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因等待而格外漫长,一分一秒的宽度被无限放大,锦言既盼着任昆快点回来,又担心他过于着急,忙中出错,马失前蹄,出个大周版的交通事故……
还要分神琢磨三皇子对那个泥哨反常的喜欢——
难道不是她的原因,是清微人品太好?
去,那家伙买回来只过过手,就送自己了,关她人品什么事!
“……给侯夫人取个杌凳,”
太后出声,打破了一片沉寂,“坐下吧,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家长辈。”
太后真是体谅!
锦言忙施礼谢座,规规矩矩地坐在给她搬来的锦墩上,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全场除了工作人员,就她一个陪站的,没办法,太后皇上皇后加长公主,没有大佬发话,谁敢给她安排座位?长幼有序君臣有别!
长公主有心开口,又觉为难,在皇上面前为自家儿媳要座,本就不对,再加之里头三皇子仅剩一口气,这当口,她哪能没眼色?
母后开口再好不过,母后慈爱,皇上也不会在意,不然,她还真担心锦言一直陪站着,把腿站肿了,等回府后儿子定又要说她在宫里没照应好锦言。
……
门外一阵响动,有内侍小跑着进来,轻声禀报永安侯进宫请见。
“传!”
皇上急道。
话音落下,任昆提了个包袱大步走进来,与众人见礼后,将包袱放到桌上,冲锦言道:“过来看看。是这个吧?”
锦言上前,解开包袱,露出个匣子。看匣子是没错,打开匣子,里面是二排共十二个陶制生肖。每个不过婴儿拳大小,清一色的圆墩胖,粗陋丑怪。
“对的。”
这套生肖,是小时候她和清微一起烧制的,那时观里要烧制一些素斋用的碟碗,她和清微跟着桃师叔一起去作坊。见猎心喜,回观里后也学着做,结果总不成,最后在师傅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烧成了几样,其中这套生肖的是品相最好的。一直属于她和清微两人所有。到她离观去卫府时,清微让她带着,留做念想,后来她又带到了京城。
任昆小心地将粗陶生肖一个个取出来,摆放在桌子上,按规矩请皇上身边的内侍一一查验——
锦言暗道声还是他想得周全!
她当时脑子一热直接开口,殊不知这往皇宫里拿东西,可是件大事。尤其是三皇子的情形,万一她东西拿进来,没经查验就给了三皇子。小正太正好殒命,有没有她的事,就得看皇上心情好不好了!
忒不慎重了!
那两个内侍,每一个都拿起来对着灯光看过,用手摸用鼻子嗅,甚至用舌头舔舐。而在座的几位大佬,面色如常。并不觉得如此检查有何不对。
锦言心中异样,不是担心自己多嘴。做错了事,而是感叹皇家的规矩多,三皇子马上要咽气了,这厢居然还要仔细查验,东西还是永安侯拿来的,出自长公主府!
这样想着,就感觉其实小正太三皇子是被规矩拘累得要死要活的吧?又想到这套东西被内侍舔过了,能不能返还日后都是没法再把玩了,她就后知后觉地痛惜起来……
任昆不着痕迹地靠近两步,借着袖子的遮掩,迅速握了握她的手。他刚从外面进来,手心温热,指尖却是凉的,微冷微热的触感间,锦言的心忽然就释然了,事已至此,多想无异。
该不该拿,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不后悔。况且有他在呢,有任昆在,什么事也不怕的。
内侍检查完,禀告无事后,太后开口了:“你们两个,拿着东西随侯夫人给三皇子送进去……皇上,你应该回去休息了……”
锦言在前,两个内侍在后,双手捧着陶制十二生肖,进了内室。
“儿还是再等片刻……”
皇上的语气中隐含了几分请求。
太后没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然后长叹了一声:“……你的身子,这般熬着,明日朝会可还有精力议国事?”
皇上顿了顿,他的身体向来不强壮,秋冬尤易患病。
“回去吧,你是一国之君,不单是闰哥儿的父亲……母后在,你皇姐、皇后都在,昆哥儿,送你皇舅回寝宫。”
……
锦言进到内室,三皇子仍在昏睡,德妃坐在床边痴望着,一动不动。
“三殿下,东西取来了……”
“闰哥儿,醒醒,你表嫂把东西取来了,比先头的小鸟还好看呢……快醒来看呀……”
德妃轻唤着,被子下的小人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三殿下,放你枕边好不好?”
锦言说着,从内侍手中一一拿过来,摆在三皇子的枕边,一个个紧挨着他的头放好。
他该不会是睡过去了吧……锦言强按捺心中冲动,没去探他的鼻息。
但愿他能好起来……
……
后来发生的事,尤如神灵佑护。
不单是锦言,有幸参予全程的人都莫名其妙,就连锦言这个始作甬者,也说不出两分道理。
那十二个丑陋到单独拿出一个不容易辨出是何物的泥坨坨,放到三皇子枕边后,被断定回光返照,过不了当晚的三皇子并没有咽了那口气,反而有了起色,似乎那几个泥坨比灵丹妙药都管用!
