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和亲的当日,温清玉却在柳林涧边苏醒,周遭一切落入眼底都是陌生。为了前一夜可以离开都城,她一身朴素,甘心奔赴。
护城河中的水已然将她这身素衣上的殷红冲晕,衣裳破败,伤痕累累,此刻的她,前所未有的落魄。
看了天色,此刻襄侯府中人,不知生死。——一切都该归咎在她所谓的义无反顾。
护城河的水自东而来,向西而去。此刻她只有回到云都,才能知道温家的消息。进城,沿着这片水涧一路向东。
她身子虚弱,看着这水绵延而去,顿觉长路茫茫,单靠她一双脚,怕是不等走出一片柳树林,她便会晕倒在柳林涧边。
若她可以不那么任性,襄侯府此际便该没有安危需要担心的。此际她就算赶回去,待她出现在温家门前,一切都成定局。
瘫坐在地,手指几乎掐入手心。
“哒哒。”
柳林涧一处山岸,传来马蹄之声。
温清玉身子一震,眼中一亮。
下一刻,一阵悠扬的箫声随风而起,只消第一个音符扬起,便已荡起在这边山涧,悠扬缠绵。低音一转,箫音由高扬转至低沉,如泣如诉,悱恻莫名。激扬的琴声随之夹杂着箫声作伴,音随箫声动,二者交缠,忽而声线高亢,欣悦高扬,忽而音色低迷,婉转哀伤。
温清玉怔在原地,看着琴箫传来的方向。
高山流水间,不远的山涧山岸处,极目可见一个身姿颀长、白衣飘飘如雪的身影,把箫吹奏间,每个音符随心而动。
男子站在山腰处,迎风而奏,宛若谪仙,似风起之处,扬起的衣袂便会带去这身若仙一般的男子。
箫声阵阵起伏跌宕间,一个青衣女子温婉娴静,身姿窈窕,坐在白衣男子身后抚琴,手指纤细之间,扬起的每个音符都足以撼动人心。琴箫合奏的俨然便是“高山流水”。
山林水涧间,高山伴流水,奏得亦是这一曲高山流水。
箫声低音一转,余音一止。徒留琴声指尖拨动,最后几个弦音一拨,荡然回肠之间,一曲终了。
这片柳林涧,少有人烟。
温清玉只见到了两匹马拴在了山脚下的山涧边的柳树边。方才“哒哒”的声音正是马儿不安于栓在此处躁动着。
看了看山腰间的白衣男子与青衣女子,看了看山脚下这两匹马,温清玉拖着自己憔悴的身体起身。
山涧边的石子多,不及走动几步,一个踉跄,温清玉坐倒在地。
山腰之上坐着弹琴的女子青衣一动,琴身一拨,古琴向空中抛起,从山腰落下。青衣女子脚下一动,足下轻盈,刹那间便脚下生莲从山腰一落,落到温清玉的面前,纤手轻轻一托,古琴便稳稳落在女子臂弯之间。
青色长袖一拂,绝胜的容貌下,女子波澜不惊的面上没有一丝温度:“何人?”
柳叶弯眉,眼角轻抬,眉目冷然。
温清玉诧异一眼,这个青衣女子竟是个轻功了得的高手?
女子眉眼扫了眼温清玉,方迎着山涧空灵对着山腰的男子道:“公子,是个女子。”
青衣女子绝美,立在这样惬意的山水之间,本身便是一幅美丽画卷。
山腰之上的白衣男子迎风从山腰走下,颀长的身影从山涧拉出长长的光影。不消片刻便走到温清玉眼前。
白衣男子立在青衣女子身后,温清玉方看清了男子的模样。不同她见过的所有男子,这个男子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和润精致的面貌之上竟是温柔。手中的短箫握在身后,衣袂扬起,千般风华。
白衣男子打量着温清玉,这样的蓬头垢面,只以为是这柳林涧中哪处的山里丫头。只冲身边的青衣女子淡淡一笑:“逗留久了,我们该上路了。”
青衣女子没有温度的眼神亦是看了眼温清玉,方应道:“是,公子。”
“公子,可否借马一用?”二人转身牵马之际,温清玉声音清明。
青衣女子自是先行回头,打量了温清玉,方确信方才那句话出自眼前这个人之口。
白衣男子觑了一眼身旁的女子,面色温文:“姑娘,在下是要入都的。”
“公子既然不急着入城,为何不可借给小女子?”温清玉盯着白衣男子,踉跄着脚步便爬起身。
白衣男子扬了扬眉:“哦?姑娘何以知道我们不急着入城呢?”
温清玉此刻还要多落魄?面色苍白,蓬头垢面:“公子还有兴致与这位姑娘在此琴箫合奏,怎么会是急着入城的模样。”
“看来你在这里看了许久了。”白衣男子轻轻道,“就算我们不急着入城,也不必将马借给你。”
温清玉见二人解开马的缰绳,又见男子手中那柄短箫,急中生智道:“公子不觉得那曲高山流水最后的音处理得不好么?”
