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志月知道自己叔父家遭了难是黄团长告诉他的。黄团长去燕城军部开会,杜司令要求各部在严格做好作战训练外,还要兼顾地方的治安。他通报了童家村一日之间二十八人被杀的惨案,要求部队协助地方惩恶擒凶。黄团长一听到是童家村遇难就想到了童志月,他依稀记得童志月就是童家村人。他到参谋部要了份童家村遇难的详细资料,回来后就找到了童志月核对实情,果然是童志月家遇了害。
童志月知道叔叔一家惨遭血洗后悲痛欲绝,惊倒昏迷后一刻方醒。他醒来后喃喃自语:“叔叔,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全家。”黄团长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过于悲伤,现在地方已经将后事料理完毕,我准你假,你到你叔父坟上去烧把纸,也好告慰你叔父把你养大。”童志月抹泪说:“感谢团长关心。”黄团长说:“现今北方战事紧张,南方社会治安不良,你带一个警卫排回去吧,以防不测,速去速归。”黄团长已隐约感到,童志月叔父全家遇害可能是仇家所为,带些兵丁回去有利童志月的安全。童志月说声:“是,谢谢团长。”就带着警卫排回到了童家村。
二十八个坟头就竖在童家村后面的山坡上。地方保长童保乡和保丁们花了大力气将童家村的死者埋了已经有十多天了。夏初的天气已热,尸体留不得,只好先埋了,再找童家的亲人。童子全的亲人也只剩侄儿俩,只知道幼年上就到省城星城念书去了,却没有地址找不到。那年月通信不便,交通不便,住返星城也要十多天,故保长童保乡一面派有文化的保丁童立地和童立天去省城找,一面就把死人先入土为安了。童保乡不知道童志月已在四年前参了军不知哪去了,也不知道童志星早几年去了欧洲勤工俭学不知回来吗,如果知道就不会派童立地和童立天到星城徒劳一番了。童立地和童立天到星城里到童志月的舅舅辛大标的大标武馆去问了问,没问到童志月和童志星的消息就空手回来了。
当童志月带着警卫排来到童家村时,保丁们都惊了,以为又是歹人来了,来烧童家村了,来掘童家坟了,一个个全都不敢出来。还是正在为童家村破案的县警察局警察科长申宁正胆大,他只身来到童家村。申宁正见是穿军装的人,就问:“你们是哪里的军人?”有士兵答:“我们是洞山县驻军黄团长部。”申宁正问:“你们来此有何贵干?”士兵答:“我们童参谋家遭了难,我们是陪童参谋回来祭奠的。”申宁正知是政府军的人了,也就放了心,立时通知保长童保乡予以接待。
不一会儿童保乡带保丁们都来了,还来了许多乡亲。他们拿来了许多幡幛、纸钱、纸牛纸马纸房子,还有白烛、灰香、烧纸、供品,这些都是祭奠用的东西。童志月早已泣不成声,他跪在叔叔童子全的坟前痛不欲生。警卫排的士兵们看着这许多的新坟头,也都落目默哀。
排长骆正风见乡亲们来了,扶起参谋童志月,说:“童参谋节哀,你看老乡们都来了,是不是先客气一下。”童志月方抹去眼泪,见到许多乡亲,都是些他不认得的面孔,因他早年就到省城读书,所以不认得。但有一个人他是认得的,那就是保长童保乡,那时他还没有当保长,只是一个小财主。有一次叔叔带他去童保乡的家里拜访,叔叔叫他称叔叔,他还和他的儿子童呈能玩过呢。现在童保乡就向他走来了,眼里也有泪水。童志月接着童保乡,双膝跪下,说:“叔叔,吾家不幸,幸大叔料理。”童保乡也扑噗跪下,说:“贼人残忍,贤侄节哀。”童志月说:“我今回来,也于叔家无救了,只是表祭奠之意。”童保乡说:“子全兄得贤侄孝祭,于地下也安心了,我已叫乡亲们带来祭品,那就先祭奠吧。”童志月同意。
于是点烛设香,烧纸摆供,叩头跪拜,泣声一片。骆正风早拿来黄团长写的祭文,自是略呈童家在世,哀悼逝者千古,痛斥贼人歹毒,劝慰生者节哀。在众听了,无不动容,泪如雨下,哀声更哀了。童志月一直跪地不起,童保乡和几位长者来劝了半天,还是不能起来,最后无法,只得以陪跪为怜,才叫得童志月起来。骆正风叫士兵们立正,对天放了一阵排子枪,大喊:“愿为童参谋报仇,愿为老百姓擒凶!”童志月过来拉住骆正风的手,说:“骆排长,谢谢你了。”童保乡说:“上苍垂怜,子全兄还有一孙儿青娃含乳随母去了外波家,幸免于难,得以延续香火。”童志月听说还有侄儿和堂嫂余生,心稍安些。