太医令一边把脉一边暗自嘀咕,这永安侯夫人神叨叨的,不会真与常人不同吧?
三皇子这病可是金氏皇族特有的怪病,找不出因无药可医,为什么她一来,弄了几个与其说是粗陶制的猴马鸡狗的,不如说是几坨干泥巴更准确,三皇子竟从气若游丝逐渐好转呢?
锦言被他虎视眈眈地瞅着。顿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什么也没干,就是动了恻隐之心,瞅着娃儿可怜,于是把自己以前手做的泥娃娃给他,谁知道他怎么就好了?若知道这个东西能治病。她早就拿出来了。
小正太蛮可爱的,谁忍心看他早夭啊?
任昆也纳闷,他深深地看了锦言一眼,其中的询问之意她明白,任昆准是想到师父的簪子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是我和清微小时侯做的……”
与师父没关系!
没关系就好……
任昆微松了口气。神鬼之事,历来惯会被皇家忌讳,别看皇家也供奉寺庙道观,只是御下的一种手段,若真有所谓神僧仙道凌驾到皇室之上。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事关锦言,他十分谨慎,宁愿少一事不愿多一事。簪子的事,只他与锦言一家四人知道,连自己的父母都瞒着,唯恐知道的多了,人多嘴杂,惹出是非。
太医令号称医痴。绰号中带痴字的人多半偏执,只认死理,软磨硬缠请锦言帮忙想想可有奇方。
“……侯夫人。上回您用的那个盐糖水的方子,给三殿下用过后未见效果……”
那回喂水的事他一直惦记着,这次也试着给三皇子用过,没见效。为何侯夫人用了有效,三皇子却不行?
此话一出,长公主微微失色。任昆想到那几夜的担惊受怕,疼惜锦言受的苦。就瞪了太医令一眼,提这个做什么!
太后不动声色。皇后不知其因。
太医令浑不知自己说错话,提到与医术有关的,他就特别直拗,注意不到别的。
“……病因不同吧?我也不懂,听说的。”
不要与我讨论医术什么的!姐不在行!况且,在宫里说多错多。
锦言识药草,略通医术,太后等人不足为奇,卫四是在二龙山塘子观长大的,这是人尽皆知的。僧道之辈,多会些医术,或精通或粗浅。
德妃却听进心里了,将锦言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侯夫人,请你救救闰哥儿……”
侯夫人在道祖座下服侍了十几年,听说塘子观香火甚是鼎盛……闰哥儿着魔般喜欢她送的东西,好的时候念念不忘要去找表嫂,神智不清了,还记得要见她……
太医说闰哥儿活不过今晚,她拿来几个泥巴团,闰哥儿就有了起色!
绝望的母亲是没有理智的,不管是不是希望,她都不会放弃的,而她眼中的这个希望,就是锦言。
“我也想,关键是没能力啊……”
她那点医术,治个头疼脑热或应个急包扎外伤什么的,勉强,但与太医令绝对是没法比的,术业有专攻。
德妃病急乱投医,求完了当事人,又求皇后求太后求长公主……
锦言能理解,毕竟没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会轻易放过,问题是,她不是那个希望!
太后无奈,那就帮着想想吧,无论结果如何,有无良方,都不会怪罪于她……
太后开口,锦言尚未答话,任昆先出声婉拒,不行!锦言又不是大夫,自开朝以来,最杰出的医者都集中在太医院,也没见他们对此病症有办法,看诊又不是锦言的份内事,皇子的病哪敢让她乱掺和,万一三皇子没挺过去呢?
态度甚是坚决。
他家的言儿,不做这件事。
“……昆哥儿,你们做表哥表嫂的尽份心力,成与不成的,哀家与皇上皇后德妃都承这份心意……”
太后也为难,任昆是她自小疼大的孩子,哪里不知他是在维护自己的妻子,不想插手。
太后对锦言也没抱希望,她一个内宅小妇人,就算当初在道观里学了医术,哪能与太医相比?
太医令这个没眼色的!德妃又将锦言当做溺水的木头,抱住不放,她这做皇祖母、皇外祖母的,颇感为难。只好给任昆吃了定心丸,让锦言以表嫂身份帮着想想可有奇方,不算问诊。
奇方?哪来的奇方!
真看得起她!要是那么容易,历任太医令早研究出来了,有她什么事啊!
要她说,小孩子得放养,这也不行那也不让,六七岁的男孩子,走路有人抱,吃饭有人喂,没毛病也养出毛病来了!
喜欢玩什么让他玩好了!既然喜欢泥哨子,给他一堆沙尽着玩!哪有不喜欢玩沙子的小孩?
直接丢土坑了,玩自恣了,病就好了!
丢土坑里?!
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例病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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