“公子。”闻言,青衣女子出言,唤住了男子。
“高山流水本是知音相和之曲,琴箫之间当要互相衬托,一个曲子若是最后处理不好只能是虎头蛇尾,不堪佳许。”温清玉见势,急忙说道,“古琴音调低迷,以其落音虽然轻妙,却难以表现高山流水的知音情。不若箫声缠绵悱恻,收尾处若以琴声为辅,以箫声为主落下最后一个音,效果会好很多。”
闻言至此,白衣男子身形一动,回头看着温清玉:“姑娘懂音律?”却见她一身污湿,衣着缟素。
青衣女子秀眉一蹙,细细思量:“公子也说这曲高山流水有些不足之处,沁之觉得这位姑娘说得有些道理,这也是师傅所说的音律答情。”
青衣女子绝美的容颜之上依旧清冷。
温清玉见白衣男子不发一言。
男子翩翩俊朗,白衣如谪仙,良久,男子朗眉微挑:“沁之,把马给她。”
青衣女子似是料到男子会这样,没有半丝意外,拖着手中的马缰走到了温清玉身边:“姑娘可以走了。”
这样直接爽快?温清玉诧异。
接过马缰,可她已经不及再去探究:“多谢公子。”
只见温清玉摸索着全身,为不招人瞩目满头珠翠尽卸。触到的除了手腕间普通的镯子,只剩腰间一块青玉。
青玉,青色玉佩,便是谐的“清玉”之音。
女子生而随玉,是为他日落聘随嫁去的。这块玉是温清玉十岁那年温千山才放心亲手交给她,如今她身上除了这块青玉只剩了手上不值钱的镯子。
咬了咬牙,从腰间拽出了青玉,走近了白衣男子,仰头,硬是将这块青玉塞进了男子手心。眼神清亮:“公子慷慨小女子感激,但是温清玉从来不欠人。公子到了京都,若是云国襄侯府还存在,请公子以此青玉给小女子感谢的机会,若是……若是襄侯府不在,这块玉也值千金。”
手背剑伤已由殷红转而黑污,狰狞得很。
青衣女子看着温清玉的动作,不动神色。
温清玉咬咬牙,扯了全身的力道,翻身上马,不忘回头再看一眼白衣男子手心间的青玉:“小女子温清玉,但愿襄侯府再见。”
猛拍马背,扬长而去。
青衣女子容颜绝色,声音泠泠,“公子,上路了。”
“一身傲气的女子……”白衣男子轻轻一笑,看着女子,“沁之,就如十二年前的你。”
五百里外的柳林涧,这是温清玉与这个白衣男子的初次见面。
“姑娘气华更甚初见了。”白衣翩翩佳少年,温润公子面如玉。
温清玉坐在凉亭石凳上,看着眼前男子翩翩俊朗,将白衣男子的赞美悉数接下:“多谢公子赞誉。公子却还是初见时一副出脱气度。”
白衣男子低头微微一笑,方道:“姑娘不请在下坐么?”
“坐。”温清玉眉眼一弯,右手一摊,示意其坐到自己对面。
白衣男子应声上前坐下,如雪长袍不染纤尘。
“小姐、公子,喝茶。”玲珑端着木盘走进凉亭,手脚麻利得放下杯盏便屈身欲离开。
“玲珑。”温清玉叫住玲珑作势要走开的趋势,“你留在这里吧。”
玲珑身形一顿,犹疑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再见温清玉脸色正常:“是,小姐。”
“三日前的柳林涧边,小女子还要谢过公子相助。”温清玉素手轻执杯盏,以手心相托,音色清脆。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温清玉,又觑了玲珑的表情动作,这一切收入眼底,不觉眉眼一低,了然间唇角一勾。
低低啜了小口,白衣男子放下杯盏,自怀中掏出一只青色通透的玉佩。
白衣男子右手手心摊开。
玲珑定睛一看,旋即面色一变:“小姐?”
温清玉从杯盏中抬头,见白衣男子掏出这块青玉,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便伸手将白衣男子手中的青玉接过:“小女子当日便说过,公子相助小女子,只要公子有所要求,拿着青玉来襄侯府,小女子必然会为公子倾力做到。公子依约而来,若是有事,直言便可。”
“在下顾子引。”白衣男子温文一笑,不置可否,“在下今次造访,只为归还姑娘之物,不为其他。”
温清玉眉眼一颤,不自觉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白衣的男子:“襄侯府名声在外,顾公子应当握住机会。过时可就不候了。”
温清玉端详着手中青玉,却不免抬头觑着面前男子。温清玉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此刻玲珑却只看着那块青玉,脸色有些发白。
玉身通透,剔透明净。
顾子引执手中短箫一把,轻轻拂袖过,又看着温清玉手中青玉:“襄侯府自是高门,可惜在下今次只带了这两样事物,不曾带来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