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还好，就是不记人，张十三摇了摇头，随即将背后的两瓶茅台提到了前头，瓶子碰撞乒乓一响：“这下想起来没？”
长脸老头没反应，眯着眼的圆脸老头突然像复活了似的，猛地直起身，点了两下头。
“哈哈”张十三将酒瓶摆到桌面上，然后进屋取了两个杯子，给两个老头各自倒了一杯。
长脸老头抿了一口，吧唧了一下嘴，美道：“还是不认识你，但是你常来吧，我没意见”
圆脸老头只是笑，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笑，还是面皮松弛的缘故。
陪着两个老酒虫喝了半瓶，张十三将酒收了起来：“得了，喝这么多够了，我把酒放里屋了”
出来时，圆脸老头主动抬手跟他再见，而长脸老头则偷摸着棋盘，不住地念叨：“下到几手了来着…”
张十三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将手放在了圆脸老头的肩上：“我走了三大爷，回头再领你听评弹去啊”
圆脸老头歪着脑袋，不住地点头，似乎极为满足。
张十三走后不久，不知道是哪儿突然放起了炮，在天上哗啦哗啦地响，从街头传到街尾，一声响能返成两声，红火得很。
“嘿，又过年了，又过年了”长脸老头探身上前拍了拍桌对面的圆脸老头。
圆脸老头仍是笑，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仍沉醉在美酒的滋味中，清冷的冬日阳光打在他的那顶毛线帽子上，使他整个人都透着股喜气。
在北河，喜气是少有的。
路上，张十三接到了一通电话，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但在接了之后却像换了个人一般，步子紧紧地踏着，面前的行人看见他那副表情都纷纷让路。
他上了手下的车，吩咐了一句什么，随即开始打电话。
“喂”车流之中，他的声音不无烦躁：“史蒂芬，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准备一下，一会我打给你”
“喀”
“嘟…嘟…嘟”
“喂，小东，叫人来新华大厦把门开了”
“喀”
“嘟…嘟…嘟…”
“阿龙，来新华大厦一趟”
…
当陈龙赶到时，张旭东正在门口伸脖子往里瞅着，陈龙缓了步子，叫身后的人在此等候，随后蹭过张旭东走进了前方这间办公室中。
说是办公室实在是太抬举了，这一整层楼都是未装修的毛坯，只有这间预制的屋子里摆了几张桌椅板凳，这是十三帮几个月前从东兴会手里买下的，属于最新一批置办下的地产，还未来得及装修。
张十三正站在窗前打着电话，陈龙则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静静点了一根烟。
“可是我们现在很需要这笔收入”张十三的声调不低，陈龙可以听得很清楚。
“你知道吗，你了解的就是狗屁！”张十三突然爆发，陈龙一愣，门口的张旭东更是吓得差点腿软，只见张十三叉住腰转身，瞪着眼大吼道：“我他妈没耐心了，这件事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
他猛地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丢在了桌上，砸在那串被他摘下的佛珠中“哗啦”一阵响。
张十三极少表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陈龙皱着眉，吐出一口烟：“怎么了？”
张十三看向门口，张旭东很机灵地将门关了上。
他坐在了办公桌里头，手疲惫地扶住额头，似乎正煎熬着什么。
“西越的货源惹上了麻烦，要求我们出面”他沉沉道。
陈龙消化了一下，随即问：“让我们到西越去？”
张十三点了点头。
陈龙皱起了眉，心思迅速地运转了起来。
长久以来张十三对货源问题守口如瓶，可是就现实状况而言，陈龙一直都觉得这个货源根本不值得他们这样做——不仅隔三差五地断货，而且品质还很残次，陈龙曾建议过他们可另寻他家，他坚信并不只有他提过这样的建议，可张十三却一直都十分“专一”，没有丝毫要商量的意思。
这次是怎么了？陈龙想不通，毕竟他知道的太少了。
未待他继续开口，张十三便主动道：“我知道你有疑问，但是这个货源，是绝不能拒绝也不能更换的，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陈龙将食指磨在鬓角上，静静地看着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十三蹭了一下鼻头，似乎仍有犹豫：“我们一直是和那伙毒贩直接交易，史蒂芬一直在负责这件事…但是今天我接到电话，是那伙毒贩子，说他们老板查出他的钱有问题，所以让我们派几个人过去证明一下，我们是真人，不是他虚构出来的”
