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净白瓷盏中,飘着三两朵菊花,嫩黄的蕊,伸展的玉瓣儿。黄透亮的汤水底部,缓浮着三五颗火红的枸杞子。
今秋新制的菊茶,带着阳光的味道与花朵的芬芳。
“你去香积寺了?”
明明是个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这是香积寺的菊茶,她认得。
去西山大营,途中小茶亭拐个弯就是香积寺方向对生。
“喝出来了?”
任昆温柔地笑笑:“新制的第一批,被我抢了先。大福去的,时间太紧,而且……”
他亲热地坐过来:“你去不了,我一个人有何意思?”
好一幅理所当然,好象我们平时都同进同出一般。
锦言不理他:“怎么忽然想到他家的菊茶了?”
你平时没见有多喜欢啊,还巴巴地特意派人跑了一趟。
“捎到东阳去的,你不是说过师父们对这茶还蛮赞赏的?前番我已经给师父回过信报了平安,只是仓促间礼物上没怎么讲究……”
锦言的脸就有点红了,心中暗道自己疏忽了,上次接到师父的来信,只顾着伤心震惊,再加上不知说何是好,竟拖着没给师父回信,没想到任昆已经做了此事……
只是,我何时说过师父们喜欢香积寺的菊茶了?
上年她的确将香积寺的菊茶捎了一些回东阳,清微来信说好几位师叔喜欢这股清雅的味道,不过她不记得自己与任昆讲过。
凝神间任昆凑过来,轻轻在腮上印一吻,提示着关键字:“去年,在后花园喝茶,品塘子观的白茶……”
哦……
锦言想起来了,那时心情是有点不美妙,正好东阳捎来了新制的白茶,挑了个太阳好的下午去花园喝野茶。后来他来了,两人喝茶闲聊了半个下午,任昆还开解她呢,是那时说过的?
“是。当时你说等明年要早早到香积寺订了茶,给观中捎去……”
所以,去西山大营的路上,他就打算好,将大福派去订茶了。
“你记性真好,随便聊天的,那么久了还记着啊……”
开着小小的玩笑,将心头涌起的那丝异样压下。
“你的事,我都记着。”
任昆不禁微笑,原来早在那时候。她的人她的事,与他就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会特别上心。
“我那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特别不喜欢自己随你喜随你悲的,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脾气就特别坏……没少气你吧?”
原来他也有那么傻的时候,如果早明白了,也不至于耽误这么多时间,后头的事也能避免。
“还好,”锦言摇头:“那时你还不错……”
他喜怒无常是今年春天的某一段时间,其他时间都还好,是个蛮不错的老板。
那个时候。他居然就有别的心思?隐藏地很深嘛,一点看不出来!
“就是装得太好了……”
任昆自嘲一笑:“不然,随便谁都能看出来,我自己也能早想到。那时特别气你跟我客气,有人跟我说,任性是依恋。客气是疏远,因为是外人。你那么守礼懂规矩……不给我任何示好的机会……”
可怜巴巴的语气,无比哀怨。
“恶人先告状!”
锦言瞪他:“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以后叫任有理好了……”
什么人呐!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虫,谁知道你想什么?讲礼貌居然也成了问题?
“……你叫的。什么都好听。有理无赖都好。”
任昆笑着往怀里搂人:“是我不好,我是要你别跟我客气,有什么事,尽着指使……唉,就是我不好,白活了。”
可不是他白活了吗?别扭着,俩个人都不痛快。不然,言儿心里或许能有点他也说不准。
“哪一日你精神好了,就给师父回封信……你看,咱们还要备些什么捎回东阳?我让人列个单子,你挑挑看?”
“……老叔公那里,本来应该重礼叩谢的……我去请过安了,等你养好了身子,再一起去一次,好不好?”
“等到了冬天,陪你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太医令说天冷时泡泡温汤对你的身体有益……”
“还要忙几天,前头压的事情太多,没时间陪你。白天要是烦了,就请百里嫂子过府说说话……有没有想听的想看的?不会太吵闹的……要不养只鸟儿好不好?秦尚书府中有好几只调教得很会说话的鹦鹉,我去要一只来,给你逗闷儿好不好?”
这人,不是惦记人家的花,就是惦记着别人的鸟儿,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拿人的手短,不怕欠下人情不好还?
“不怕,他还欠着我的情呢,借只鸟儿算什么?”
任昆不以为然,“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找他要去……挑只毛色漂亮嘴巴乖巧的,好不好?”
