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光色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甚是清晰,穿着一身彩衣,箜篌筝音之间在一片流光洒落下,手勾着台子上高垂的红带,花瓣飘零间宛若蝶舞,女子灯光模糊下暂而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瞧见女子嘴角含着一支艳丽娇娆的牡丹,翩然而落。
一层光影下,女子身形曼妙,足下裹了彩纱,似如凌波轻盈而动,脚踝手腕勾住红带的身姿甚是袅娜,随红带降落,女子右足先是落地,足上彩纱上系着的银色铃铛随风而动,清脆空灵。
待双足落地,温柔乡众人已是被惊艳地移不开眼。
温清玉透过花房的小窗,看着楼下众人声色犬马此时空寂无声,唯有台上女子背影妖娆,姿态撩人,十指纤纤间姿势摆动如柳枝,摇曳盈盈。
灯光骤然一亮,满目的琉璃灯下,众人惊愕一声,女子千姿百态回身,一股媚态便在众人眼前展现了出来。
女子眼角勾勒地甚是娇媚,媚眼如丝间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扣着额间的艳丽贴翠。此时那一身彩衣映着女子的妆容,甚是夺目,万千人之中,便是藏起,都是那样的醒目。
一贯的媚态浑然天成,空灵的铃铛声扣着每个箜篌之音,足下而动,手腕若灵蛇摆动,身姿翩然而舞,媚态无二。
温清玉已是愣在原处,看着一楼高台女子的媚态天成。
在她过去的人生中,端庄如何氏,骄纵如邵氏,隐忍如温清许,望而生怜如温衔……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
一身的媚态,浑然若天骨而生,撩人于心不尽是男子。便是她一个女子,听那银铃作响,看着那女子的媚眼都直看得移不开眼。
“能让男子入眼的女子算不得什么,入心惦念的才是受得宠的。”文锦言眉眼淡漠,看着窗外的盛景轻啜一口茶水,轻道。
闻言,温清玉回神。
再看台上女子一舞终了,一身窈窕,台下围着的男子挥着手里千百的银票,吆喝着。
“再来一舞,再来一舞……”
“下来喝一杯啊……”
……
谁知女子柔媚的眼勾挑着看了台下的男子一眼,足下轻轻点了一个圈,足下的彩纱随之一动,舞出一道优美撩人的弧线。
台下的男子喧闹了起,似是受了多大的福气,哄抢着挤到前排。
女子却收了舞步,银铃作响,女子媚眼一动,身子柔柔转过,便错开了台上高垂的红带,似走独木一般轻盈略过台子,几步便消了身影。
“唉?怎么走了!”
……台下众人更是喧闹了起。
温清玉看了看台下男子的哄抢,喧闹之音多是不满,不禁唇角微挑,看着坐在花房中的男子:“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
文锦言闻言,不语。
“哟,各位公子,真是太不好了。我们家的媚姝今儿个实在不舒服,方才那一舞还是奴家求着她出来的呢。媚姝本还有再备着旁的舞的,怎耐着身子弱呢。也不知明儿个众位爷来还能否再瞧见我家媚姝跳舞了。”鸨娘连忙登了台子解释,一脸的铅粉扬扬的。挥着扇子笑得花枝乱颤。
“得,本公子这里有三百两,给媚姝姑娘好好寻摸个大夫,明儿个该瞧见媚姝姑娘身子康复了吧?”鸨娘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公子其貌不扬,却顺手就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张银票。
鸨娘连忙将银票从那公子手里抽出来,不着痕迹就塞到了自己的腰盘里头:“有朱公子这样怜惜着我们家的媚姝,媚姝明儿个定会痊愈着给朱公子您来一舞。”
“媚姝姑娘这个月都病了七八次了,本公子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只管好好伺候着姑娘,旁的都本公子担着成了。”
……
温清玉看着外头的喧闹,方觉方才文锦言对她所言的不置可否有些道理。自古以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到手半分不花气力的,莫说是女子,便是个小物件都不得人爱惜。
反倒是吃了苦,折了损的物件才能着人倍感珍惜。
温柔乡之所以每日这样风光着,便是此处的女子多样不同。如外头不羞不躁拉着男子进门的玉梅,最是得那些喜欢寻求刺、激的男子,可刺、激过了那便过了,半分都不得人再惦念了多。
而一舞之后便翩然退却的媚姝姑娘,却牢牢握着了男人的心思。便是求而不得,不得反倒更想求了。
方才媚姝舞动轻盈,媚眼如丝,惶然看不出有什么病。
再有那男子口中说的,一个月病了七八回,什么病何以如此来势汹汹?
