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这个世界的是人,主宰人的却是相互之间的关系。
但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是残酷斗争还是紧密合作?好像哪方面都包含那么一点。不过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那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没有粘合剂。过去的生活经验已经告诉我,即使比较亲密的两个人也不会永远黏在一起,如同我和师傅的关系一样。
回想起友谊之初,我和师傅还处于蜜月的日子里,俩人好得真是不得了,完完全全超越了师徒关系,堪称手足之情的一对兄弟,甚至都有一点父子的味道。但谁又能够预料到,一场突其而来的急风暴雨席卷过后,看似固若金汤的友谊堡垒,瞬息之间便土崩瓦解了。
这是我后来总结出来的教训,但在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就比如说,我和侯希望不期而遇的交往,一开始人家比我正常的多,很有节制,默默跟在我的身后,走到咱家大门洞前,他略带着一点迟疑,看看我,甚至已经停下了脚步。
我催促道:“你想啥呢?快走啊。”
他嘟囔道:“我去你家睡觉不大好吧?”
我说:“有啥不好,有我躺的地方就有你趴下的那旮旯。”
当然,我并非无的放矢,现在我家也具备这个条件,侯希望可以和我娘睡一个屋,自己可以和高粱红、清明睡在大嫂家里。待我安排好他住下后,再走进大嫂家已经是半夜。
房灯依然大亮着。高粱红还没有入睡,只见她趴在炕上,拉着个小脸,撅个大嘴,扫了我一眼,一副带搭不理的模样儿,一扭头便钻进被窝里。很显然,她仍旧和我在置气。
我说:“咋还没睡?等我呢?”
她探出头:“你谁呀?走错门了吧?”
我说:“咋会走错呢,我老婆会睡人家炕上?”
她说:“别贫嘴,还知道我是你老婆啊?”
我说:“我忘了谁也忘不了老婆你!”
她说:“这话算你说对了,你还有一点良心。”
我说:“岂止是一点,我全部的心都放在你身上啦。”
我一边说,一边把三张“大团结”扔过去。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三十元少了一点,但是,毕竟能买十几斤猪肉、三十斤大米。高粱红接过钱,眼睛立刻一亮,那张脸也随之多云转晴,露出一片灿烂的阳光。
只听她说:“洗洗睡觉吧。”
我说:“不用洗那旮旯,我洗了一个澡。”
她说:“怪不得脸挺白,赶紧脱衣服上炕吧。”
我心中一漾,郁闷几天的坏心情一扫而光,趁势钻进她被窝。
其实我本想摸摸她几下而已,哪知一靠到热乎乎身子,便由不得自己。
高粱红也精神起来,她嘟囔一句,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只是非常可惜,我没有能够灿烂起来。也许是累了一整天,加上洗一个热水澡,那点精力早消耗殆尽,待我爬上去,急三火四没比划几下,身子骨就绷不住了,连高粱红都感觉出来,两条腿使劲一夹,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虽没说出一个怨字,但一声叹息足够说明问题,等于搧我一记响亮大耳光。
我本想说一句安慰她的话,却不知说啥好。
只听她说:“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还早起呢。”
在我稀里糊涂之中,感觉她的手还在抚摸自己那旮旯。
我打起精神,忽然发现她在摸自己呢。顿时,我跟打蔫儿的家什器一样,整个身心已塌陷下来,连大气都没不敢出,哪还敢说一句废话,自然而然也忘了和她说侯希望的事。
……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见高粱红睡得正香,就蔫悄儿走出屋门。
我先回到自己家一看,我娘已经起炕了,她盘坐炕头,瞧着躺在炕梢的侯希望。小猴子继续实现自己的梦想,正呼呼地大睡着,只差太阳照上他屁股啦。我娘动动嘴,似乎想和我说些啥。见我娘没出声,我想还是找食吃这件事最重要,便转身出门骑自行车上街去。
春夏之交的这天早晨,空气清新、特别舒畅。
我踏着一片妩媚的阳光,又来到三角地那旮旯。
起初由于第一天的意外收获,我还绕了一点心眼,打算发挥自己练过的技术优势,找一份有点技术含量的工作,像师傅曾经给我找过的那些活一样,起码会多挣一、两个钱。
月有阴晴圆缺,
海有潮涨潮落。
但是,我早忘记了这句话。于我美好的初衷截然相反,熬了小半天,老板找的人都是些刮大白、通下水道、安坐便的手艺者,偏偏这些活我又不会干。眼瞧着太阳越来越高,我突然感到形势不妙,就顾不上再挑食,哪怕能找到砸大墙、抡大锤、搬大块的活也行。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可是我又不能不急。我越急,端上来的一盘盘菜全是吃不到嘴的热豆腐。等傍中午时,才等来一个要力工的老板。我急了,抢钱一样连跑带颠地凑上去。
有钱就是牛逼,雇人干活的人就更牛逼。那个腿圆、腰圆、脑圆的三圆小老板,一阵连吆喝带喊,跟乡下人抓小猪羔子一般,随着他食指那么轻轻一点,一个人就走到他身后。待点到我前面那个人,他回头数了数人数,然后喊一声“够数了”,便带着人就要走。
我大叫:“老板等等,还我呢?”