陈龙听完，忖了一会，直到烟燃到半根，才道：“你信不过他们吗”
“信不过”张十三有些咬牙切齿：“但云疆的事已经搞得存货见底了，现在又有人来催货，再拖下去，没麻烦也有麻烦了！”
说到这，陈龙才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斜靠在椅子上想了想，随后道：“你想让我去？”
张十三点点头。
“阎龙呢？”陈龙问，考虑到阎龙一直以来负责的事务，他比他更合适。
“他病了”张十三沉沉道：“挺严重的，下不了地”
陈龙撇撇嘴，吐出口烟：“行”
张十三撑着桌子站起身，看了一眼侧面的窗外，好一会才道：“带几个信得过的伙计，晚上出城，史蒂芬会跟你联系”
陈龙掐灭烟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阿龙”张十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龙定住脚步回头看去。
张十三凝着脸，嘴唇不住地上下摩擦着：“带几件大枪上路，倘若有诈，保命要紧”
※※※
几日后，西越东侧公海。
船舱里满是机油味，呆不住人，陈龙躺在上层的吊床上，眼睛留意着海面的动静，正打着电话。
“那就这么说”他淡淡道，声音带着种见过大风浪的平静：“你找到那个人，一定记得说身份，他们戒心很重”
史蒂芬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知道了，龙爷，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这次的事没那么严重”
“不好说啊”陈龙啧了啧牙缝：“云疆一直不安稳，我不好带人，更别说家伙了，只能安排先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说完，他又嘱咐了一遍：“你如果先到马俯，就把东西拿了，知道了么”
“行”史蒂芬道：“那就先这样？”
陈龙闭了一下眼睛：“嗯，马俯见”
挂掉电话，陈龙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下了吊床走到甲板上吹风。
海面平静，微波粼粼，能见度不高，似雾似霾地一团团铺在水上，只有落下的夕阳给一切上了颜色，是干枯而缺乏生机的橘红，就算风是湿的也无济于事。
陈龙伏在栏杆上，盯着船身被水面舔舐部分露出的贝壳出神，身后的几个小弟正在打牌，表面上仍是热闹非凡，可谁知是不是靠着打牌在给自己打气。
一股股腥咸的风吹来，人的皮肤上一片潮黏，偶能见到的一两艘破烂渔船成了难能可贵的消遣，陈龙就这样站着，一直到天黑都没怎么挪地。
“龙哥，吃饭了”后头传来招呼，陈龙将烟头丢在水里，转身冲船舱走去。
周遭一片暗色，所有光明都仿佛沉在了墨汁般的海里，风也因而冰凉了起来。
猛地，他听见左边传来一阵水面搅动的声响，一束强烈的聚光灯打过来，直直刺在他的眼上，使他瞬间眩了目。
虽然看不见，但绝对是艘已靠近了的船，陈龙下意识低下身躲在板条箱后，使劲眨眼以让视力恢复。
“S799”亮灯的船上传来喇叭清晰的汉语喊话：“S799，停船，华联海署，怀疑你们存在偷渡行为，现命令你们马上停船接受检查”
刺眼的白光从板条箱和空油桶的周遭直直照射过去，打在水面上，船舱里的人瞬间都站起了身，陈龙看得见驾驶室，里头开船的人明显也吓坏了。
然而未待陈龙反应，轮机运作的声音便明显增大——开船的人加速了，白光顿时向后移去，扫在驾驶室外的油漆上，一阵水花的声音顿时从后头的水桨处传来。
紧接着的是扩音器更加大声的喊话，这一次的语气则带上了更加浓重的严厉：“S799，我最后再说一次，马上停船！”
趁着这个空档，陈龙摸着栏杆，在箱子的掩护下移动到了船舱之中，里头的小弟看见他，连忙问：“龙哥！怎么办？！”
船舱橘色的小灯抵抗不过窗外强烈的白光，暴露在窗户范围里的一切都是白的，如同结了冰一般泛着冷意。
陈龙伸手关了总闸，整艘渡船里的灯光顿时全部消失，只见他向上方的驾驶室喊道：“方！朝前开！”
船本身就在朝前开了，与其说开，不如说逃，可却就是离不开那束聚光灯的范围，情势危急，陈龙皱紧眉头，指向舱内的那几个木箱：“把枪拿出来！”
水波荡漾，人已经开始走不稳了，几个小弟慌张地把箱子打开，借着光亮，几只自动步枪的轮廓一闪而过。
陈龙眼里已经起了杀意，拿过两条枪，眼里已经起了杀意：“不要慌，小巡逻船而已…”
“嗒嗒嗒…”一连串爆豆的响声自后方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自头顶扩散而出，上头传来一声闷响，血瞬时从窗口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