可偏生在鸨娘口里头真实的装病,那些男子还愿意每日里头往温柔乡砸银子,就为了给媚姝姑娘“治病”,治了病隔了日才能瞧见媚姝姑娘的舞。仅是美人一面,这样的媚态,也瞧着难以忘却。
莫说此刻这媚姝姑娘是假做病了,便是真的闹了性子不想上台,这外头哄着求着的也决计不会小数。
正因为这份求而不得,才偏偏日日心里想着,每日来捧场。若媚姝与门口揽客的玉梅一个样子,反倒不值价码了。
“一日之恩,岂能抵过那分求而不得挠心之思?”似是看懂温清玉心中所想,文锦言道。
“大公子也有了挠心之思了?”许是开始习惯这份嘈杂了,温清玉看着文锦言道。
文锦言忽然抬了头看着温清玉:“你想太多了。”
此时的温清玉此时红纱覆面,梳着未嫁的发,衣衫还是良家女儿家的模样,与这个温柔乡甚是格格不入。
而这间花房之中墙壁之上画着的女子罗衫半解,立在他眼前的温清玉与这间花房的旖旎气氛亦是不入半分。
这些日子,这个被君上带进左相府的女子,诗文礼仪、琴棋书画,都是出乎意料。那些被请进左相府的先生对这个唤作温清玉的女子赞不绝口。
文锦言望着温清玉,那份端庄的气度、大方的谈吐、还有那份大家闺秀的风华,实则不是个寻常女子便该有的。更像……出自名门的女子。
可既本就是出自名门的女子,君上何以又要经由他文家过渡?
那日左相府中,文渊与楚桓私聊甚久,而文渊,便应承了君上,留下这个女子在府中。
文锦言端详良久,方低低道:“时辰过了,既是吃不下外头的东西,还是回府吃罢。”
……
当文锦言与温清玉回到左相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小姐,是去的大公子那边吃的吧。”玲珑迎上来。
温清玉闻言有些尴尬之色:“我们是去的府外。”
玲珑不以为意:“应城好歹也是蜀国的都城,想来一国之都的酒楼是不差的。”
“是啊。”温清玉轻咳一声。
“我带温姑娘去了青楼。”一直不曾说话的文锦言忽然道。
“哦,原是如此。”玲珑先是了然之色,未曾察觉。待一转念反应过来,却是被惊得面色铁青,“小姐?”
温清玉忙对着文锦言道:“天色已晚,大公子请回吧。”
文锦言低低一笑,似是自己方才说得话多么正派:“既是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玲珑,温姑娘还没吃过,等会儿去厨房里头拿点吃的给姑娘垫垫肚子。”
留下一句话,文锦言丢下了这样一个闷雷便兀自离开了。
玲珑看着温清玉那面上的尴尬,霎时双眼便氤氲了:“小姐,你受委屈了……”
温清玉以为她说的是去温柔乡的委屈,可再一想,兴许玲珑是觉得拖累了她。轻叹一声,温清玉轻道:“不委屈的,暂且的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好在还是好吃好喝着。”
虽是被楚桓安排在了文老狐狸的左相府,可说实话,这几日左相府里再她身上实在花了很多心思。好吃好喝,锦衣华服,诗词礼乐都是先生悉心教导。
左相府里对她这样花心思,约莫也是有了楚桓的暗示。
她想,她大概可以猜出楚桓的心思。而文家的想法,无非也是顺遂楚桓的心思。
“玲珑去厨房端点吃点,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玲珑听着温清玉的悄言安慰,也不说旁的了。只暗暗抹了泪,对着温清玉笑了笑。
此时,再不能给她增加负担。
看着玲珑离开院子的背影,那一处黑夜灯光,映得她背影落寞。
温清玉默默攥紧了手掌,她现在需要时间,她必须沉住气。
……
夜色迷离醉色,月凉如水。
蜀宫君王殿外。
一个挽着灵蛇髻的女子身姿妖娆,妩媚姿容被拦在的殿门之外。
“本宫是陈贵嫔,前来给君上送银耳羹,这都不成?”陈绾绾看着眼前拦着自己的侍卫,不觉笑道。
其中一人铁着脸:“贵嫔娘娘千秋。奴才也是依着君上的旨意办事,君上有命,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闲杂人等。
陈绾绾面上有些僵,面色也落了下来:“你们的意思是……本宫是闲杂人等了?没有通报君上便不准本宫进去,惹恼了本宫君上开罪下来你们担着不成?”
