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越来越多衣衫褴褛,虚弱不堪的难民。
大路上,这些人成群结队,接踵而至。
眼神里没有希望,也没有生的光芒,只是漠然的在朝着林伟俦两人来时的方向走。
林伟俦没有任何过问,李青也一样,只是想就知道,肯定是***。
整个河南宛如热锅的其中一块,而人民则是上面的蚂蚁,纷纷张皇四处逃窜,但他们无论往哪里逃,都是在热锅里打转,于是他们也绝望了,与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走了一天一夜,便到了保定市。
哨卡没有那么严实,只是有些官兵在路上疏通灾民,维持秩序罢。
林伟俦两人虽身着制服却还是心有余悸,在郊外寻到一处废弃的农舍,就在那里歇下了。
“坐火车吧。”李青说。
“不知道,这里不是日本人占领的地方么,会给我们坐火车么?”林伟俦问道。
“会的,往洛阳走,能找到部队的。”
“往反方向走,会被怀疑的吧。”林伟俦问道
“冷静就好,这年头的兵,多是为了谋口饭罢了。”李青说着,掏出烙饼啃了口。
“世道荒芜啊。”林伟俦笑道,躺在铺着张破布的地板上,啃了口饼,边嚼着饼,边疲倦的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是一声枪响将林伟俦吓醒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惊起,张望四周,忽而爬起来,伏在窗边望着外头阴郁的空荡荡的原野,忽而持着枪倚在门边,喘着粗气,从门缝中朝外窥着,忽而四目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打破了沉寂:“走,到清苑县站去。”
“现在?”
“你看。”李青指了指窗外。
“那边又冒出人来了,能走了。”
“行,我跟着你。”林伟俦应道。
两人好像做了些亏心事一样,半伏着身子,似贼样的走着。
走到大路上的时候,两人互相看了看,又挺起了腰板,突然好像发现有些不妥,又微微伏下了身子,扮得好似饥寒交迫的样子,虽说实际上两人的处境也没有大异。
两人逆着人流而上,四周的难民无不投以惊诧的眼神。
其中一个秃头的拉着林伟俦的手腕,有气无力的问道:“小伙子,你这兵当的好好的,咋往南走呐?”
“我……”林伟俦答不上去了。
“往回……可是前线呐,到了前线就是一个死。”那人又接道,不过手握的松了些。
“我不为日本人打仗,只是不想当亡国奴罢了……”林伟俦答道,然后挣脱开来,大步追了上去,那人忧郁的望着林伟俦的背影,叹了口气,又继续往北走了。
到了火车站,铁轨上正巧停着一列火车,只不过到了这里,两人才发觉,灾民不是坐火车来的……
“这火车里载的……肯定不是灾民啊。”林伟俦心一凉,感觉脑袋有些空洞了。
“放他妈的屁,当然不是,灾民穿的有这么妥帖么?”李青有些怒了。
“附近还有日本兵,你看看……”李青指了指那列人群。
“在那验票呢,还他妈验票呢!没票还不能进,狗日的鬼子,那他们还放灾民来?”
“本来也是啊,论走……也是去陕西……怎么都跑北平来了。”林伟俦不理解。
李青还没应,林伟俦在人群中却瞧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面孔。
他不顾什么,挤进人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人看见抓着他的人是个宪兵,忽然一惊,定睛一看,却又发现那人是林伟俦,才舒了口气。
“你怎么当了个鬼……日本人的宪兵啊。”那人首先发话了,李青跟了过来。
“又是谁啊?”李青问道。
林伟俦没理李青,只是接着问“你……你……我不跟你算账,你怎么也流落到了这里来……”他把周学轩强行拉了出队列,小声接着问:“三十八军呢?”
“……”周学轩沉默了会,然后接着说。
“散了……”
“他娘的什么时候散的?”
“就信阳那次,都跑了,所有人,都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他娘怎么逃这里来了?”
“被日本人掳了去,我本是想着再找个山躲起来的……”
他说着,又停顿了下“不过跑着的时候,被…被抓了。”
“你他娘现在不是汉奸吧?”
“我还得问你是不是汉奸呢。”周学轩瞪大了眼问。
“我当然不是,这身行当只是乔装打扮的,你有票么?”林伟俦直截了当的问道。
“就够我自己的,你这身…也不需要票了吧。”
“这……露馅了怎么办?”
“你连宪兵衣服都敢弄,还怕露馅了?”
他又接着说:“来来来,直接进去,顺便把我也快些弄进去,我可不想等下一班车。”
林伟俦有些忐忑,推了推李青,轻声说:“你去…我担心我露馅了。”
“我还以为你丫胆子挺大的。”李青嘲弄道,但却有些激怒林伟俦。
“去去去,我去就去,有啥不得了的。”林伟俦摆了摆手,领着两人往队列前头走了去。
到日本兵面前的时候,那兵吧唧吧唧说了串日文,但没想到周学轩竟然也能跟日本兵交谈,正当两人抓耳挠腮的时候,他站了出来,跟日本兵说了一大通之后,三人竟理直气壮的被通过了。
“你小子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的。”林伟俦笑着说。
“得了吧你,怂蛋一个。”李青舒坦了许多,轻松的说道。
“走吧,别说太多话,你们要去哪?”
“河南府站能去不?”林伟俦问道。
“能是能,但说不准。”周学轩说道。
火车鸣了一声,三人急匆匆上了车厢,找了一处坐了下来,林伟俦又接着问道:“说不准是啥意思?”
“意思就是,首先你得换站吧?其次还得确保铁路没被炸断吧?再说洛阳在国民党手里还是在日本人手里我也不清楚,这么多事情,谁知道能不能顺利到洛阳。”
“得,能走多少走多少吧。”林伟俦叹了口气。
“现在我得跟你翻翻旧账了。”他又说。
“我知道我临阵脱逃是耻辱,但是我不可能叫上你啊,你知不知道那一整条战线已经崩溃了多少?师长有你这么当的嘛?光上战壕里扛枪打仗谁不会,你……唉别提了,都是往事了,现在你要做什么?”
“回前线,打仗。”
“打不了了,败的一塌糊涂,我呢,只想回去再孤山里隐居一辈子,心累。”
“你个孬种……”林伟俦喃喃道。
“无论你怎么说都好,这个仇我是报不了了,报不了了!”
“没人阻止你报仇,你只是自暴自弃罢了。”
李青听到后转头看了看林伟俦,皱了皱眉,说道:“我在集中营里也是这样的感觉,甚至谈不上隐居那么自由,只想死。”
林伟俦刚要说话,李青又接着说:“当一个人不断奋斗,不断摔倒的时候,他会颓废的,不过幸好,我站了起来,起码没有颓废一辈子,我为这件事而庆幸。不过人总要有点觉悟,不是么,好歹别让自己太痛苦,有些时候,颓废了也不是件坏事。”
周学轩紧锁着眉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你不懂的……不说了不说了,我累了,睡一会。”
又一声鸣笛,火车缓缓动了起来,“咔咔”声有规律的回荡着。
周学轩沉沉的睡去了,只是林伟俦两人还醒着,望着窗外,望着车窗上缔结的霜,望着路边摇曳的枯枝,就像望着希望,望着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