祭奠已完毕,童志月要回部队,童保乡硬是把他留了下来。童保乡说:“你难得回来,须得到乡上叙一叙,酒菜都准备好了。”童志月说:“感谢老叔的厚意,军务在身,不得久呆,再之我也吃不下。”童保乡说:“你吃不下也得体恤你的士兵啊,他们可饿了一天了。”童志月这时才想起士兵们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觉得确实愧对士兵了,难为他们饿着肚子来办自己的家事,也该让他们吃一顿饱饭了,就同意了。保公所离童家村不远,也就在一个大点的村子,叫童家庄,是这儿童姓人祖先最早建立的村庄,现有一百多户人家。饭菜确实是准备好了,摆在童家的祠堂里。这一村人全都姓童,童志月家也是从这里分出去的,不过是好几代的分支了。士兵们喝着香冲冲的酒,吃着烂甜甜的肉,都很惬意,有几个都微醉了。童志月和几位长辈坐在上上席,那是村上的规矩,贵客和长者是要坐最上席的。陪贵客坐的也是有身份的人。童志月已经是团参谋了,还带来这么多的士兵回家奠叔,应当是个大官了,给童家祖宗长了脸了。
童保乡把几位有威望的上辈爷都请来了,连两个有七十八岁高龄论辈份童志月要称曾爷爷的童德深和童德远也让人扶着来了。席上,童保乡站起来举杯把盏说:“各位爷爷、伯伯、叔叔,今天我请您们来,是陪我们童家的贵人童志月贤侄,童贤侄现在可了不得,他是政府军黄团长的团参谋了,这是我们童家祖宗的骄傲,是我们童家后代的荣耀。”他话一说完,长者们都立时站起来了,一个个抱拳啧啧称赞:“了不得,了不得,真是祖宗之德啊,真是祖宗之荣啊。”童志月忙站起来还礼,说:“愧当,愧当,家叔家不幸,幸祖爷爷叔伯们料理,在此不胜感谢。”童保乡说:“贤侄,说感谢就见外了,我们是同宗族人,你家的事我们不办谁办,同宗族人相互照应是应该的。”童志月甚为感动,他想,要不是族人料理,那叔家二十几口说不定还在喂狼呢。
当下童志月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叔家的财产。叔家房子倒没有什么用处,那里死了那么多的人,估计没人敢进去住。但叔家还有一百多亩良田,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啊。童志月说:“各位祖爷爷、爷爷、伯伯叔叔,我童家遭此大难已无几人,剩下还有些许财产,房子和薄地,在此我作主留一半给襁褓中的婴侄青娃,另一半捐献给族上作公产,请作个见证。”众长者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不是还有你吗。”童志月的父亲和叔叔并没有分家,其财产当然有童志月一半。童德深说:“曾孙儿啊,这使不得,你还要娶妻啊,你还要生儿育女啊,这是需要土地的。”童德远也说:“这使不得啊,你现在年青,但你也要到老时,到老了你也需要土地养活啊。”童志月说:“我一介军人,随时行军打仗,性命不知何时,要那财产增牵挂乎!”众皆默然。童志月说:“当今国难当头,日本侵我山河,我保不准哪天就上前线了,或者为国捐躯了,要那财产何用呢!”众人听了,为之悲怆,童家已死了那么多人,留下兄弟俩,还要上前线,多么难料啊。童保乡听童志月说得真情,就说:“贤侄海量之人,自有祖宗保佑,若说那财产,族上先替贤侄保管,日后贤侄有用处了,只管来要好了。”众长者说:“也好,也好,不过你可要珍惜生命啊,你是抗日军人,也是我们的保障啊!”童志月见族上同意了,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就释然了些。于是真情敬了几杯酒,勉强应了几杯酒,就离席走了。
