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夏蝉嘶鸣,叫得绵长尖细。
邵月阁里,柳儿被杖责赶离温府,邵氏以掌家身份从娘家弄来了专门伺候的叶儿,名正言顺调过来,到底是自己的娘家人,叶儿用起来比柳儿更是顺心。
“夫人,好歹吃一点,饿着肚子会把身子饿坏的。”叶儿端着炖好的莲子羹。
邵氏心情不好,看着莲子羹,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生生便摔了碗。
邵氏手指伸得长长,神色黯然:“你瞧见了么?老爷又去那儿了,比上个月次数多了。”
已经这个月第四次了,总在这个时辰去。
“夫人宽心,老爷总还是最宠爱夫人您的。”叶儿安慰。
“这个月,他来了邵月阁六次,比上个月少了九次。”邵氏喃喃,九次,对于向来盛宠的邵氏来说。九次,真的好大的数目。
叶儿眼见邵氏如此少见的迷蒙,温言劝道:“夫人比碧绰苑的那位年轻貌美许多,不消多时,老爷便会再多往邵月阁这边来了。”
“年轻?婉容居那个更年轻。”邵氏忽而一笑,笑中迷蒙:“真是奇怪,他竟然开始往那儿跑了。”
神情一动,怔怔望着叶儿。
“老爷的心思,终究是我们下人不敢揣度的。”叶儿轻道。
邵氏摇摇头:“共枕多年,我一直觉得他是最疼爱我的。”
叶儿虽是入温府时间不长,可听着府里上下的闲谈,都说着温千山宠爱邵氏的说法,何氏深居简出多年,早已不理府中事务。
再一想,却又看不清。许是为的旁的事情。
叶儿轻轻道:“五小姐挨了杖责,躺在床上那么久,这也缓过来了。夫人是五小姐唯一的依靠。”
迷蒙的眼神忽然清明,定定看着叶儿。看了碧绰苑的方向,念着叶儿方才的话,笑得美貌如花、自信骄傲:“清姿这顿板子总不能白挨。温家受宠的那个从来便就是本夫人。”
古兰园里,锦绣侍候着古氏与温清许用膳。
锦绣瞧着碧绰苑掌灯的方向,碧绰苑称病多年温千山都只是言语问候,这个月的确往那头勤快了许多。
看着表情自在的古氏,锦绣有些奇怪:“老爷去了碧绰苑,夫人倒是半分不难受么?”
古氏神情不变:“有邵月阁那边难受着,我为何还要难受?”
“自从上次的筹资集会之后,老爷似乎开始着紧着碧绰苑了。”锦绣若有所思。
“应该说,他一直没有忽视碧绰苑。”古氏细眉一挑:“你以为碧绰苑那个真就是省油的灯了?”
温清许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嫡母多年卧病在床,不理府中事了。”
“呵呵。”古氏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她当年也是当过家的,手段凌厉着呢。若非半路杀出葛素怀了个温衔,她倒也不会摊了这身病。你看着她现在似乎弱不禁风,那是你没有见过她的脾性。”
温清许头一低,记忆中的何氏,似乎真就是一身孱弱的模样:“嫡母的脾性?”
“老爷心里一直歉疚着,这么多年都没有勇气见她,现在终于想见了……”古氏低低吟道,“终归是十多年没有做声了……”
碧绰苑厅中,这是这个月温千山第四次留在何氏院中用晚膳了,只限于用晚膳而已。温千山与何氏相敬如宾多年,熟悉却疏离,似乎成了习惯了。
“绰君,我请了御医明天来府里给你看看,你的病这么多年了,总是不若当年。”温千山挑着菜,低着头,似是随意一说。
何氏起箸的动作一顿,声音平静:“老爷有心了,既然是病,这么多年了,终归不能跟从前一样了。”
温千山沉默了良久,不知想了什么。
温清玉坐在一旁,总觉这气氛有些僵。自她有记忆以来便有一个感觉,便是二人之间的感觉不同于寻常夫妻,中间似是隔了一层,何氏对待温千山的态度也是十分客气。
除却当日温清玉跪在府外,何氏下跪请求。这府上似乎除了温清玉一人,其他什么都勾不动她的心情了。
这病随何氏十数年了,自温清玉早产便带着。除却以命妇身份入宫,旁的时候都以此为由闭门不出。
温清玉执着木箸,见这场面有些尴尬:“娘,终究还是看看,宫里的太医总比府外的大夫好些的。”
何氏自是听出了温清玉的宽慰之意,默然应允。
温千山方是安心。
用过膳,天色也晚了。
“清玉,小厨房那边熬了药,你去看看可好了?”温千山坐在原处,道。
温清玉略略一怔,自是明白了温千山支走她的意图。眼神觑了一眼何氏的脸色,温顺一低:“是,爹。”
院子里起了风,风拂衣袂,衣袂绝尘。
“玲珑,小厨房那边让喜儿去看看,你替我把安子找来。”走出碧绰苑的正厅,温清玉冷静淡定道。
厅内二人坐在原处。
“绰君,清玉都大了。”温千山先开了口,却是重重一声叹息。
何氏表情有些冷淡:“老爷已经放任妾身多年,便该一直如此。”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治好你的病。”温千山道。
何氏抬了头,眼神坦然:“身体好医,心病难医。”
温千山低沉的嗓音多了情绪:“葛素与衔儿都不在了,难道还不能让你放宽心么?”