“回贵嫔娘娘,君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侍卫又说透了几分,却也有几分顾忌着陈绾绾的。
宫中皆知,君上离宫之前对这位陈贵嫔那真是宠爱万分。陈贵嫔风情万种,歌舞新鲜着,又贴着君上。
陈绾绾身边的宫女:“娘娘,君上的旨意娘娘若是不听,怕也是不好的。”
陈绾绾本是怒着,听着宫女这样说,不禁暗暗压下了怒气,却还是止不住本性里头的不舒服:“好,你们真是……哼。”
待陈绾绾离开君王殿,那几个侍卫方又立回了原处,守着君王殿的殿门。
花瑢殿毓秀宫中。
安妃坐在主位上,依次便是林淑仪、石婕妤、阮贵人。
石婕妤暗暗在原处幸灾乐祸笑着:“安妃娘娘可听人说了,一个时辰前头,那畅莺宫的人跑去了君上的君王殿献殷勤,估摸想讨好君上,结果连君上的面都没瞧见便被殿门外的人拦下了。真是背了时了。”
最后一句虽是惋惜之语,可从石婕妤的口气中听出来,真是满满当当的心中舒爽。
林淑仪面上只是露了一个笑意:“一个时辰时候的事情,整个后宫都说了起来。”
安妃梳着一头凌云髻,凤眼一挑看着石婕妤,听着二人的话,倒也舒心笑了出来:“畅莺宫里那个甜头受多了,这会儿遭了一道闭门羹想来心里头颇不好受了。”
“君上自回宫以来都不曾昭幸嫔妃,除却上朝便是议案。”阮贵人虽是人微言轻,可偶尔说出的话总也能切到点子上。
林淑仪笑意一落,觑了阮贵人一眼:“估摸着陈贵嫔是心里头空虚了。”
安妃不觉冷笑了一眼,凤眼上扬着的弧度甚是威严:“她是心里头害怕了,觉着君上回来了却不昭幸她,有了危机感。这才倒贴着跑到君王殿去,送点东西让君上暖暖心,若能留在君上处是更好的。半点儿宫里头的规矩没有。”
“安妃娘娘忘了,那畅莺宫的可真就没有宫里头的规矩,除了拉着君上寻欢作乐的还能带出什么好?碰个冷门还真不错,至少明儿个宫里还有个可以说笑的事儿。”石婕妤越想越觉心中快活。
宫里头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过去的。鲜小的事情被放大之后,说起来也甚是有滋有味。
林淑仪忘了一眼石婕妤,眼神中不置可否,却又回头看了眼安妃:“陈贵嫔的妹妹得罪了安妃娘娘,她想要靠近君上也便是要在君上回宫之后先争个彩头,顺图给君上吹个枕头风的。总不好让她先有开了这头吧,安妃娘娘您……”
话音在此落定,却是寓意明显了。
“君上离宫落下了不少事务,本宫何必去给君上招累?”安妃嘴角微勾,凤目之中眸色略深,“只要君上这碗水暂且端得平稳,那陈绾绾讨不得好,本宫瞧着就是顺。”
“那温妃被君上可是临时给接去了,平素里温妃最爱做那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君上可会……是因了温妃才冷落了宫里呢。”石婕妤忽然脑中一闪,顿时闪过了早于楚桓一日回宫的温妃。
安妃听着石婕妤说出这句话,凤目中一拧,似是听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云国女子,除了这空荡荡的妃位还有什么?君上纳她为妃是因为什么我们都清楚明白着,跟云国剪不断理还乱的这身份,这温妃今后又能怎么着?君上牵制着云国,这温妃无非就是被摆上台面的货物,成不了什么大气。顶多了不得了,就在这温妃上多撑着十几二十年的,再也爬不上了。”
安妃此言一出,石婕妤与林淑仪下意识面面相觑着眼。
安妃看了看二人的神色,也是心领神会:“你们只要多顺些君上的心,那温妃到了了也比不得你们。”
闻言,石婕妤面露喜色:“谢过安妃娘娘。”
林淑仪自是被安妃的话戳进了心坎,欣喜之余还是理智道:“嫔妾自是都听着安妃娘娘的心意,跟着安妃娘娘,嫔妾便觉安心了。只要安妃娘娘的天在,嫔妾的天便是好好的。”
昭阳宫中,温妃正在练着书法的时候,虞婉仪忽就来了。
温衔自小到大,不比温家的女儿被精心教导。如今唯有靠着这后天,练字看书,总也一日不落。一双如水的眸子看着落在宣纸上的墨迹,色彩甚是美丽。
见着虞婉仪出现,温衔方放了纸笔。跟虞婉仪一道坐着了。
“妹妹来温姐姐这儿,是给温姐姐说个笑话的。”虞婉仪面上带了些神秘感。
身边有人送上了一些点心,放到了二人中间。
温妃低低道:“陈贵嫔找君上去了。”
“温姐姐知道了?”虞婉仪有些诧异。
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情。
“尝尝,这是我晌午时候做的。”温妃甚是顺手便将点心推到了虞婉仪跟前,倒不似有半分的位分之别,甚是有亲和力,“这宫里的事儿,能叫事儿么?就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宫人来昭阳宫里说了。”
虞婉仪点点头:“温姐姐说的是。宫里人多口杂,确是免不了的。”
说罢,虞婉仪的眼神落到了点心之上,点心精致着。天色已晚,此时晕黄的烛光甚是温暖:“涟漪是家中庶女,总也不得家中待见,入了宫却得了温姐姐这般眷顾,涟漪真是受之有愧。”
她虽是不知温妃为何对她如此好,可温妃确实便是这蜀宫之中第一个给了她温暖的。
听着虞婉仪这话,温衔神色有一瞬凝滞。
嫡女庶女,她算是都不曾落着边的人,不过是个被推出去的替代品。对虞涟漪,兴许是顾怜自身,才与她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