老板一摆手:“人手够了、人手够了。”
……
这世界上的事,
总是好事难成双,
然而坏事却连连。
接下来的三天早晨,我骑着自行车,驮着侯希望,跟随那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来到三角地开始等活干,几乎等到日落西边的时候,然而我还不如侯希望的点儿正,再也没碰到一回好运气,没能等到一个给我发工钱的老板,就更甭提一日能挣三十元的好事啦。
就这样煎熬着,总算熬到第五天早上。
来了一个开烤牛肉店的老板,要找两个男服务员。
老板看中了侯希望,撺弄他说:“去不?包吃包住。”
笑嘻嘻的侯希望,他没有答应,却转过头看我。
我说:“你去呗,每天有牛肉吃多好。”
又说:“你咋不去呢?省得你再住我家。”
只是那老板早没了耐心,鼻子一哼,转身去招呼别人。
侯希望拉我到一边说:“那活儿不好干,没黑夜没白天,老欠工资。”
我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小子儿就是一个懒虫!”
他嘿嘿一笑:“不是你弟弟懒,是找不着适合弟弟干的活。”
我说:“你要不嫌闹心就跟我一块等吧。”
等,等啊,这才是一个最折磨人的活。
百般无赖的我,一边晒着暖洋洋太阳,一边还在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我想起初春时节,给清明办满月酒那天,大姐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很认真地总结说,“上班只是一个谋生的工作,究竟好还是不好,这也要看对哪些人说,至少对于那些不能够操心的人来说,我看他们还是天天上班的好。”验证得真快,还没过去一年,我再细细品味这句话时,脑海中那道灵光突然一闪而过,顿有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
生命不息,
求生不止。
到了第六天早晨,凉风习习,晴转多云,太阳时隐时现。我驮着侯希望,还没骑到“三角地”那旮旯,忽然想起鸭舌帽说过的一句话:我们那儿真缺一个会水电焊的人。
我停下车,冲侯希望说:“你下来吧。”
他一蹦下了车,问:“大哥,你要去哪儿?”
我头也没回说:“你自己找活干吧,甭跟着我。”
说罢,我蹬上自行车,直奔那个工地方向骑去。傻子记吃不记打嘛。此时此刻,我俨然忘记那天晚上,那伙人是如何强制收拾自己的。没办法,有病乱投医,饿了糖也充饥。
现实终归是现实。
梦想终归是梦想。
踏入那一片乌烟瘴气的废墟上,我的梦想也随着视线戛然终止。
抬眼望去,依然是那幢破败不堪的小楼。透过云层后面一丝阳光,我竟看见曾经称霸一方的混世魔王——石五儿。毫不夸张,我仅瞄他一眼,立刻认出那颗别具一格的脑袋。他站在三层楼窗户前,将半个身子探出没有窗框的窗口,冲着楼下的鸭舌帽高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