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冷笑道:“你天天来这里,说是关心肖小姐,哼哼,全是托辞,你的真正目的,是来拿这龙瓶。”
慕亮迫不及待道:“张县令,就不要跟我捉迷藏了,快告诉大家真相吧。”
张宝儿点点头,吩咐取来一只铜盆,生起炉火,然后把从高槐怀里夺来的冰块放在铜盆里。
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冰块渐渐化开,却有一块化不掉。张宝儿走过去用手轻轻提起那块冰,火光下,一只晶莹剔透的酒樽出现在他掌中,又薄又轻,壁上果然隐隐有一条白龙在飞腾舞动。
龙瓶!
慕亮不由得叫出来,现场一片欢呼之声。
高槐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干咳,一双眼睛里S出Y寒的光。
慕亮抓住张宝儿的手,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挑起了大拇指。数十条人命,终于有救了,他的噩运也将过去,这一切,都要感谢张宝儿。
欢呼声中,张宝儿来到高槐面前,问他:“你为什么要偷这龙瓶?”
高槐冷笑起来:“偷什么龙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宝儿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好,过一会儿我替你讲。”
张宝儿吩咐所有人都到高槐家里去。
这时,村子里的很多人也都被惊醒,跟着官差们来到高槐家。
官差们破门而入,张宝儿从屋子里找到一根长长的竹竿和一包白色粉末,张宝儿举起那根打通的竹竿,大声道:“众位看清楚了,这正是高槐偷龙瓶用的工具。”
高槐一口否认:“小小一根竹竿,如何能盗得那龙瓶?”
张宝儿晃着手中那竹竿道:“以你的聪明,当然可以的。”
张宝儿吩咐取过龙瓶,又打过一桶水,说道:“至于你如何利用绳钩来回拉动桌子,我以前已经做过的,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我们来看看你如何偷到龙瓶的。”
张宝儿将竹竿的一端慢慢伸进瓶口,然后把水缓缓倒进竹竿中。水便注入到了瓶子里,等到将近倒满的时候,极度的寒冷使得那些水不一会儿就结成了冰,连同竹竿一起冻在龙瓶里。由于龙瓶是肚大口小,张宝儿轻轻一提,竹竿和龙瓶就一起离开了桌子。
慕亮兴奋地说:“原来如此。简单得很哟。”
高槐冷笑一声:“好没道理,这么冷的天气,我无论用罐子或是竹筒装水,都会很快结成冰。”
张宝儿笑着说道:“我想你定是早就想好了,因为你事先偷走了一样东西,你就在这屋顶上用这东西化雪为水。”
慕亮恍然大悟地道:“那个香炉……”
张宝儿点头:“原来我想不通为什么香炉会擦拭得如此干净,等到我注意到煮酒的酒炉之后才明白,你是将它当做了铁锅来煮水。”
慕亮想了想,说道:“但为什么他要把龙瓶藏在冰块中呢?拿回家不是更好?”
张宝儿哈哈大笑,说:“那是因为这龙瓶大了一些,从气孔中根本拿不出去罢了。”
他把龙瓶底一翻,那瓶底径逾五寸,他早已量过,那气孔直径只有近五寸。
张宝儿道:“此时高槐一定是气极败坏了,但他的脑子很灵光,一闪念之中,便得到了更妙的方法。”
慕亮说道:“以水凝冰?”张宝儿点头,说:“就是这个法子,他把竹竿与龙瓶提到那些冰块上,然后继续注入开水,化开竹竿,水便继续注入龙瓶中,这样持续注下去,一直到龙瓶注满水后溢出,由于屋子里极为寒冷,所以水很快就会结冰,这样再注水下去,冰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厚,终能够将龙瓶完全包裹起来,由于这宝瓶通体晶莹,与冰完全融成一色,所以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大家一看瓶子不在桌子上了,便马上想到被偷走了,谁又能料到其实它还在屋子里呢?”
说到这里张宝儿顿了顿道:“也许还有一个人想到了,那就是杨县令。杨县令想必是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高槐不得不杀了他。”
高槐大声叫喊:“你血口喷人,我没杀人!”
