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筝在心里碎碎念的时候,男子已到了近前,对太夫人行礼,意态恭敬,语声不冷不热:“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笑道:“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唉——顾云筝在心里长叹一声,转念又想,他就是霍天北又有什么可奇怪的?现在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
顾云筝没办法做隐形人,屈膝行礼,“妾身见过侯爷。”
霍天北看了她一眼,微一颔首。
一个落落大方,一个并无不悦——太夫人显得很高兴,眼睛笑成了弯月,“快,你们两个随我回去说说话。”
回到房里,太夫人语气关切地询问霍天北在西域的公务顺不顺利,回来的路上辛不辛苦,面圣时皇上高不高兴。
霍天北一一答了,态度始终是看似温和客气,实则透着疏离。
随后,太夫人把话题扯到顾云筝身上,“云筝前些日子病了,到今日还没好利落。要我说,她这是心病。你这次回来,公务上的事早已得心应手,不会再没日没夜的忙碌了。既然如此,也该与云筝好好儿过日子,可不要再独住在东院了。她又病着,你总该关照一二,给她几分体面。”
霍天北沉默片刻才道:“我命人去请太医过来。”
太夫人啼笑皆非,“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不曾请太医给她诊治?你房里的事,我若不是实在看不过去了,又怎么能拉下脸来掺和。你既然娶了云筝过门,就该尽心善待,好歹给她几分体面,总这样算是怎么回事?你让我怎么跟亲家交待?又怎么跟亲朋解释?”
霍天北又是沉默片刻才道:“您说的是。”
太夫人扶额,“我说了半晌,你就给我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顾云筝很有些啼笑皆非,却不便再听下去,找了个借口道辞回房。
太夫人也没留她,只是吩咐杨妈妈将诸多衣料送到她房里。
之后,顾云筝听说太夫人与霍天北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晚间还留了霍天北一起用饭。看这情形,霍天北就算是再不情愿,也要回来走走过场了。
回来就回来吧。位极人臣或是少年得志的男子,骨子里最是傲气,不屑勉强于他而言卑微弱小的人。她在他眼里,恰好就是处于弱势的他勉为其难娶进门的女子。
再说了,她的事情也要当面询问他的意见。
事实不出顾云筝所料。戌时,霍天北过来了。
两人相见,顾云筝上前行礼,没说话。
霍天北径自到了寝室,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打量着室内陈设。
顾云筝有些疑惑,随着他看了看寝室。
屋宇很是宽敞,寝室由槅扇分成了里外间,里间有拔步床、妆台、美人榻等陈设;外间临南窗是大炕,挨着槅扇放着一张圆几、两把玫瑰椅。
霍天北转身在大炕上落座,“在这儿给我铺一床被褥。”
丫鬟俱是一怔。
顾云筝却是微微一笑,道:“侯爷还是歇在里间的床上吧,我歇在外间的大炕上就好。”
霍天北无所谓,吩咐丫鬟:“打水,备衣物。”
丫鬟们依言称是,都没现出讶然之色,应该是早就听说或是经历过了。
顾云筝想着,春桃所说的他有些怪脾气,应该就是指的这一点。出身于权贵之家,不要人服侍的可是太少见了。
霍天北虽然从未回来过,针线上的人却一直定时将给他做好的簇新衣物送过来。丫鬟们很快准备好一切,又为两人分别铺好被褥,这才退下。
室内只剩下了两人,霍天北喝了一口茶,抬眼细细打量着顾云筝。
她安然坐在椅子上,身姿纤弱如柳,容颜清丽绝尘。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静对上他视线,目光清澈如水,神色从容沉静。
他唇畔浮现出一抹浅淡笑意。
这次因一桩意外隐瞒行迹提前返京,在别院看到她的时候,她与成婚时的意态迥异,竟让他没能当即认出。
他自幼厌恶陌生人的靠近,在那一刻,她也不能例外。
后来,她的容颜才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她离开之后,贺冲的笑怎么也忍不住,他则是啼笑皆非。
顾云筝此时也在审视着他,无从忽略他唇畔逸出的笑。
如同明月清辉悠然洒落,悦目,却透着清冷。这不是他发自心底的笑,却足以让人惊艳。
她愈发的不可思议:六亲不认的霍天北,怎么会生了这么好看的容颜?他应该人如其名面目可憎,这才符合常理。
霍天北放下茶杯,语声温和地问她:“这两日忙什么呢?”
“四处走了走,想找个宅子搬出去住一段日子。”顾云筝顺势道,“在这里总是觉得烦闷不已,想着是八字与这儿的风水不合,还请侯爷成全。”
“你先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何要搬出去?”