“一根刺,扎进肉里,就算□□都还会留道痕迹。”何氏淡淡,“老爷该回去了,不然邵妹妹那边便要急了。”
留膳不留夜,是何氏对待温千山的方式与态度。
岂知话音未落,便有宫里来的太监进了来。
面前此人中年有余,发鬓飘白,肤白无须。身着宝蓝色宫制衣装。温千山与何氏皆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皇帝身边的徐公公徐连海。
徐连海弯了个躬:“侯爷、夫人有礼。”
徐连海随当今的云王陛下多年,一路从太子宫伴驾御书房,是宫中资历深厚的老人,亦是君上身边的红人。
二人的对话终止。
温千山起身:“徐公公大驾光临,不知可是君上有旨意?”
“军饷的筹资银运至淮阴途中被山贼抢夺,损失惨重,君上有旨,传侯爷连夜进宫商议。”徐连海久随云王,说话风云不惊。
何氏下意识看了一眼温千山。
温千山闻听筹资银被抢,旋即便皱了眉,便是二话不说,披了衣服便走了。
温清玉是嫡女,早早便离了碧绰苑成长。虽说平日里何氏也会来关切几句,却一直没有瞧见对她说过什么多贴己的话。
这趟闹蛇之事,何氏方紧张了将她接进了碧绰苑。
温清玉坐在碧绰苑的副卧她暂居的地方,落雨阁其实老早便张罗好了,只是何氏不提,温千山不说,温清玉便也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住在碧绰苑。
“小姐。”
温清玉思绪被拉回,只见安子此刻正站在她身前,恭敬立着。
温清玉目光灼灼看着安子:“安子,你在府里待了多久了?”
安子奇怪于温清玉的问题,却也答道:“不多,从出生便在府中,至今二十多了吧。”
二十多年了。
温清玉状似冥神闭目:“上次的事情,很感谢你的帮忙。这次,又有一桩事想要问你。”
安子咧开了嘴:“小姐且说。”
“我娘当年生我之时为何会早产?”温清玉眼一睁,一眼便盯着安子闪躲的眼神。
“请小姐恕安子的罪,小姐让安子做其他事情吧,此事老爷吩咐府中不得多言。”安子笑意不见,甚是为难。
温清玉瞧着安子的神情,不得多言?
悠悠站起身,声音亦是寻常无比:“你对我娘忠心,故而对我也是言听计从。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爹娘的事情,毕竟我也该是当事人,不是么?”
温清玉是何氏唯一的孩子,亦是她早产留下的独生女。
安子觑了一眼温清玉认真的脸色,方无奈:“当年主母的胎象很稳……”
此时,古兰园里温清许有些好奇于古氏的话:“娘,你说嫡母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可是女儿不懂,究竟是为何她便会甘心放下了这掌家之权,自此闭门不理了?”
“此事若要追溯,便要追溯回十多年前了。”古氏的记忆似乎飘得远了许多,便是连声音都飘忽了些,“当年府里她是正妻,我是妾室,那时候……”
天□□晚,温府里一片沉寂,温千山乘着小轿随着徐连海入宫觐见,小轿来回晃悠着,吱呀吱呀。邵月阁与婉容居里平静着,碧绰苑与古兰园外院中的蝉鸣嘶叫地更是缠绵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