张宝儿将手中的竹竿与白色药粉一扬,大声说道:“证据确凿,不由你不招。敢问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高槐哼了一声,说:“那是我打猎用的。”
张宝儿问道:“只是用来打猎吗?怕不是吧,你就用它,杀死了杨县令。”
高槐摇了摇头,道:“你胡说八道,我没杀人!”
张宝儿举起他手中那包药粉,说:“那晚,你来到屋顶,从气孔中看到了杨知县,可能他发现了什么,于是你想要除掉他,所以你用平时打猎的手段,在打通的竹竿中装入了药粉,这种药粉是迷醉野兽用的,劲头很大,你看准机会,将它喷到了杨知县的脸上,杨知县当即被迷倒了,所以他倒下的地方正好是在当中的气孔下。于是你狠着心,用一根削尖的长竹竿刺死了他,因为离得很高,你怕刺得不准,便一口气刺了很多下,以至杨知县的前胸血R模糊。你杀人之后,怕那些残留在杨知县脸上药粉会暴露你的身份,就又将水注入竹竿,流到杨知县脸上,以冲掉上面的药粉。所以,他脸上才会有一层冰。”
高槐突然大笑起来:“常言道,拿贼拿赃,捉J捉双。你又没当场拿住我,完全是猜测,根本没有半点真凭实据。”
慕亮气愤道:“那你今晚去肖家做什么呢?”
高槐道:“我……我只不过是去找点冰块来用而已,你们却捉住我不放。”
慕亮一指水缸,喝道:“要用冰块,你家就有,为什么夜间偷偷摸摸去肖家拿冰块,而又那么巧,偏偏就拿到了内藏龙瓶的那一块?”
高槐的汗水涔涔而来,却还在嘴硬:“那只能说明我偷过龙瓶,却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了杨县令。我从没见过他,更和他无仇无怨,为何要下毒手!”
慕亮大怒,喝道:“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如果不是杨县令发现了你的秘密,你也用不着杀他。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招的了,来人……”
张宝儿制止了他,说道:“刺史大人,重刑之下,他便招了,也不足以服众。我这里还有个证据,可以让他心服口服。”
高槐一抬头,咬牙道:“什么证据?”
张宝儿一挥手,两名差官抬过一副担架,上面横放着一个人,以白布单盖住,张宝儿道:“你虽然用水洗去了杨知县脸上的药粉,但我想在他的耳鼻之中,定还有残余。吴大人,请传仵作验一下。”
慕亮传来仵作,那仵作用棉棒轻轻探入那尸体的耳鼻中,然后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大人,尸体耳鼻之中确有一些粉末,以小人看来,当为迷药。”
张宝儿看了一眼高槐,喝道:“你还有何话讲?将尸体与证物给他看看。”
高槐瞪着眼睛,盯着抬来的尸体与仵作,突然大笑起来:“你们骗人,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杨县令;乡亲们,他们用假证据来骗我!可见杨知县的耳朵和鼻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迷药,他们冤枉我……”
张宝儿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这尸体不是杨县令,可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你不是说,从来没见过杨县令吗?”
高槐突然僵住,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服。
张宝儿继续说下去:“这证明你在说谎,你见过杨县令的脸,我想是在气孔中杀他的时候。”
高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四下里响起了一片欢呼。
张宝儿看着高槐,叹息了一声,说:“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肖小姐她……”
高槐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睛吼道:“不错,这肖家的****想与我断了关系,又去勾引姓简的屠夫,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
张宝儿喝道:“肖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你?因为你贪财!你与肖小姐接近,目的本就不纯。”
高槐不说话了,张宝儿道:“如果你只因为感情而报复,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你既想报复,又想得到龙瓶,更说明你是个贪婪之徒。肖小姐看不中你,是她的明智之处。她要收回自己的头钗,就是不想让你的污浊沾染了她的清白。”
高槐没有再开口,低下了头。
慕亮喝道:“你偷盗龙瓶,是因为报复,杀死杨县令,是怕他看破秘密,可你为什么还要杀王春?”
高槐一怔,道:“我……我没有杀王春……”
慕亮呵呵冷笑:“总归你是一死,何必再要隐瞒?”
