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
这天中午一过,迅速组成的公安分局专案组更是雷厉风行,一行人在派出所所长“项鬼子”的引路下,搭乘两辆北京牌吉普车,浩浩荡荡驶向我家住的大杂院。
我家毗邻“慈恩寺”,坐落“天王殿”北边胡同。
据说,吉普车拐进胡同时,还惊动了许多歇晌的人。
大人们翘首张望,小孩子们撒开脚丫子,尾随吉普车的后面。因路过于狭窄,车子开开停停,几个淘气的顽童撵至车头前,一边跑一边张牙舞爪叫嚷,惹得喇叭响个不停。当车子停下,看到下来几个身穿制服的民警,小孩子不叫唤了,大人们也直了眼。
在聚集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窃语道,这是抓谁来了?
我家住的地方,是由二十多间房子围成的大杂院,聚居十几户人家。庭院很大,院子中央有棵一抱多粗的老槐树。每逢到了春天,那繁茂翠绿的叶子间,缀满一串串铜钱般的槐树花。在大树东面,有一趟东厢房,中间是我家,和二大妈家相邻,挨着大门洞。
我娘告诉我,二嫚前脚刚刚走,公安局的人就闯进家门。
她说,他们个个紧绷着脸,横着冰冷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慌,身子都激灵儿好几下,直到人家动手玩真格的,开始翻箱倒柜时,才慢慢缓过神儿。
她还告诉我说,一开始,几个抄家的人翻得很仔细,连箱子里的针头线脑儿、炕柜里的棉絮和被套都给折腾出来,过筛子一样查了一遍。呵呵,在他们翻腾柳条包时,这伙人翻着翻着突然就住了手,还互相看了看,便撇下那个柳条包息兵撤退了。
我纳闷儿,问,怎么不翻了?
我娘咯咯笑了,笑的不大自然,没有回答我。
虽然我娘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但是,我二姐却揭开了最后谜底。
我还没来得及细说,在我上面除了有两个哥哥,还有两个亲姐姐。而且,我两个姐姐的年龄比我大哥、二哥还要大,毫无疑问,她们才是我们家真正的老大和老二。
我记得,这事过去了好几年,好像某年元旦的一天,一家人正热热闹闹吃着饭,我那个蛮不讲理的二姐,又和自己老爷们掐起了架。她尖声大骂,“老娘们咋的?好老娘们也比你这个窝囊废厉害!当年老娘一条月经带就能吓跑一群警察,你这个爷们行吗?!”
尽管我早已经记不得,二姐为什么这般辱骂二姐夫。不过,她扯着嗓门这一声叫骂却让我牢牢记住了。我好生奇怪,有一天再去追问我娘,她才不大情愿讲了事情原委。
乌云密布须晴日,
于无声处有惊雷。
嘿嘿!原来在那柳条包里,藏着一条二姐出嫁前用过的月经带。偏巧,这条月经带正让专案组主事那个人给拿着了。没有人知道,是主事的人感到了羞辱还是晦气,反正他一甩手,扔下那条月经带就领着人马撤走了,终止了这一场注定毫无收获的抄家行动。
……
谁身上的虱子咬谁,
谁家的梦谁家的人去圆。
当天晚上,除了我在拘留所,一大家人聚齐了。
和数以亿计的普通百姓一样,我家每个人都属于凡夫俗子,一天吃几顿饭,至少还得拉一次屎,然后再撒几脬冷尿,熬到点就一头倒在炕上睡觉,俗称“三饱一倒”。
先说说那个长着苦瓜脸的我爹。
那年,他老人家五十多岁,建筑公司做瓦工,靠摆弄水泥、砖头和砂子活着。从我记事时起,每天他早早出门,天黑黑才回家,除了睡觉在家,几乎把睁眼睛时间全泡在单位。单位领导也对得起我爹,年年让他拿回家几张奖状,已经挂满我家一面墙。
再说说一个大字不识的我娘。
连自己名字也写不好的我娘,每天她除了烧火做饭还是烧火做饭,无论酷热的夏日还是寒冷的冬天。白天上学上班的人都走了,她还要收拾卫生,缝缝补补衣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娘天天就这样忙活儿,却没耽误她最重要的本质工作,用自己那个包容天下的牛逼肚子,为我们生生不息的人类,繁衍了几个正在继续繁衍和将要继续繁衍的后代。
最后说一说我的姐姐和哥哥。
我大姐叫李桂兰,那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年轻母亲。她在纺织厂做挡车工,和我大姐夫一个单位。大姐夫绝对算得上一表人才,他有文化,老国高毕业生,能写一手文章,在厂党委办公室做秘书工作,是一个小官,属于我们家里中最有头脸的一个人物。
我二姐叫李桂花,比我大姐小两岁,在副食品商店做售货员。女以貌分。只因她脸盘儿赶不上我大姐周正,寻找男人的时候费了不少周折。照我看,二姐也并非丑陋之极,只是两眼间距离稍微宽了一点,一个蒜头鼻子还塌陷了那么一点。自古以来,有女不愁嫁。最后迫不得已,在她即将成了老姑娘之时,嫁给在我家胡同推垃圾车的环卫工人。
至于我大哥和二哥,没啥可说的,两人都是一眼能看到身子骨里的透明人。一个在军工厂做车工,目前和大嫂正筹备生第二个小孩。一个正念中学,今年秋天将要毕业。他们正处于人生黄金时代,属于一张刚打了底色的画纸,那上面还没有描上几道笔墨呢。
俗话道,十万熊兵聚,难及一良将。
我娘和我说,全家人是都聚齐了,也只差我一个人不能来。可是,大伙儿一听完事情的全部经过,个个都成了吊在藤架上的闷葫芦,谁也不吭声。会抽烟的人,一支接一支;喝水的人,也是杯子不离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全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