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_87292展示厅内,四面皆是厚重的维幕,挡住了窗外的炎阳。
唯有左右墙壁角落各嵌有一颗夜明珠,提供光线。
兰天赐静坐在第一排三个位的正中,眸光略带幽深迷离看着十尺外,高高俯瞰众生的那一樽女娲玉舞人。
帝王左下方是杨夫人钟亚芙,着一身紫色的宫庭华服,正专注看着手中的拍卖流程注解,兰天赐的右下方是一个约二十七八的男子,一席淡蓝色的锦袍,虽然已过了最好的年华,但依旧让人联想到“公子如玉”,后背是一扇檀木雕福禄寿扇形挂屏,将身后的客商的视线阻隔。
台面上的光线很暗,只隐隐显出玉质之身,既使女娲红盖头已然被揭开,展示厅上的人却依旧无法看清,欲发显得神秘。
单经亘一宣布拍卖会开始后,展示厅后的两扇小门打开,步出八个身着青衫的俊秀少年,手执红烛一步一停顿走了出来,音乐随之响起。
音乐声中,一女子婉约地低低吟哼起,没有歌词,仿如一个浣纱的女子在水边,随意轻轻哼着曲调,幽幽扬扬,若细水长流。
突然,曲风一变,随着水声、洪涛、山崩、地裂声响起,如同,一曲如千古亘传的自然怒吼之声,瞬间将人的情绪点燃,钟亚芙放下了手中的流程单,专注地看向前方,这才注意到女娲玉舞人身后背景是一幅传说中原始莽荒时期,天崩了一角的画。
在激烈的音乐冲撞声中,青衫少年用手中的火烛将围在女娲玉舞人脚边的宫灯点燃,迅速消失在厅后的两扇门里。
各色宫灯渐渐升起,随着光线的上升,音乐渐变,时光似在山水中穿梭,仿佛见,在山崩地裂的天地中,女娲降临,带着光明和希望……。
随着八个灯笼停止上升,一切嘎然而止,流光溢彩中,女娲玉舞人若头顶圣光,全身泛着碧玉之泽,让在场宾客如坠神幻,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谢卿书与双缘拍卖行合作近百次,也被这一次别出心裁的舞台设计所震憾。
单经亘适时开口,“诸位,为了方便后面的贵客,现在给一盏茶时间,诸位贵客可绕着护栏就近慢慢欣赏女娲玉舞人。”
台下,坐在靠左前排的谢良媛暗暗佩服单经亘的营销手段,单经亘虽然是双缘拍卖行的二掌柜,但他并不懂鉴赏玉的品质,更不懂如何辩别玉饰的真伪,但他是个营销能人,这恰恰是骆珏笙所欠缺的。
所以,三年来,双缘拍卖行基本上是由单经亘在管理,他并没有拥有拍卖行的股权,却能抽取每一次拍卖的佣金。
可是……。
台下的掌声很轻,很含蓄,还是东越几个皇商忘情之下所拍,猛地发现全场的商贾正襟危坐的模样,瞬时想起,帝王在座。
谢良媛本已张开欲猛拍的双手,最后,只能附合大众心理,小心轻放,只发出微弱的一声脆响,内心怨念丛生,小嘴念念有辞:皇上,您老人家其实现个身就够了,别伫在此,耽误别人尽兴呀,也耽误我发财呀,您呆在这,谁敢举牌要价呀,这不是当着您的面告诉您,他们有多富,然后,等着您来宰么?
谢卿书与单经亘站在台前左上角,单经亘低声笑道:“大公子,为了烘托出这女娲的背景,在下特意请小玉兰戏班子出谋划策,方想出此法,你看满意否?”
谢卿书自连连颔首,可视线却控不住地往兰天赐身上移,只见他闲适地靠着,手托着腮,并不与身旁两人交谈,在流光溢彩的光线中,帝王一双竟与女娲玉舞人的眼睛如出一辙。
谢卿书感到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想不透,今日帝王莅临真正的目的。
他又不安地看了看女娲,此时,展示柜上的女娲在各色灯笼映衬下,周身泛着炫丽之光,与正常的光线下看,大有不同。
但他知道,兰天赐并不是普通人,思茗曾告诉他,那日谢府遇袭时,兰天赐是突然现身,并救下谢良媛,说明,他修习过武功,甚至,修为在武元忠之上。
这样的人目力极强,他不敢确信当日女娲玉舞人刚刚送到双缘拍卖行,兰天赐突然而至,缓缓靠近女娲玉舞人时,他究竟有没有看清女娲玉舞人的眼睛。
尽管,当时他在二楼暖阁立刻用轻咳声阻止兰天赐靠近。
“大公子,在下先上去说几句话,你准备准备,稍后,你得向贵客们证明,此玉舞人是正品。”
“没问题。”谢卿书嘴角勾了一下,压低声线道:“你看看能不能调节一下气氛。”
单经亘微微苦笑,心道:下面一樽大佛在,就算他把牛吹上了天,下面的人谁敢起哄?
