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的话像警钟一般无时不刻地在他耳边响起:你跟我一样,同是天煞孤星命,若是继续下去,你们会重蹈我们的覆辙,如果不想害她,就及时放手吧。你这一生,命格与你最相配的人,是薛琴筝,有些人,能做夫妻,或许不是你最爱的人,你最爱的人,又未必能陪你一起走下去。
薛琴筝?夫妻?命格相配?天定姻缘?全部都是混账!
他想抛开那些条条框框,带着薛涟笙到一个想去的地方隐居起来,可是他不得不信可怕的命运,他不得不痛斩情丝,不得不有所顾忌。
他是个把命随时都交出去的人,可她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待青丝染白,红颜渐改,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他又怎么能残忍地擅自剥夺她一生的平稳和幸福呢?
“可是你放心她一个人离开?”顾小宝轻声问。
萧慕良慢慢张开眼,垂下头,视线落在这件杏色冬衣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暗中派人保护她,只要到家就不会有事了……苏振精通命理却也无法修改自己的命格,我又能做什么,我宁愿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也不想到最后抱着她冰冷的尸体。”
顾小宝叹了口气,再道:“你真的没得选择了吗?”
“你认为我还有得选择吗?”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他的眼角有水光闪动,她刚想说什么,但见他似乎在暗暗流泪,她只得将溢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算什么?真情流露?抑或逢场作戏?一个人能演戏能演到到这种程度,也不知该说他手段高明,还是说他的确已陷入其中。
马车已驶出城外,薛涟笙大哭了一场,不知不觉睡过去,迷迷糊糊醒来时,竟发现两个车夫都不见了踪影,她没心思猜测他们去了哪里,隐约瞧见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个黑点正在往这边移动。
突然地了风,路边的黄沙被吹起,一片片焦黄在风沙中打着滚,忽左忽右,又突地被卷入半天里。
薛涟笙放下车帘,仰躺在马车里,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忽地,有虫子爬到了脸上,她拍了一下,那虫子很顽强地,从她的颧骨又慢吞吞地移到了鼻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秀眸微张,模糊的视野内竟出现一张人脸。
她遽然间惊醒,一个激灵,身子已僵了一半。
这张脸凑过来,专注地打量着她,就像是在仔细分辨她到底是活人,还是死尸。
薛涟笙已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见她动也不动,他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戳了戳,只手探向她的衣襟,她心一跳,急忙拍开他的手,又以最快的速度紧紧地护住胸前最重要的部位。
“原来你是活的。”冷骞得出了这个结论,而后,很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自豪,他哈哈笑了几声,在她身边躺下来。
薛涟笙看他行为怪异,立即坐起,紧靠着车厢,马车还在向前行驶,慢悠悠的,比步行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看她坐起来,他像影子似的也跟着坐起,“你有吃的吗?”他舔了舔唇,撩开垂在两颊的乱发。
她下意识地摸摸包袱,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干饼,一袋子蜜饯。
冷骞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这两样食物上面,他凝视着干饼,再看向蜜饯,瞳孔渐渐收缩,眉头拢了拢,喃喃道:“吃什么好呢?”
她越来越觉得他的不正常,在他苦恼地对着两样东西摇摆不定,痛苦地难以抉择的当口,她把干饼递给他,自己拈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没敢出声。
他狼吞虎咽地啃着饼,不时地抬头瞧她。
“你是谁?”他问,被噎住,他伸长脖子,用力地捶打胸口。
见她不理睬,他又笑嘻嘻地凑上来,指着自己的鼻尖,“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此刻,她才完全松弛神经,看样子,他的确是失忆了,难怪他的举动会这么怪异,她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说:“我不认识你。”
他的双颊被食物撑得鼓鼓的,瞄到她的眼眶红肿,眼角还有泪水流下,他囫囵道:“你为什么哭?”