童志月刚走下席,申宁正迎了上来。申宁正说:“童参谋,还认得我么?”童志月当然是不认得了,就摇摇头。申宁正说:“我却认得你。”认得童志月的人可能很多,童志月没在意这句话。申宁正说:“你不想知道仇人是谁吗?”这句问话让童志月大吃一惊,莫非他知道仇人是谁?童志月把申宁正拉到一边,小心问:“你是谁?”申宁正说:“牛塘镇三里村人,申宁正。”童志月见是牛塘镇人,就知道他有许多自己的秘密,就说:“我小时侯在牛塘镇呆过,不过印象不深了。”申宁正说:“官大了容易忘朋友,还记得有一次在牛水河里捡晶石?”童志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牛水河产晶石,常有小孩拾之到小镇上换糖果。童志月喜欢晶石,但没有糖果,就拿来了一叠纸来换。不料这个小孩说:“纸太贵,不换。”童志月太想晶石了,输得要哭出来。不料这个小孩说:“不要哭,我带你去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小孩啊,童志月当即叫他叫哥哥。于是哥哥把小弟弟带到河边的石滩上捡晶石。哥哥很卖力,手扒脚翻忙乎忘己,把手指都弄出血来了。那天捡了很多,临了还相约下次再来。童志月捧着一大棒大大小小的晶石,心想,我都可以换到糖果了,下次要捡得更多些。但童志月没有换糖果,也没有第二次,他家出事了,他回到了童家村。今天在这里见到申宁正,真是天下大奇事。
童志月有愧说:“我确实是记不起来了,请原谅,不过现在记得很清楚了。”申宁正把童志月拉到屋外,小心说:“我现在是警探,正在这里探你家的案子。”童志月惊喜交叠,想不到自家案子有自己的好朋友在破。童志月问:“有结果吗?”申宁正说:“基本有,不过还需要你来证实。”童志月说:“我?”申宁正说:“我们是老好朋友了,不绕弯子,我问你,你最近到过牛塘镇吗?”童志月在老朋友面前不撒谎,就点点头。申宁正又问:“你到过解氏牛肉馆吗?”童志月又点点头。申宁正再次问:“你夜去长运院吗?”童志月被问得胆颤心惊,好像申宁正都知道似的。童志月不敢隐瞒,如实说:“我把解长运杀了。”申宁正说:“好了,你报了仇了,你的仇又来了。”童志月如雷轰顶,是解家找他寻仇来了,是解家杀了他叔叔一家了。
只听申宁正说:“我初步判断,你叔家惨案是解雄二所为。”于是就把小时侯解雄二解“牛角刀”之事以及在童子全身上留有牛角刀和“牛角刀”三字相应对,说给童志月听。童志月一听就深信叔叔一家之满门绝口系牛角刀解雄二所为的了。童志月咬牙切齿说:“我非千刀万剐解雄二不可!”申宁正说:“你剐不了他啦,还不知他在什么地方。”童志月说:“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剐了他!”申宁正说:“连他弟弟解雄三和他妹妹解油兰也找不到了。”童志月说:“你是警探,你可要抓住他们啊!”申宁正掏出手铐,笑笑说:“不过我先要抓住你啊。”童志月一下惊呆了。
童志月知道自己也犯了法,申宁正要抓他是有法可依的,他不能拒捕和反击。申宁正似乎不着急,他仍旧在笑着等着童志月。童志月犹豫了很久,对申宁正说:“我有一件事要求你,请你看在老朋友的情份上,答应我。”申宁正说:“你说。”童志月说:“那些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不关我的义兄弟邢仲色和钱爱多半点关系。”申宁正说:“法网恢恢,有罪者难逃。”童志月扑通一声跪于地下,含泪说:“可怜我的兄弟,为我报仇一生要完了,求你放过他们!”申宁正突把手铐往腰间一挂,双手拉起童志月说:“好弟弟,我跟你开玩笑呢,我怎么会抓你呢,那解老儿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正调查他的罪证呢。”
童志月没料到申宁正有这么大的转变,不过他还有点儿弥留在被抓的氛围里,以为申宁正又是在和他开玩笑。申宁正说:“那解老儿有多桩勾结兵匪谋财害命的嫌疑,只是我现在得不到兵匪的证据而让他逍遥法外,就是我家有良田十五亩也被他讹诈而去。”童志月说:“尽管他该死,我也是犯了军法的。”申宁正说:“老弟别这么说,就当是乱世除暴好了,你还为民做了好事呢,连我家也要感谢你。”童志月听这一说,心才稍安下来,不过还是有些忐忑,三兄弟杀人放火已有人知道了。申宁正是成名警探,他有心理学懂得罪犯的心,童志月虽不是罪犯,但他干了有罪的事,心总不会踏实的,应当让他踏实下来。
