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市区没有林伟俦想象的那么荒凉。
街道上确实是乱糟糟的,不过一片车水马龙,显现不出之前那位先生所描述的颓废模样。
北平是最早沦陷的城市之一,却是受损较小的城市,或许与溥仪皇帝有关。
边郊是很荒芜的,以致于没有什么修缮,任凭杂木丛生于废墟之间,土是黄黑色的,面上被烧焦的土和地里的土被翻出来的土混在了一起,几棵枯树孤零零的杵着,桥也被炸的断断续续,只是日本人搭的临时桥连接了起来,乌鸦总是在阴沉的天上盘旋着,低沉的鸣叫着。时隔数年,依旧能清晰看到战火的痕迹。
一开始进入市区的时候被哨卡拦住了,好一番质问才放他们入内,那些宪兵上掏下找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以至于林伟俦兜里的高粱穗也被掠去。
发现几人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那几个宪兵很失望,吆喝状的赶他们进去了。
他们茫然的穿梭于人群中,寻找着些好心的旅店肯收留他们几日,可终于是徒劳的。
在四处求助无果后,大家都有些失落,不过吴翊这时候出了一个点子,他说:“我们都是……好歹曾经是军人,不如我们向老板敞明身份,或许能寻得住处。”
“寻得住处?或许我们公开身份后会被特务齐齐带到牢里,不是死,就是再回集中营。”李青轻蔑的应道。
“那你要怎么做?莫大的北平,茫茫人海,我们一不可能找到地下组织,二又没法寻得好心人收留……”吴翊有些愤怒,急匆匆的说。
“没可能往南走的,日本人打到了哪里,大家都不清楚,与其末路求生,不如落地生根,就在北平,闯一闯?”林伟俦说。
“可谁会要我们,我们又要做什么?”李青问道。
“拉车,采煤……”林伟俦没说完,便被吴翊打断:“瞎说,尽是瞎说,我们留在北平等死?如今鬼子正在气头上,指不定到处大力搜寻我们,待到通缉令印发,我们还有机会逃跑?”
林伟俦苦恼的挠了挠头,带着气说道:“要不兵分两路,你往你老巢陕西走,我留在北平,如何?”
“好!”吴翊说道。
“那谁跟我?谁跟我找组织?”吴翊朝两人张望了一番,皱着眉说。
“我罢,生死都一样,我不愿死的窝囊。”希旺白从沉默中醒来,拍了拍吴翊的肩,说道。
“我留在北平,好歹有生路。”李青耸了耸肩,说道。
希旺白递以一丝鄙夷的眼光,紧锁着粗眉,然后沉重的说:“祝君好运。我们大去之日不远矣。”
说完,两人便互相搀扶着,消失在了人群中。
李青林伟俦四目相视,无言以对。
“走吧,找些达官贵人,给他们拉车去。”林伟俦苦笑了下,右手搭在李青肩上,有些失落的说道。
出师不利,两人一路寻一路问,确实找到两位贵人,不过却因衣衫褴褛而被嫌弃,甚至是恶言相向。
林伟俦还发现一个戴着眼镜的教师,看起来彬彬有礼,于是他壮壮胆,迎了上去。
“让开让开。”那人没等林伟俦说话,一把将其粗鲁的推开。
“走吧走吧,继续找找。”李青安慰道。
“唉。”林伟俦叹了口气,两人便继续找着。
接下去的历程没有大致区别,一直到夕阳西下,两人累的没有力气了,钻到别人马棚里,躺在稻草上休息着。
“狗日的,一个都不要。”林伟俦骂道。
“先歇息吧……”
“马骚味儿真浓。”林伟俦岔开了话题。
“是啊,我又忆起了集中营的日子……”李青望着远方,还是十分抵触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是我在集中营里没有说的……”林伟俦说。
“我其实是师长。”
“什么?”李青一下直起了身子,面容惊诧的扭曲了起来。
“哈哈,老兄别慌,是真的,确是第四集团军三十八师师长。”林伟俦见其之慌张,有些得意。
“可怜啊,一师之上,却沦落至此。”李青天叹了口气,又平躺了回去。
“还算不错的,好歹从那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想起当年打仗的日子,终归是比颓废于马棚中更令人憧憬。”林伟俦接着说道。
“谁又说不是呢,不过倘若还有一次机会下战壕,握大枪,我还是会恐惧。”李青微微笑了笑,说。
“睡吧,睡吧,路还长着,还长着呢。”林伟俦轻声说着。
不知是出于对林伟俦曾经身份的尊重或是疲倦,李青没有多说,非常听话的静静睡着。
林伟俦却无法入眠,他看着外面的夕阳被高楼遮去,黑夜如帘布般席卷扑来,又看着天空从被落晖散出的暗淡的尹红覆盖而逐渐变成璀璨的星空。
声音似乎能从地平线上看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是各样虫子的鸣声,这个地方恰好能朦胧的望见紫禁城高耸的城墙,那*而不可攀的感觉渗入他的心眼里。
白天那个可敬的宪兵,那个文人,和另一批和前面那位形成鲜明对比的宪兵,一轮轮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又突然从回忆中跳出,为明天的生活而感到堪忧。
他想的很多,或许是因为很饿,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意志力正在逐渐霸占他的身体,他接着这一片朦胧的意象,轻轻的睡了去。
在闭上眼后的一片黑暗中,他感到自己一个人在这种黑暗中茫然的四处徘徊着,爱国的热情被生存的渴望所替代,所掩盖,他感到自己正在沦落,却在努力尝试着不断挣扎,不断激励自己。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鸟鸣很稀疏,阳光丝丝缕缕的透射在地上,新的一天已经在朦胧和痛苦中悄然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