她没理,瞟了他一眼,把头转到一边,兀自抹着眼泪。
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衣袖被拉动,她朝一边挪了挪,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虽然他已失忆,却是个危险人物,若是不小心在言语之间刺激到他,他发起狂来她随时都会死在他手里。
“你要去哪里?我能跟着你吗?”他满眼期待地凝视着她肿成一条缝的双眼。
薛涟笙见他的神色阴晴不定,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他跟着,但她畏惧他的狂暴杀戮,只好点头道:“随便吧,你想跟着就跟着吧。”心中暗暗地想着对策,总不能一直跟一个随时都会滥杀无辜的疯子待在一块儿吧。
天色渐暗,前路渺渺,晚秋的暮色低垂,蜿蜒的泥路也不知道会延伸到哪里。
薛涟笙浑身不自在,看冷骞睡熟,她做好了随时跳车逃亡的准备。
怕惊动到他,她小心翼翼地缩到车尾,忽然,他张开眼,阴冷的眸光瞟向她,
“天黑了是吗?”他的阴森诡异的嗓音让她浑身的肌肤都如同被风刀刮了一遍,她心惊胆战地坐回去,手指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有东西堵在喉咙里,她深吸口气,才怯懦地:“是,天黑了。”
“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他枯涩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
他坐到车头,拉住缰绳,让马车向右边的分叉路行驶了一会儿------
“出来吧。”他撩开车帘,她刚刚跳下,突然间,一股强霸的冲力袭面而来。
她本能地闪过,黑夜中,这看不见的强大气流直接越过她打向冷骞,紧接着,树林里又窜出了好几个人。
他们招招置人于死地,她很清楚,这突然间冒出来的五六个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如果不是有冷骞在场,她必定难逃一劫。
这几人的功夫远远超过她,在其中一人长鞭甩来时,她就地一滚,躲过了,长鞭打空,在半空发出鞭炮炸裂的霹雳清响。
冷骞锁住一人的咽喉,手指直接嵌入那人的肉里,只听“咔嚓”一声,她看他很用力地,将那人的脑袋生生地扯了下来,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接连着,又有一人的脑袋被拧下……
缠斗之下,已有三人死在他手里,薛涟笙吓得全身的神经都已麻痹,她看着他一手提着一只头颅,还要去追赶正在落荒而逃的剩下三人。
一声凄厉的惨叫将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她只觉得背后一阵奇寒,泪珠子成串地跌下来,她急忙跳上马车,驾着车向前狂奔。
理智完全被惊惧驱走,她无声地抽泣着,如丝的低哑从牙齿缝里挤出来。
忽然,左肩被拍了一下,她顿感毛骨悚然,旋即,听到冷骞阴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抽泣着,惊恐地道:“我,我害怕。”
他笑了两声,手里抓着东西晃了晃,她扭头一看,差点又叫出声来,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她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拧下他们的头?”
他的手法实在太凶残,这使她想起了刚到归云县时亲眼目睹的那一桩灭门惨案。
“为什么?”他有点困惑,忽而又笑道:“他们要杀我,我不出手,难道等着他们来杀吗?”他说得理所当然,一点也没有愧疚自责。
薛涟笙已接近崩溃,全身的衣裳被冷汗浸湿,她忽冷忽冷,神智都有些迷离,猛地拉住缰绳,健马嘶鸣两声,不情愿地停在路中央。
“干什么停下?”他拎着“战利品”,对她这古怪的举动十分不满。
薛涟笙胆怯地跳下马车,声音不停地抖啊抖,“我,我肚子痛,要去方便。”
语毕,没命地向丛林深处逃跑,身后,他的声音传来:“你快些,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的声音愈来愈远,她一颗噗噗狂跳的心在飞奔的过程中跳得更加厉害。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两只脚都快断了,隐约看到有几户人家,小小窗洞有光透出来,她一鼓作气,不顾脚底似火烧般疼痛,一口气跑向离她最近的那户人家门口。
靠着墙壁坐下来,借着窗洞内的光线,她看到自己的两只鞋都已经破了洞,大脚趾露在外面,砂砾随时都通过这绽裂的洞口滑进,在她的脚底生了根。
她忍着痛,脱下鞋袜,脚底板都已经流血,她索性把已经烂得不能再穿的鞋袜丢到一旁,抬臂嗅了嗅,身上还沾着别人的血,她急忙脱下来丢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没有人再追杀过来,也没有冷骞那个疯子提着脑袋来找她,她全身的警戒完全解除,这才不受控制放声大哭起来。
人在最痛苦难过恐惧的时候是根本哭不出来的,当时只想着逃命,她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逃出来,死里逃生的后怕让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溃。
“娘,你听到了吗?鬼夜哭,娘,我好怕……”
“别胡说,快睡觉去。”
隐约听到了屋子里的对话声,薛涟笙刚刚转头,门开了一条缝,昏黄的光透出来,照着屋内半张瘦削的脸,确定坐在门口的不是什么恐怖的危险人物,女人才把门打开。
薛涟笙急忙站起,朝这女主人躬身表示歉意:“大姐,对不起,我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