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清醒一回(1 / 1)

这日的碧绰苑,晨色被初升的曙光打上一层微微晕黄的光影,透过院门处的小缝隙,滴漏的线条影影绰绰在碧绰苑的院中。而此时碧绰苑的内室,被一层仿若黄金镀过的色彩渲染了起。

屋外朝霞的色彩落在碧绰苑的内室,给这处久久没有生气的房间沾染了许多色彩。

内室里飘着一阵淡淡的香气,和着空气中未散的一抹似有似无的药草味,沁人心脾。

何氏服了多年的药,已不知何时,对她身上带着的药草味早已没有了违和感。

温千山望着何氏立在面前:“绰君,你的身子……”

未及温千山说完,何氏安稳如水,眼神温和:“千山,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站在绣楼上看到了你。”

恍如隔世。

温千山面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累,看到何氏身影单薄,从一边取了披风:“刚下了雨,爱惜些身子。”

却不预料的,被何氏不着痕迹地避过,何氏看着温千山,眸光清澈:“我一直都存着些梅子酒,你还没有尝过呢。”

再看自己空落落提着披风的手,心中有种莫名怅然。温千山此时再看何氏的面色,红润之下眸光迷离飘渺,有种摸不到捉不到的落失。

胧月此时已经止了哭,可眼眶依旧红红的,她强忍着哭意,也不想何氏有一刻的自苦。

从床底深处摸索,胧月从床底下费力拖出一个大的木箱,木箱上已经沉积了一层青灰,这个箱子已是许久不曾移动过了。

温千山对这个木箱还是有着记忆,这是当年何氏嫁到温家之时的陪嫁。

陪嫁便是何氏进了府之后温千山也不曾开来瞧过,夫家若是瞧了陪嫁便会视作不祥。而他,十多年来似乎真就没有好奇过,此刻,他好奇了。

胧月打开木箱,只从木箱中拿出一个碧色坛子,放在桌案之上。

看到被胧月拿出的碧色坛子,何氏眼前登时一黑,身子几乎倒下,伸手撑住了桌案的一角。眸光一暗,很是复杂。

下一刻,温千山扶住了何氏。

此时的何氏,面上浮现了一抹异样的神色,手心之上碰触到的皆是冰凉,几乎没了温度,过渡到温千山手中寒凉刺骨。

再看胧月此时微红强忍的眼眶,温千山心头似被什么打中,一击之下意识到了什么。一种恐惧感袭入心胸,未明的悲怆之感。

何氏不着痕迹脱离温千山的手,走到桌案旁,碧色坛子中倒出的酒香中溢着淡淡的梅子香,透明的液体中带着些许的梅色,沁入鼻腔中的味道惬意无比。

何氏忽然面露痛色,心胸之中仿若堵住了什么。

胧月想靠近却只低了眉眼,静静退下了碧绰苑。关上内室的门,下一刻,无声落泪。这是何氏的嘱咐,她想,此刻的何氏,必然只想见他一人。

何氏压下了心胸中的不适,捧了一杯梅子酒:“千山,还记得新婚之夜你同我饮下合欢酒的情景么?”

他们成亲当日,花轿从何府一路到了温家,十里红妆,这段姻缘,曾经是云都一时的佳话。

“人家都喝交杯,你说既是成了夫妻,你我必如杯中酒混作一处,唇齿当相依,故而你我二人分了一杯酒。”温千山望着何氏的眉眼,已然不比当年青春美貌了,性子也沉淀了太多。

那日,喜娘退却,何氏就将那杯中酒倒得满满,一杯酒,他们分甘同味。

何氏面上浮出一抹苦笑,望着手中的杯盏。

良久,方道:“这一次,依旧如此。”

说罢,何氏的唇缓缓附上了杯盏一侧,半杯梅酒,这样的秋晨,便是凉意入腹。长袖之下,一抹清泪落入杯盏之中。

复又将杯盏递到了温千山面前。

何氏笑得温婉如昔,温千山感知到了她的反常,方才胧月眼眶的红润几乎已经告诉了他。

温千山的手接过,印到杯壁的唇印,诉着何氏口中的唇齿相依。

一饮而尽,梅酒的香气入口。

从温千山接过酒杯,到饮酒入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色,何氏都刻入了眉眼。

温千山饮酒入口的一刻,何氏下一刻面上似是终有了解脱:“既是记得新婚那日我说的话,想来你也记得你说过的话。”

红烛光下,女子一身如火嫁衣。

“千山,妾身这一生可都依仗在你身上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温千山放下杯盏的手一僵。空荡荡的杯盏,空气中弥漫梅香的酒气。