张宝儿摆摆手道:“这个且不忙,先将高槐押下,马上通知绛州府放回肖家老小,再将龙瓶送往长安。”
慕亮道:“对对对,这个要紧,马上去办。”
几名干办领命而去,快马出奔。
张宝儿要慕亮遣散众人,只见众多百姓全都一脸兴奋,相互议论着散去。
慕亮与张宝儿回到肖家的厅堂,没等落座,慕亮的疑问便来了:“老弟,为何不继续审下去?那王春定是被高槐所杀。”
张宝儿摇头:“不然,高槐家中找不到肖小姐的头钗,可能真的是丢失了。而这个偷盗头钗的人,很可能才是杀死王春的真正凶手。”
慕亮一怔,道:“此话怎讲?你有证据?”
张宝儿道:“那个香炉早在多天以前就已被高槐偷走,用来煮水偷盗龙瓶;王春没有跟任何人说,我想他的目的是暗中查访,捉住此贼。因为他觉得贼人有可能还会来庙中偷盗,所以便日夜小心。而高槐偷盗龙瓶未果,只好把它藏在冰块中,之后并没有将香炉送回庙里,而是丢在屋后的草丛中,就是怕被王春发现,所以他不敢冒险。这样想来,他为什么还要杀死王春呢?”
慕亮想了片刻,道:“王春的死,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了解到了什么,难道高槐在偷盗龙瓶之时,被他看到了?他以此来要挟高槐,讹诈钱财,高槐为了灭口,才杀了他?”
张宝儿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推断。但我们知道,王春为人十分正直,如果看到高槐的行为,一定会报官,这可是关乎十几条人命的事呢。”
慕亮直摇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正直?”
张宝儿凝视着烛火,认真地想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慕亮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头越来越沉;张宝儿也有些困乏,眼皮只觉有千斤重。
突然“忽”的一声,慕亮惊叫着跳起来,把张宝儿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去,只见慕亮用手拍打着额头,不住地叫道:“好烫,好烫,好疼……”
张宝儿急问:“刺史大人,出了什么事?”
慕亮一指烛火,道:“倒霉,睡得太沉,头发被烛火烧着了,张县令为我看看,青丝是否变了黄发?”
张宝儿看了看他的头上,失笑道:“无妨无妨,只不过燎掉了数十根头发而已。”
此时,他嗅到了空气中一股烧焦的气味,慕亮摸摸头上,忍不住也笑了,他吸着鼻子道:“这股味道,倒是难闻。比之屠场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了这话,张宝儿的心中突然一震,他依稀想起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当时他并没有在意。慕亮见他的脸色时忧时喜,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便不敢打断他。
张宝儿最后一拍脑袋,猛然站起,叫道:“我早应想到的……”
话音未落,张宝儿急急向外跑去,连跑边叫:“叫上所有人,马上跟来。”
慕亮不敢怠慢,忙招呼上干办,随着张宝儿跑去。
只见张宝儿心急似火,直跑到村口,那里正是烧炭的王明柯家。
此时,王明柯家中一片漆黑,张宝儿一脚踢开竹篱,直抢正屋。屋门居然没锁,张宝儿冲了进去。紧跟在后面的慕亮怕他一个人出事,也跟随而入,谁知刚到里面,便与返回的张宝儿迎面撞在一起。
慕亮扯住了张宝儿,却听张宝儿道:“王明柯不在这里,快去别的地方找找。”
慕亮也没多问,他相信张宝儿的判断。
两人正要吩咐干办四下寻找,突然看到村外的一处地方燃起了冲天大火,漆黑的夜空中极为耀眼,映红了半边天。
张宝儿看了一眼,叫道:“不好,那里定是王明柯烧炭的地方,快快赶去。”
众人跑到起火的地方,果然是一座炭窑,此时大火已经封住了窑门,里面不时传来惨叫声。
张宝儿干着急没办法,一个劲儿地叫着:“奈何奈何……眼看要水落石出了!”