于是申宁正说:“你有两个结义兄弟,不妨再增加一个,我们结义如何?”童志月突然听到申宁正这一请求,立刻就猜透了申宁正的心,他说:“哥哥不必挂记我,结义就免了吧,省得哥哥也将受连累!”申宁正说:“你都叫我哥哥了,我还怕连累吗,还不能成为兄弟吗?”童志月无话。此时北斗就挂在北方,遥远而明亮。申宁正倒头便拜,口说:“北斗在上,我欲与我儿时好友结为兄弟,你若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你若不同意,就掉下一颗来。”童志月扑噗笑了,没想到这个严肃的警探还这么幽默,神仙和鬼都知道,北斗不会掉下一颗来。申宁正边叩头边说:“老弟,你笑什么,你笑我痴吧,等我向北斗叩完了头,我再向你叩头,求你当我的老弟。”童志月更觉得好笑了。申宁正说:“不过,老弟,你若看不起我,觉得我做不得你的大哥,我就做你的小弟吧,年纪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童志月说:“我人品好吗?”申宁正说:“佩服得很。”童志月不得不让步了,他倒地来扶申宁正。两个人就对拜起来。从此,童志月又多了一位好兄弟。
正当他们对拜之时,平空里来了骆正风。骆正风大声说:“好啊,好菜不吃,好酒不喝,两个人拜北头,有我一份吗?”童志月和申宁正都吓了一跳,站起来说:“我们结拜兄弟,有你何份?”骆正风说:“我也想和你们结拜为兄弟啊!”童志月是了解骆正风的,此人原是云山道士,有一身好武功和枪法,为人正直对友忠诚,就向申宁正作了简短介绍。申宁正说:“佩服,佩服!”骆正风说:“我没有童参谋说的那么好,如今只是个兵油子。”申宁正说:“骆排长的英武我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是申某之幸。”骆正风说:“幸哉幸哉,那就结为兄弟如何?”申宁正求之不得,平白无故得了两个兄弟,谁不乐意啊。童志月当然更多乐意,在团长身边多个兄弟,那该有多爽啊。于是三个人报了八字生庚,向北斗跪地磕头,结为今生之同胞。
再好的兄弟也要分别。童志月和骆正风当晚要回部队去,申宁正难舍难分。童志月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大哥,我们自会见面的。”申宁正说:“征途迢迢,见面只怕不易。”骆正风说:“大哥之仇在此,少不得要常来此处。”申宁正说:“是啊,大哥之仇,于哥是家仇,于我是职仇,我非揪出那仇人不可。”骆正风说:“你揪出了那仇人告诉我,我千刀万剐了他。”童志月说:“我猜想那仇人势力甚大,拥有冲锋枪,同时杀我家二十余口,决非一般贼人所为,大哥你可要小心啊。”申宁正说:“我也是这么想,那贼人不是军痞就是土匪,若是这帮人,我还得请二弟来剿灭他。”骆正风说:“只要大哥开口,我得信打马就来。”童志月说:“我们黄团长也恨透了军痞和土匪,灭匪他是绝对支持的。”申宁正说:“那好,请童弟和骆弟等我的佳音。”当下抱拳作揖后就分别了。
童志月回到部队,把回童家村的事情向黄团长作了简要汇报,表示想告假侦惩仇人。黄团长说:“你想惩办仇人我理解,但眼下形势不允许你离队,北方战事吃紧,日寇妄图南侵,部队要加紧训练啊,以御入侵之敌。”童志月未置可否。黄团长说:“你为中华之热血青年,又为我军的团参谋,你应当知道,家仇国仇,孰轻孰重?”童志月说:“团长,我不告假啦。”黄团长说:“你就是告假,我也不会批准。”童志月说:“这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团长啊。”黄团长说:“你也知我啊,当参谋就是当谋士,要向团长出好谋划好策,就要先了解团长的优点缺点喜恶哀乐,对的放矢。”童志月说:“你是我最佩服的团长。”黄团长说:“别给我戴高帽子,不过,你的仇就是天下百姓的仇,百姓的仇也是我全团的仇,当兵不为民作主,也要回家卖红薯,必要时,我会支持你报仇的,但眼下我们还是要为国作主,以抵御和消灭日寇为第一要务。”童志月听了很感动,当下表示会当一个合格的兵。黄团长纠正他:“要当一名合格的军官。”
童志月虽然军务繁忙,但杀叔之仇还是常挂在心。杀父之仇虽报,担杀叔之仇必报。他心常念,叔叔家的人死得太多太惨太冤了,仇大如天,恨深似海,非杀了牛角刀报仇不可!
本卷完。下一卷,剿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