就在谢良媛嘟着嘴,一双墨玉般的眼球隔空砸着兰天赐的后背时,那人,竟似有所感,突然倾身站起,视线精准,一眼就捕捉到谢良媛满含怨念的视线,震得她心重重一跳,满脸哀怨瞬间散落于尘,下一刻,眉眼弯弯,嘴角上挑,侧了一下脸,仿如在说:皇上,安好!
兰天赐眸光微凉轻飘飘从她脸上掠过,阔步离开。
场面在僵硬了片刻后,不知谁重重吐了一口气,用浓重的地方口音道:“哎哟,俺差点被憋死,贵国的皇帝太好看了,可俺不敢看。”
众人失笑,谢良媛掩嘴偷笑,一眼便认出,这个糙汉子,是北蒙最大马匹贩卖商,想不到对玉雕人也有兴趣。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率先走到女娲玉舞人的护栏旁,朗声一笑,道:“诸位,难得四方聚于一堂,现在,想说什么就说,友好友好,一会,抢拍时,可别粗脖子瞪眼睛。”
语未落,后排的客商一蜂窝而上,围着女娲玉舞人品头论足。
谢良媛侧过身,小手乖巧地揉捏着谢老夫人的手臂,一脸卖乖,“祖母,最好看的我们都欣赏过了,一会等抢拍就没什么兴头,不如,我们去厢房里歇歇?”接下来的惊心动魄,她不希望老人亲眼见证。
毕竟她的死与谢老夫人乃至谢家都无关,这一波风雨过后,原属于谢家的东西,她不会拿手一钱一厘,但这三年,谢卿书因为她所赚的,她每一文都会拿回。
“怎么,累了?要不,让你娘陪你回厢房歇着。”
“不累,媛儿只是担心祖母累。”
谢老夫人呵呵一笑,宠溺道:“你祖母呀,半辈子走南闯北,这点事,怎么会累。倒是你身子不同,要是不舒服,可要记得说。”
谢晋河与谢晋元双双起身,“母亲,我和三弟过去瞧瞧。”
谢老夫人颔首笑,“去吧。”
钟氏没胆就近欣赏女娲玉舞人,无聊地吃着桌上所摆的花生米,近来她的胃口被撑大,明明今晨起时,喝了一大碗粥,刚才在厢房等候时,又喝一盅的莲子百合汤,现在,腹中又开始饥饿。
谢良媛突然发现坐在钟氏身边的周玉苏双肩轻抖,似是极不舒服的样子,心头“咦”地一声,暗道:这货又是怎么啦?难不成是心中有鬼,看了玉雕人后害怕?
忙问:“大嫂,您怎么啦?”
钟氏忙拍了拍手,将手上的花生皮碎扫尽,握了一下周玉苏搁在膝上的手,手现手背都是汗,忙从袖兜里拿出帕子,塞进周玉苏的手里,倾过身,低声问,“不舒服,你哪里不舒服?”
因为周玉苏戴着面纱,所以,她看不清她的脸色,但钟氏毕竟有些年纪,她知道女人小产过后,饮食生活习惯都要注意,她留意到,自前晚谢卿书从扬州回来后,小夫妻的眼神和动作都不同了,比新婚那时还要粘上几分,她当时就有一种兴灾乐祸的感觉,压根不想提醒她,小产生千万不能,否则,很容易引起妇女身上各种不适,
周玉苏用力夹紧双腿,忍着欲喷出来的尿意,她今晨起床时,就感到有些不适,尿道口似乎又痒又热,便不敢喝水,连今晨的燕窝粥,她也只吃了半碗。
去拍卖行的途中,腹中的尿意又起,极力忍耐时,还是不慎尿出了些许,好在腹下绑着棉带,尿液也不多,并没有湿透衣裙,忍忍后,到了拍卖行提供的厢房,立即又出恭一次,发现尿又短又急,她只道是上了火,换了一条干净的棉带,收拾清楚,出来厢房,喝下一碗的莲子百合汤,想驱驱火。
可现在,尿液根本是控不住地往下滴,腹下灼烧难忍,后腰处象是要断了般,疼得她全身控不住地轻颤。
但她不敢站起身,她怕,只要夹紧的双腿一松开,尿便会冲了出来。
连城公子欣赏片刻后,突然阔步至谢家的桌席前,朝着周玉苏一笑,“凌惜,多年不见,可好?”