永安侯还有一个大的变化,就是凡事懂得问好不好了,虽然他还是会按着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的行事,却知道询问意见,她不同意的,他不会一厢情愿地就做主决定了。
尊重是喜欢与爱的前提条件。
她一向认为,男女之间,没有尊重的喜欢仅仅是美丽脆弱的宠,彩虹般绚丽,注定不能长久,建立在尊重之上的喜欢才是真诚笃定的。
“不想要,养不好,那也是一条命。想听你弹琴。”
再随他自说自话自由发挥,不定接下来又会惦记到谁家的什么东西。
而且,男色也害人,任昆长得好,再这般深情款款的小意温存,锦言怕自己犯花痴,忍不住摸摸美男的脸,戳戳试试肌肉手感什么的,看任昆的样子,小调戏什么的他是欢迎至极,就差举个牌子写上:欢迎深度骚扰。
于是转了话题,提个别的要求,还顺便将自己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听我弹琴。好啊!
任昆心里乐滋滋的,言儿喜欢听他弹琴呢!被需要的幸福感就溢满身心:“好,喜欢听什么?”
“都好,舒缓柔和些的。”
夜了。太喜庆的曲子容易兴奋,不利于接下的睡眠。
舒缓柔和?有了……
有一首曲子浮上心头,他早就想找机会弹了,难得今天她主动要求。
幽雅深沉又柔和的曲调响起,锦言不由抿嘴笑,这人,还真是……时时不忘坦白他的心事。
相遇是缘,欢喜渐缠,无限爱慕怎么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琴中感情热烈奔放又深挚缠绵,他深沉的双眸含笑望着面前的人,眼中碎芒闪闪,仿佛星辰般深遂,带着化不开的情浓。
好吧。在他的目光下,锦言觉得自己象是夏日里的香草冰激淋,听着快乐的小情歌,变软变松,甜蜜的溶化……
好在她不是轻易缴械的小女生,怕被诱惑,闭上眼睛不看你就是……
于是某人闭上眼睛做陶醉状欣赏。某个弹琴的既欢喜又纠结,言儿这般,是在用心品味,体会他的心意呢,还是,听得困了?
……
再到晚上就寝。任昆直接自觉地将枕头放过来了,表情很是认真:“言儿,夜里冷,你现在最需要保暖,用汤婆子太早。后半夜水会凉,我血气旺,正好给你暖和手脚……”
真会找理由……
锦言刚要拒绝,他马上又有新词接上,成功将她的话堵在喉咙里:“言儿,一日不见如三秋,我走了三日!夫妻要住在一起,分离甚煎熬……我懂得太晚……”
夫妻夫妻!
不就是要转着弯儿提醒自己,他住在这里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不允才不合人道?算你狠!
让出半张床,得到一个人形大暖垫,说起来也没亏!
心智成熟的人,会在不自觉间给自己设定诸多约束,比如,在锦言心中,她喜欢任昆与否,与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这是两件事,不能合二为一。
当初她不是因为喜欢嫁给他的,如今自然不能因他喜欢自己就坐地起价,否认已经存在的事实,不履行义务。
答应婚事,是她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是基于永安侯是弯男的前提,但是,没有人保证他一辈子都是弯的,是她自己错误地估算了对方的潜力。
好比已经签订的合同,本以为是平等共赢,到执行过程中发现,对方的表象不代表内里,共赢只是自己的想象,你能怪对方欺诈么?你能违约不继续履行合约了吗?
可以中止合同,只要付得起违约成本。
不然,只能怪自己不慎重,对未来形势发展判断失误,赢亏都得咬牙认下。至于附加条款,那是基于合同内容为前提形成的,如果她告诉任昆,不玩了,不想与你过家家了,哪里还会有附加内容的存在?
……
任昆哪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她心里已浮过千头万绪,衡量过多种利弊?
他很自觉地钻到被子里,心满意足地完成暖被窝的职责。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半路夫妻的想法,自然是要携手白头的,以前不好的时候,都没有过分开的念头,以后么,自然是越来越好。
永安侯心中最不好的未来预测就是:
言儿一年半后也没喜欢上自己,反正他们是夫妻,一年半不成就两年半,多几年,总有一天她能看到他的好,那个约定么,只要他没别的女人,其实和没有是一样的……反是她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自己……
言儿这个聪明的,总算犯了一回傻,交付终生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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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谢谢老萱萱的打赏。这几章都会是感情戏,之后会有点波折,无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