顾云筝只得回道:“我想在外面开个铺子,少不得要见坊间的人,也要不时到街头游转,如果住在府中频繁出入的话,总是不妥。”
霍天北斟酌片刻,“没事,这件事我同意了。你只管随着心思出入、见客。真有心开铺子的话,我身边的小厮徐默能帮衬一二,打着我的名号,生意也能兴旺一些。”
这答复完全不在顾云筝的预料之中。
霍天北耐心地解释:“我都被太夫人劝的过来就寝了,你又怎么能回绝她。便是你住到外面,她也会把你接回来。”说到这里蹙了蹙眉,咳了几声,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
如果一些事能打着他的名号,会方便许多,这是顾云筝乐得接受的结果,当即点头说好。
霍天北转去更衣梳洗。
等他熄灯歇下,顾云筝才去梳洗。一夜无话。
第二日丑时,顾云筝听到霍天北起身,猜着他这是要去上大早朝,便唤了丫鬟进来,给他打水备好官服,自己也起身做做样子。
她梳洗之后,早膳已上了东次间的花梨木圆桌,霍天北落座后,丫鬟们自动退下。
顾云筝端起自己那碗燕窝莲子羹,要去别处享用。
霍天北却道:“坐吧。”
顾云筝也就安然落座。
“今日上早朝,是因皇上要与朝臣说说西域的事,平日里很少如此。”委婉的告诉她,即便是他天天做样子歇在这里,需要她陪着他早起的日子也不多。
顾云筝此刻在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和他商量:“今日我给三位姨娘安排出侍寝的日子吧?”谁知道他要敷衍太夫人多久?她可不想长期睡在大炕上。
霍天北认真地看着她,“她们跟你是两回事。你是我娶进来的,她们是太夫人安排进来的。”
话中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顾云筝就笑了笑,“既然如此,就是我多事了,侯爷不要见怪。”
霍天北眉宇舒展开来,继续吃饭,却是胃口不佳的样子,喝了一碗茯苓粳米粥就出门上朝去了。
顾云筝又睡了个回笼觉,卯正起身。巳初,顾丰给她挑选出的两名小厮过来了。
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言行恭敬沉稳,有问必答。一个叫顾安,一个叫顾平,都读过几年书,学过一阵子拳脚。
顾云筝交待两人办的事情不算少,要打听几个人的下落,细细说了姓名与涉足的行当,还要寻找合适的门面。
两名小厮用心记下。
顾云筝叮嘱道:“交给你们的事,心里有数就好,若是口无遮拦,我只好把你们送回父亲那边。”
顾安忙道:“夫人放心。来之前老爷已经吩咐过,日后只为夫人办事。若是惹得夫人不喜,老爷也不会再让我们回去的。”
已经断了两个人的后路——顾云筝对顾丰的安排很满意,又说了对他们两个的安排,“我在汇春路有一所陪嫁的小宅子,你们日后就住在那儿吧。又给了两个人五两银子,“缺什么自己置办起来,每月初一过来拿月例。”
两名小厮俱是欢欢喜喜地称是谢了赏赐。
于他们而言,若是一直在顾家当差,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成为管事,在夫人眼前就不一样了,现在明显是她缺人手的时候,尽心当差,日后出头也不难。
两人抱着这心思,办事效率很快,下午顾安就来回话了:“夫人要找的绣娘郑师傅,如今在富户官吏家中教闺秀针织女红,听说是您要见她,允诺明日一早过来拜见,夫人明日得闲么?”
顾云筝当然得闲,“让她明日巳初过来。”
顾安称是,又道:“顾平今日去看了门面,南大街有两个还不错,一个三间的,一个两间的,租金都是每年四百多两,有回旋的余地。”
做生意的铺子不同于民宅,南大街又是京城几条繁华的街道之一,自然是寸土寸金。顾云筝点头,予以赞许的笑,“我得了闲去看看。”
晚饭前,霍天北回来了,神色不虞。太夫人命一众丫鬟婆子等在东院门口,见了他就说是奉太夫人之命请他回四夫人房里。他不予理会,一大群人就跪在院门口,着实让人腻烦。
顾云筝也听说了,心里暗笑着,面色如常地起身相迎。
丫鬟们奉上热茶之后,便循例退到了外间。
霍天北坐了一会儿,道:“让丫鬟去东院知会徐默,把我平日看的书拿过来。”
顾云筝去外间吩咐丫鬟之前,问了一句:“侯爷书房里有没有史记?”
“喜欢看史记?”
“是啊。”顾云筝重复问题,“侯爷书房里有没有?”
霍天北看着她,有点意外的样子,“有。”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顾云筝一面腹诽一面含笑问道:“那我能不能借阅?”
霍天北颔首。
等徐默带着几个人捧着一大堆书过来的时候,顾云筝看了书目,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