连城见她低着首,没有回应的意思,嘴角溢出更深的笑意,“凌惜,你不会是忘了在下吧,虽然时隔三年,但连某人可一刻也不曾忘了凌惜小姐,难道凌惜小姐这么无情,竟忘了当年在泯山之上促膝夜谈之情……。”
周玉苏隔着面纱打量一下眼前年轻的公子,面如冠玉,在绯色的光线下,眉眼聚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且,声音温润有礼,带着仰慕之情,仿若视她为求而不得的心上之人,若是平常,定也是巧笑嫣然,款款回礼。
可现在,她腹下焦灼得令任何一种干扰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摧化剂。
谢卿书正在准备稍迟的关于女娲玉舞人的介绍,远远瞥见连城公子向妻子寒喧,马上搁了手中的资料,几步走了过去,挡在了周玉苏和连城之间,修长墨眉敛着一层冷淡,看向连城的眸光仿似六月飞霜,“连城,休得打扰我妻子。”
“妻子?”连城公子依旧注目于周玉苏,嘴角嘲讽地弯起,“谢卿书,当初若不是我身份特殊,凌惜未必会选你。我和凌惜认识时,你还不懂在哪里。”
谢卿书哼了一句,双目沉聚,无言以对。
当初,夏凌惜只是单纯要找人合作。
连城确实条件比他更出色,为什么夏凌惜最终选了他,他原本不明,后来,夏凌惜告诉他,连城世家与东越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城的婚事一直是连城家的大事,她与连城合作,只怕会引起诸多方猜测,尤其是连城身边那些适婚的东越皇族或是官家小姐,都会将她视作眼中钉,她不想惹这麻烦。
所以,她选择了谢卿书。
谢老夫人自然感受到连城对周玉苏不对劲,不悦地重重咳一声,阻止道:“这位公子,我孙媳虽是女商,但到底是有夫之妇,请公子移步。”
谢良媛心里暗骂:死连城,你不刺激谢卿书你会死呀!
谢卿书见连城凤视线有些肆无忌惮地勾粘在妻子的身上,他半蹲了身,搂住她的腰,往自已怀里拉近了几分,很快发现她的不适,马上捧了她的脸:“惜儿,怎么啦?”
周玉苏难受得顾不得失了体统,直接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在她耳畔轻轻抽泣,“我,后腰极疼,许是,许是……。”这难言之瘾,让她如何开口?
更甚,她现在无法挪动半分。
“许是什么?”他眼底压不住的焦灼,“惜儿,我先带你找郎中,这儿交给爹来处理。”
周玉苏心头大恸,眼角渗出一缕微热涩意,想不到,谢卿书为了夏凌惜,居然愿意放弃在这么重要的事,恐怕她这一生,都只能安安份份地用这个身份活下去,也罢,只要他在她身边,只要能享尽他所有的爱,又有什么。
“许是昨夜里受了凉。”她脆弱一笑,极力忍耐“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小腹有些难受,你这时候不能离开,大家都看着你。”
“惜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回头,你想怎么罚都行。”谢卿书瞳孔缓缓地呈现出充血一般的红色,忆起昨夜的猛浪,懊悔不迭,明知她信期未过,还是抵不过*,半诱半哄让她应下。
连城淡漠地垂目眼前恩爱缠绵的小夫妻,浅浅掀动嘴角,冷笑一声,“谢大公子,夏大掌柜,看来本公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两位的雅兴。”言毕,眼里尽是厉戾之意,又是一声冷笑,连成公子一甩衣袍,疾步离开出了门,阔步直到长廊时,只见,西凌帝王兰天赐负手杆栏边,面对看着街头长景,在他身后,低头站着数名黑衣人。
连城嘴角一抹,从另一个楼梯走下,进了厢房,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木椅,发出的巨响,吓得蜷在一帝打盹的侍童整个人跳了起来,“公子,这么快就结束了?”
