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伟国和恒远集团的管理层,约好下午要来探望华晨。何夏诺正好找到借口回避,与华一凡一起离开了医院。
病房外的会客厅里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地轮着进病房问候。病房顷刻间变成了花的海洋,房间一角堆满了高档药材和补品。
周妙兰和周建斌也在。周妙兰难得穿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在公司一众管理层面前,她表现得慈爱有加,带来了自称是亲手熬制的炖汤,体贴地守在病床边嘘寒问暖。
华辰此次生病入院,正好合了周建斌的心意。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后,他直入主题,全然不顾及还在病中的华辰,当着华伟国和几个部门总监的面,提出恒远地产的总裁一职,这段时间应由谁来接替。
病房内的几个部门总监,谁都不主动发表意见,在等华伟国先开口。会客厅里的众人安静下来,竖着耳朵细听里面的动静。
华伟国沉默不语,脸色有些难看。经此一事,他懊悔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拿儿子的身体开玩笑,对周建斌也不免起了些戒心。
周妙兰见气氛冷场,笑眯眯地说:“伟国,让建斌给华辰当副手吧,他对地产的业务也熟。”
这个建议,看似诚意十足。周建斌是华辰的长辈,又是恒远地产的前任总裁,他如此豁达,愿意自降身份做华辰的副手,暂时代他管理公司,华辰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可华辰心里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周家姐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周建斌重回恒远地产,如此一来,只怕日后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华伟国沉思片刻,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华辰住院期间,恒远地产由我暂时代管。公司所有事宜,直接向我汇报。”
“你身体能吃得消?你心脏不好,不能太过劳累。”周妙兰随即反对。
华伟国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着凛冽的寒气,语气不容置疑地说:“就这么定了。”
当着集团管理层的面,周妙兰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怨怼不已,华伟国当众驳她的面子,这还是第一次。
周建斌悻悻地,借口自己还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华辰心里清楚,父亲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开始对周建斌有所提防。
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把泛海的实情告诉华伟国。父亲两年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本身又是急脾气,如果被他知道周家姐弟的所作所为,华辰担心父亲一旦发起火来,心脏会承受不了。
不想令父亲为难,华辰建议华一凡来公司帮忙,分担父亲的工作。他还提出等自己出院后,会逐渐让华一凡介入公司的运营,算是为周妙兰挽回了几分面子。
护士长敲门进来,催促病房里的众人离开,“各位,探病时间已经过了,病人需要静养,请先回去吧。”
华辰与大家道谢并告别,周妙兰晚上还约了牌局,独自坐车离开了。华伟国对儿子的病情还有许多担忧,他留了下来,想再与郭主任详细谈谈。
“爸,我有话对你说。”华辰叫住了正要出门的父亲。
华伟国回到病床边坐下,出乎他的所料,华辰没有与他说及何夏诺,反而聊起了儿时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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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辰记事起,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几乎都是与妈妈一起度过的。爸爸经常不在家,妈妈将全部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母子间亲密而知心。
温柔贤淑的妈妈在他面前,从不表示出对爸爸的不满。可是华辰知道,妈妈生活得并不开心,他见过妈妈偷偷流泪,也听见过她与爸爸关起门来,压低声音在吵架。
那天是个周六,也是华辰十六岁的生日,华伟国难得在家。华辰早上起床,听见爸爸在阳台上讲电话:“……你听话,今天不行,去不了你那里。一凡病了?什么病?好吧,下午我抽空回去。”
华辰是个早熟的孩子,心思细腻而敏感,他听懂了这通电话的意思。爸爸常年对家庭的冷漠与不负责任,他找到了原因所在。多年来积累在心中的不满,如出笼的猛兽,残食着他的心。
吃完午饭,华伟国果然找借口出去了。他临走前承诺,晚饭前会回来陪华辰过生日。
母子俩等到晚上九点多,华伟国还没有回来。
妈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说了句;“别等了,咱们先切蛋糕,给你爸留一块就行了。”
华辰看着妈妈满不在乎的表现,默默在心里埋怨,怪她软弱,怪她为什么不把爸爸争回来。
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妈妈的隐忍,是想为他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妈妈心里通透如镜,人的心变了,是争不回来的。
华辰执拗地坚持,要等爸爸回来再切蛋糕。妈妈打了无数遍电话,手机,公司,都没人接。
“你就不能去找找爸爸吗?”华辰似一只暴躁的小老虎,怨气满腹地大叫。
妈妈被他逼得没办法,随意套了件外衣准备出门。出门前,她对华辰说:“我去公司找他,你在家等我回来。”
这是妈妈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出门时,头上还戴着儿子送给她的紫罗兰发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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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华辰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华伟国。这是他第一次,说出深埋在心低的往事。
十年了,华辰没有一天停止过自责,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妈妈不会出门。他坚持认为,是自己间接造成了那场车祸。
华伟国听完,仰头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他不敢正视儿子,也不能低着头,怕眼泪会留下来。
屋顶刷得雪白的墙面上,被新的漆面盖住的几处霉斑,隐约可见。就像他的人生,功成名就的背后,有永远无法被掩盖的污点。
人上了年纪后,离死亡越来越近,恐惧与无力感促使他笃信神佛,渴望追求灵魂的纯洁与宁静,愈加对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悔恨不已。
“爸,你还认为何勇罪大恶极,难以饶恕吗?妈妈的死,你我都有责任,无可推脱的责任。”华辰的声音有些颤抖,胃里又传来阵阵绞痛。
许久的沉默,病房如同被世界遗忘的一角,安静得连时间流逝的声音,都消失了。
华伟国无法回答华辰的问题,眼前只剩一片浑浊。他缓缓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