慕亮此时显示出了干吏的本色:“左右,冲进去救人!救出此人有赏,这个人若是烧死,尔等各打六十大板。”
众干办也急了眼,一名胆大干办将衣服脱下来,洒上一泡N,然后顶在头上,狂叫着冲进火海。幸好这个炭窑并不大,这干办一冲进去,就撞上一个烧着的人,他不由分说,一把扯住,拉了出来。
仅仅一刹那,这干办身上被烫出了无数血泡。头发也烧没了。
慕亮与张宝儿顾不上看那干办,忙着扑灭那人身上的火。
众人齐下手,只几下,这人身上的火便全熄了,但此人已经看不清模样。张宝儿大叫道:“王明柯,王明柯……”
那人动了动,烧焦的嘴唇张开,露出满是血泡的舌头:“是我……杀了……”
张宝儿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王明柯道:“他看到……头钗……我还……看到……高……高槐……”
他只说到这里,便咽了气。
慕亮唉了一声,道:“晚来一步。是谁要杀王明柯,难道与杀王春的是同一个人?”
张宝儿轻轻叹息一声,道:“不会有人再杀人了。”
慕亮道:“什么?”
张宝儿道:“没有人要杀他,他是自已烧死了自己。”
慕亮一怔,道:“自杀?为什么?”
张宝儿道:“因为他杀死了王春。”
慕亮惊问:“是他杀了王春?为什么他要杀王春?”
张宝儿没有回答,他慢慢伸出手,扳开了王明柯的右手手指,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王明柯的右手里,握着一支已经烧得变了色的头钗。
慕亮道:“这是什么?”张宝儿道:“这是肖小姐的头钗,肖小姐曾经把它给了高槐,作定情信物,但后来被王明柯偷去了。”
慕亮道:“王明柯为何要偷这头钗,又为何要杀死王春?”
张宝儿握着这支犹然发烫的头钗,道:“现在王明柯已死,这里面的头头绪绪,我也只能猜测。
“可能事实上,王明柯一直深爱着肖小姐,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之爱,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和肖小姐在一起,慢慢地这种爱恋就演化成了恨意。
“按他最后所说的几个字,我可以断想,高槐偷盗龙瓶的时候,恰好被王明柯看到了,但是出于这种强烈的恨意,王明柯没有将真相告诉任何人,他的目的是让肖家所有人去死。当然,以他的为人,等到肖家被灭门之后,他也不会放过高槐。他是以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曾经辜负过他的人。
“王明柯知道肖小姐送了头钗给高槐,出于一种强烈的妒忌心理,他用调虎离山之计,偷来了头钗,就在前几天,他带着头钗到了庙里,不小心被王春看到了,所以他只有杀了王春。
“现在真相大白,肖小姐马上就要回到村里,那种可见而不可求的心理又再次占据了他的心,这是一种世间最强烈的折磨。王明柯受不了这种折磨,所以他要自杀。我想,如果肖小姐死去,这王明柯可能会把头钗永远留在身边,孤独地活下去,一直到死。这种情感对我们正常人来讲,是不容易理解的,但对于一个中途遭逢大难,人人恶而远之的病人来说,却又是正常的。”
慕亮道:“你说得不错,事实应当就是如此。可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张宝儿道:“那是因为高槐的一句话,他说那天他被人诱出了屋子,等到回来时,头钗已经不见了,而屋子留下了一种气味。他回忆说,好像是屠场的味道。可那时我已经推翻了简良是凶手的想法,方才你的头发被烧所发出的味道让我突然想起,这村子里还有一个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那就是我曾经探问过的王明柯。
“之后我把整件事串起来想了一遍,更加确定是他。家人双双故去,自己身染怪病,又被肖家退婚,没有人关怀,没有人怜悯,只有无穷无尽的打击,这些事情无疑会使一个正常人变得疯狂。杀人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慕亮长长叹息一声,道:“想不到外表清奇秀丽的土阳村,竟然会有这样的奇情惨剧,人间真是污浊遍地。人何以堪,情何以堪?”
张宝儿点头道:“刺史大人,人间固然有污浊,但也有艳阳高照之时,试想肖小姐宁可全家受诛,也不连累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对此,你真的没有感觉到有种希望在心头吗?”
二人相视而笑,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并肩站立,身姿傲岸挺拔,眼前的冲天大火仿佛从天而降的一般,要烧尽这世间的污秽与冤屈,还人们一个朗朗世界,白日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