连城想到方才谢卿书和夏凌惜在自已眼皮底下表现出伉俪情深的模样,眼底滚过一丝震怒,“夏凌惜一封信,让本公子连夜调集手上所有能动用的银子,整整六千万两,千里迢迢冒着风险,将整车的银子运至此,她要是敢摆本公子一道,本公子与谢家没完。”
六千万两现银,想要套现,就得提前一个月让银庄准备,而他接到夏凌惜的信时,已来不及让银庄作安排,只好调集连城家最尖锐的护卫,一路压运至西凌皇城。
侍童忙端了杯热茶,小心翼翼道:“公子,您消消气,奴才刚刚在一楼的展示厅无意听到一些有关于夏大当家的事。”
连城接过茶,一口气喝光,稍缓了一下口气:“何事?”
“说是在此之前,夏大当家在谢府中,曾被谢府的养女周玉苏下毒,毁了身,将来无法孕育子息,本来,双缘拍卖行的郑掌柜准备为夏大当家出头,状告官府,让官府通辑周玉苏的下落,但此事被谢家拦住,当作内宅私事处理了。”
“居然有这事,难道夏凌惜这一次求助于我,是……”连城想到方才谢卿书与周玉苏之间毫无虚假的亲密,眉峰一蹙,眸光精光利现,摇摇首,断然道:“不象,凌惜如果吃了这等暗亏,怎么可能会让谢家按内宅处理?恐怕连谢卿书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公子,您今天参不参与竞拍那女娲?”
“女娲玉舞人再稀罕也不值两千万两,分明是有人故意抬价,我一时也猜不透凌惜的想法,如果真拍了下来,白纸黑字一签,届时,风过无痕,难道本公子真的就抱着玉舞人回东越?”
“公子,不如就不用管,您和凌惜小姐都多年不曾联系了。”
“不行,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当年曾下与她的约定,今日就要兑现,我担心的是……”连城公子烦燥地往软榻上一靠,对侍童道:“你信给我再瞧瞧。”
侍童应声,从箱柜里翻找出来,递给连城,连城接过,指尖一次一次摩娑过信柬下方的的梅花妆纹,又细细再游览信中的内容,断言,“不错,这确实是凌惜的笔迹,当年,我曾与她定下,他日她有求与我时,以这梅花妆纹作记。”
信中,让他无论花多少代价都要拍下女娲玉舞人,届时,她保证让他花多少银子,不仅能拿回,还有三成的利润分成。
连城不明的是,方才与夏凌惜接触,又似乎不象是有难的样子。
正疑惑间,厢房外响起敲门之声,侍童打开,南宫茉步进,直截了当地开口,“连公子,凌惜让我转告您一声,不要怀疑您收到的信,请遵照今日计划进行。”
方才,她在密室里,通过琉璃镜看到了连城、谢卿书和周玉苏的短暂接触,而后,连城马上离开展示厅,她就觉得不妙,果然,谢良媛看向了琉璃镜的方向,对她暗递了一个眼神。
多年合作,相互之间早已熟悉对方的一个眼神,所以,南宫茉马上离开密室,去提醒连城。
“南宫茉?”连城公子嘴角扬起仿佛一弯新月,朗目顾盼生辉,“既然是你来传递消息,那本公子定然不负重望。”
南宫茉耸了一下肩,伸手将门带上,离开。
二楼展示厅长廊外,燕青神情微微紧绷将方才暗卫的调查及推论禀报兰天赐,最后断言,“如果无人阻止,女娲玉舞人会在两个时辰内崩裂。届时,必会引起骚乱。”暗卫已查探到二楼展示厅下的一楼密室里的情况,汇报给他后,经过信息汇集,马上得出惊人的结论。
谢良媛正暗中策划破坏女娲玉舞人。
女娲玉舞人是六百年前的圣物,女娲又是神的代表,是人类诞生之母,且,此女娲玉像的取材于六百年前嵛城千年女娲祠的女娲壁画,这女娲神情已受了六百年的香火,在嵛城乃至西凌的百姓心中,如神砥,一旦在拍卖会上当场碎裂,很容易让百姓猜测,这是天降大祸国的征兆。
