谈的阎龙——可惜他没有任何表情流露，极薄的面皮下颧骨高耸，眼睛微眯，没人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更没人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突然，阎龙站直了身，然后推门进了后厨，不一会，他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胖子走了回来。
那胖子闭着眼，脑袋上有一道血迹，似乎正处于昏迷。
阎龙将胖子拖到了吧台前，只见陈龙站起身，扬起杯子将酒泼到了那个胖子的脸上。
在胖子的咳嗽声中，陈龙缓缓掏出一盒烟走到了左边的窗前，侧对着他们，后背是灯光，可正面却被雪的冷光笼罩着，只是默默抽烟，没说一句话。
“啊！”胖子明显吓坏了：“别杀我！别杀我！求你们，求求你们…”
张十三仍坐在他的位置上，后脑勺泛着光，看样子仍在喝酒。
阎龙一把抓住胖子的头发，指着不远处梁雄的尸体：“是不是他把十三爷的行踪透露给那伙青龙堂的人的？说！”
“是，是是是！”胖子的嗓音都快被他自己捏得发尖了，不住地点着头。
阎龙瞪着眼睛，缓缓直起了身，虽然张十三和陈龙仍无动作，可这边，包括叶启森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得睁大了眼。
“事情都清楚了”张十三缓缓转过身，眼睛半睁着，似乎没在看任何人，但却又好似在盯着所有人：“梁雄是内鬼，多亏陈龙查出真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没人说话。
“我现在正式宣布”张十三沉沉地说，虽然音调很低，可却底气十足：“大坐馆陈龙复职，所有人手头上的资源，早先属于陈龙的，全部着手交还，庞庄原先的资源所有人均分，有关陈龙的一切莫须有的指控，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们几个，听到了没有”
“踏踏、踏踏”小弟们都默默朝后走了几步，显出原先还隐藏在人群里的叶启森，更凸出了本就站在前头的几人。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几人各怀心事地应道。
感受着背后那些眼神的注视，陈龙却如同切断了与周围联系的知觉，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片，连手头的烟熄灭了都浑然不知。
他记得那晚的雪，也如现在这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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