他答应的她,只愿得她一人心。

如今两两相望,已是恍若隔世:“绰君……”

“知道这坛酒,是我什么时候酿的么?”何氏脚下站立不稳,坐到了桌案旁,却还是抬头看着温千山,目光澄澈。

温千山承认,他不知道。这个放着嫁妆的木箱,是他从来都没有触碰的。

何氏低低一笑:“是清玉出生的那一年。清玉出生之后,我酿了一坛,就是这一坛……”

一坛酒,饮了十多年。

下一刻,何氏的唇角溢出了一抹嫣红,滴落在衣角,染红了绿衣。何氏覆住长袖,掩盖下那抹红。

“于是我将这坛酒藏在了木箱中,古氏生下了温清许我拿出来一次,邵氏进门我拿出来了一次,温清姿出生我拿出来了一次,不知不觉,我的身子便越来越不好。”何氏面上苦涩,看着温千山的眸中是从前没有的决然,“呵,心病,我的心病从葛素出现就有了,病情又岂会如此反复?”

温千山身形一顿,却见何氏唇角溢出的血又是一滴滴入地面,刺眼得紧,一时间,眸中净是不可置信:“你服了毒……”

话音未落,何氏心头一紧,胸膛之处一口恶血涌上喉头:“唔!”

锦帕之上,殷红一处。

温千山见此,连忙扶住何氏肩头:“你从那时就开始服毒。”

是肯定。他应她“一心人”的誓约,却在府中迎进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异生之女。于是她便惩罚自己,她真就服了毒!

“你应了我的从未兑现,可我总是不忍伤你,那便唯有伤了自己。”何氏抬着头,已是面容湿润,唇色被血染上妖冶的红。

她出生官家,心机谋划从来都是自小便有的。便是因为钟情于他,她放任自己为他伤人伤己。他负她,纵是对他已无痴妄,可她执迷多年,依旧不忍伤他半分。

本可就此了断,却又挂念着她的女儿。只要他待着她的女儿好好的,她便可带着这幅残躯,守到她的女儿出阁,离开温家。

温千山不可置信。

终是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无论是请来的太医还是府外的大夫,都说何氏是心病,而这“心病”却如此难消。

何氏这毒,竟是服了这么多年,以致每次剂量的微弱都难以察觉。

“我服毒多年,入毒于我,多少都没有差。”何氏清亮的眸子看着温千山:“我的女儿,从她出生开始,我便没有好好守过她。甚至连她何时断的乳,何氏离的乳娘都不清楚。能否离开京城,能否过安生日子,是我何绰君再也没有想过的。可是,在清玉的事情上,你又骗了我。”

是他应的她,他会带回她的女儿。

“清玉她还安全着,她是被蜀国的君上救去了。”不知害怕什么,温千山忙道,似是如此便可阻走何氏这颗荒芜待死的心。

何氏眼神落到了方才碧色坛子上:“所以,我便用最后的气力为我女儿筹谋一次。”

温千山循着何氏的眼神望去,那个碧色坛子上半点尘埃未染。

“我一直看得出,清玉她顾念温家,无非就是因着她对你我的骨血之情……”

何氏话音刚落,温千山心头一痛,一股彻骨的痛意袭来。下一刹,口腔中止不住的血腥气,恶血一口直喷到了地下。

看着何氏,她向来决绝如斯。那一方碧色酒坛,还溢着熏人迷醉的梅香。

“昨夜,我不知怎地想通很多。”何氏面上浮出一抹仿若魔怔的笑意,“杨管家将你送回府的信送到碧绰苑,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我成了清玉的牵挂。我痴念了半辈子,没想到了如今才知道要了断这段孽缘。”

于是,她将碧坛中的剂量放多,她的身子经了十数年,早已不怕被这毒气所欺了。

温千山抚着胸口传来的骤然痛意,终是斟酌明白了何氏话中意。她给他下了毒,就是那一杯梅子酒。

许是终至枯灯,一夜醒来,这么多年的混沌事忽然被吹散。

执迷了半辈子,终在最后还能明白一回。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的良人。

只想最后一刻,为自己忽略多年的女儿做一桩事——将她心中的牵挂全部扯散,从此,她的女儿,自会活得比她洒脱,不致在她未知的以后负上牵累。

既是她要死了,临了了她也要带上他。为了心头那份执着多年的痴念也好,为了她的女儿也好。

合欢酒他许下的誓言,所谓的唇齿相依,如今也该有所了结。

她向来便是这样决绝的女子,只是这样的决绝,倾覆了半生都赋了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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