兰天赐不置一辞,目光落在一处,似乎在沉思,指尖无意中地轻扣栏杆,发生一声一声有节奏的声响,催得燕青愈发焦急,忍不住又开口道:“皇上,属下实在想不通,这谢良媛是谢家千金,受谢老夫人恩宠,怎么会有此举?这分明是要让谢家散尽家财。”
“还有,那南宫茉和周舟,如何会听令于她,真是匪夷所思。”
兰天赐依旧不语,若非是那个梦,让他一看到女娲玉舞人,就知道那是夏凌惜,否则,就算西凌暗卫将所有的消息搜集到他的面前,他也无法猜测到谢良媛就是夏凌惜。
他知道,今日谢良媛必有动作,但没想到,他会倾力于当众毁掉自已的身体,来揭穿周玉苏。
“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兰天赐自语一句,象是被诸多思绪所包围,复摇摇首,嘴角勾勒出一抹沉吟,“也无谓自损。”
夏凌惜已丧命,尸首不见天日,如果能借此揭开玉舞人藏尸的密秘,让自已沉冤得雪。
同时,让谢卿书付出惨重的代价,手刃仇敌周玉苏,一具遗体已算什么。
至于燕青所担心,兰天赐并不以为然,既使今日短暂出现女娲玉舞人碎裂的流言,也不会对西凌造太大的威胁,因为,从流言从传播到造成恐慌,至少要两天时间。
而他,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把整个事件牢牢控制在手中。
“皇上,请示下。”
“燕青,急什么。”兰天赐冷淡地开口,“马上下令,所有禁卫军十二时辰整装待命,重点布在荣华街,一旦有流言散发倾向,立刻戒严。”
燕青一凛,明白,兰天赐话中之意,是不准备干涉谢良媛的行动。
“皇上,西凌史上,在收复淮南时,曾有一次人为操控,散发天降恶兆,引起普通百姓恐慌,最后引发骚乱,那次,死亡的百姓达三千,若非太上皇及时干涉,扬州城将会成为死狱。”
“乱不了。”兰天赐转身,面容如水,唇间擒笑,“燕青,这是天子脚下!”言毕,步至展示厅门口,从半开的门里,看着展示厅里的情况。
大厅内,所有客商已各回自已的桌席,谢良媛正揉搓着手中的花生,将皮捻了,一双皓眸闪动着水清色泽,嘴角弯弯,讨好地送进谢老夫人的嘴里。
谢老夫人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象是说了什么,谢良媛马上转身,将手心里的一颗花生塞进了刘氏手中,眉眼恸尽女儿家的天真烂漫。
那一刹那,兰天赐甚至无法去探究这个女子心中所想,因为谢家已成刀上之殂,而谢良媛正是那执刀之人。
可分明,她与谢老夫人之间的亲蜜并不是作假,从近期一系列的事情可见,谢良媛似乎无意与谢家分割,那她究竟下的是一盘什么样的棋?
难道,她的目的不单单只是为了报复谢家和周玉苏?
蓦地,仿似福至心灵般,兰天赐转身便离开,对暗卫道:“两个时辰内,朕要十一年前那场赌玉的所有信息,多少人参与,死亡的名单,存活多少人,失踪多少人,所有细节,不得错过。”
展示台上,单经亘正扬了扬手中的拍卖流程单,笑道:“在拍卖报价开始前,有两个流程是必需走的,一是,关于拍卖会上,蔽店与卖家和买家的权益问题,得重申一次,尽管在坐的每一位在拿到请柬时,上面已写得清清楚楚,但在下认为,还是有必要重申一次,毕竟这次所拍卖的玉品,很可能是西凌史上最高的一次。”
单经亘拿出两份契约,打开第一份,笑道:“这一份是关于拍卖行与买卖两家签定的契约,详细就不说了,以免耽搁了陛下宝贵的时间。在下只申明三条,第一,本店只负责拍卖之事,待交易成功后,若交易额低于二千万两,本店则收三个点的佣金,若拍出的价格超过这个价,本店佣金封顶,只收六十万两白银。当然,这期间,从玉雕品进驻本店,到离开前,在本店内稍有差池,本店全程负责。”言及此,单经亘朝着谢老夫人一揖,和颜悦色地问,“老夫人,您觉得这公平否?”
钟氏听到双缘拍卖行要抽六十万两白银时,差点惊呼出声,但下一刻,心中蠢蠢欲动,禁不住幻想,如果有一天,周玉苏肯全力支持自已拿到双缘拍卖行的股权,那她这一生便足矣。
周玉苏的心情激荡丝毫不亚于钟氏。
谢老夫人含笑颔首,她是走南闯北的女商,自然知道这个双缘提出的这个价位合情合理,因为,既然向世人宣布这个玉舞人的存在,又要护住这玉雕的安全,这其间所花费的银子就是一笔巨款。
加上到位的宣传,炒作,这都是让玉舞人身价百倍的手段。
所以,谢家付出这一笔佣金,一点也不冤。
单经亘又是朝着谢老夫人一揖,脸上笑意敛起,正色道,“第二,本店只是媒人,介绍新郎新娘认识,大婚之日,负责迎亲接亲,甚至免费送新娘入新郎的洞房,但,可不管洞房。”
展示厅里,瞬时笑声扬起。
单经亘却依旧一本正经道:“本店概不保证玉的真伪或是品质好坏,这是买和卖家之间的责任。但为了保护买家的权利,本店将有一份契约让卖家签下,就是一旦所拍卖之玉是伪劣或是赝品,在买家付清全额的清况下,一年之内,发现问题,只要证据确凿,皆可向卖家提出二倍的赔偿,本店亦负责帮助追究卖家的责任,如今,这一份契约,谢大公子已在玉雕品进驻我店时,签下。”
言毕,单经亘注目于钟亚芙,弯着腰深深一鞠躬,“郡主殿下,您是西凌响誉天下的女商,您开个金口,蔽店这一契约立得合不合理?”
钟亚芙微微点头,温婉一笑:“当然,贵店不是玉质鉴定行。”
“郡主殿下高见,所以,我们今日也特聘西凌最负盛名的玉品鉴定师来助大家来鉴定此玉的真伪,当然,本店负责聘请一切费用。”
谢良媛心道:“这单经亘简直可以去茶馆说书了。”
单经亘续道:“第三,是为了保证卖家的利益,今日参与拍卖者,拍时,只允许在西凌可流通的银票,或银子或黄金在当场交易,一律不允许口头或是以欠条的方式交易。所以,在座的,在开口拍价时,请注意您兜里的银票数额。”
“最后,让我们欢迎一下,西凌谢家大公子,他将全力向你们展示女娲玉舞人。”接着,声线一转,略用暧昧之声笑道:“夏大当家,可否暂借一下谢公子?”
场面气氛欲发轻松。
谢卿书轻轻拍了一下怀中的周玉苏,柔声细语道:“你再忍忍,我马上下来。”
周玉苏咬着唇瓣,身体时冷时热的温度混合成一种颤栗疼痛,她很想开口,让他马上抱她离开这里,可最终还是轻轻颔首。
谢卿书一扫脸上焦灼之色,款款信步登上台,拿出一本《西凌物志》,笑道:“相信能来此的,诸位手上都有一本,由朝庭最新编制的《西凌物志》,在物志的第三个图册,所记载的就是女娲玉舞人,不过,这是一年前编制的,当时,朝庭乃至整个玉界都认为,这玉舞人早已不复存在,所以,在它后面的备注中附写了:下落不明……。”
谢良媛注意到后门处被轻轻推开,连城公子很快落座,心头的大石落下。
谢卿书约用半盏茶时介绍了女娲玉舞人的出处,他无意中寻到,并从主人手里购买后,开始与鉴定师根据西凌物志上的图册与展示台上的玉舞人相比较。
护栏打开,玉品签定师手执玉棒,让众人安静后,轻敲下舞人的手臂,清脆的回音让厅上的人如闻天籁。
接着,玉品签定师开始详解玉舞人身上的各个玉纹,与图册相比较,最后,作了定论,“既使玉匠能找到一块完美无暇的玉石,且拥有与玉匠大师魏庚相媲美的雕刻之术,但玉纹如每一块玉身上的记号,天下无双,所以,本签定师,慎重申明,此女娲玉舞人,乃是六百年前大师魏庚的遗作。”
经过一番论证后,拍卖开始。
钟亚芙一马当先,首先开口,“两千万两。”
谢良媛心微微一“咯噔”,不会吧,这一金口,已经刷了近八成的客商了。
果然,热议之声传来,人群中有个中年男子笑道:“在下早已所料,今天只能是陪秀才念念书的份,可没想到,这一开价就是两千万两。兄台,你作何打算?”
“虽然在下极想购得此玉送赚于家中老母,可现在也只能是望而兴叹,无法奉陪了。”
虽然西凌经过十多年的修养生息,加上沈千染大力发展西凌商业,如今西凌的富商遍布天下,但五千万两也不是随便能出手。
台上,单经亘笑问:“有高过钟郡主出价的么?”
连城公子淡淡开口,“两千五百万两。”
钟氏太过兴奋,用肩膀轻撞了一下身边周玉苏的身子,压低声线道:“天哪,娘的心都要抖了,惜儿……”
周玉苏猝不及防,身子略倾了一下,滚烫尿夜渗出少许,瞬时,腹下如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痒得她恨不得捂着下身,直接冲出大厅。
钟氏见她扭捏得厉害,两手交叉握拳于腿心处,心里疑虑更深,忍不住轻轻揭开她面纱一角,只见,周玉苏面目上涔涔汗珠,双唇紧抿,一副马上要昏倒的模样。
钟氏越发担心,压着声线问,“你这几天是不是和卿书了?”
本就狂燥,偏生,钟氏凑着嘴依旧在她耳畔絮叨,“男人不懂得克制,你是女人还不懂得爱惜自已,现在可好了,吃苦还不是自已?惜儿呀,娘跟你说,莫说是小产,就是平日月信来了,也不能如此……”
那一口接一口的热气喷进耳朵里,象是催发剂般,直搔得周玉苏全身都在骚痒,恨得牙龈都要咬碎。
刘氏微微觉得不安,俯耳于谢老夫人,“娘,这要是顺利还好,若是那女娲有什么问题,那我们不是……”
一赔二,那就是……。最少五千万两。
刘氏虽然并不管家中的事,但多少知道,这一笔银子对谢家而言也是吃不消,恐怕这些年所积下来的基业,要全部赔了出去,如果价格再攀,那——
刘氏打了个寒颤。
谢老夫人淡定地开口,“不要担心。”
其实,谢老夫人心里亦是寒凉奔走,这个赌面太大,万一出差池,谢家很可能就会打回原型,倾家破产虽不致于,但也成了三流的商贾之家。
谢良媛感受到谢老夫人的不安,伸出手,软软道:“祖母,媛儿觉得这里有些吵,我们去厢房休息吧。”
拍卖并不激烈,其实就五六个人在叫价。
三声喊定,调定价格,就是买卖两家签约,接着……。
她不想让谢老夫人亲眼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谢老夫人轻轻一叹,心道: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她的掌柁手交给了儿孙们,她也实不必操心太多。
遂,点了点头站起,刘氏扶住谢老夫人左臂,谢良媛亦站起身扶住谢老夫人的右臂,站起时,许是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少人纷纷转首看了过来。
谢良媛看到坐在前排兰天赐御座右下方的蓝袍男子的脸,一瞬间惊呆了。
只见,男子的眉若远山带着天生的悯人的神韵,狭长斜飞的凤眸便是注目于人,亦是让人感到安静详和,他的唇厚薄适中,乌发束在蓝色冠带中,容颜清皎如月,让人过目不忘。
能坐在帝王身侧的,与钟亚芙平起平座的必定是皇商。
但他是谁?且,那张脸,给他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甚至这个男子的神韵也让他有一种莫名地亲近感。
他也是来竟拍的么?
谢良媛突然想,兰天赐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拍卖行中,难道仅仅是想一睹女娲玉舞人?
他是一国皇帝,如果他想要,何需他出面?
难道,他知道她今日的安排?
谢良媛秀眉不自觉地拢起,心里滚过一丝不好的预兆。
七八丈长的路,谢良媛扶着谢老夫人慢慢从后面的门离开,途中,谢老夫人遇到熟悉的面孔,会稍一伫足,微笑颔首,但,耳畔,一声接一声喊价的声音响起。
在刘氏打开门的一瞬间,谢良媛回首,只听得一个男子陌生清冷的喊声,“八千万两。”
谢良媛马上判断出,这是从不曾喊过价的声音,因为屏风的阻挡,她看不到究竟是不是蓝袍男子的声音,但从台上谢卿书和单经亘双双注目于前排的视线时,她确定了。
是蓝袍男子喊的价。
谢良媛本能地看向连城公子,只见他手掌轻拍了一下前额,一脸的无耐,仿似被迫地放弃般地笑了一下,起身,离了座席。
瞬时,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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