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却行退了两步应了声是!就转身侍候进门的客人了。
苏怡香倒也不急,坐在柜台前,眯着眼儿,看架上的货,往年里,父亲往南跑的多,三江绫的绫缎儿,雷州的葛布,苏杭的绸子,妆花缎,宫缎,湘缎……有些紧俏的连禁庭后宫里都眼红的布料在这里不说十匹二十匹的摆着,七~八匹却也不在话下!
望了半天来往的客流,坐在厅里一角喝着贵州产的雀舌,握着粉彩杯的手一圈圈转着,看着雀舌在黄汤里打着转渐渐立起,等到喝了三杯茶和兰芝道:“这里也没什么看头,咱们去西边吧!”
西街的万家巷,那是金陵城里顶顶有名的商业一条街,有钱,有权的人都兴在那儿买东西,兰芝听了拍手叫好,这东街的掌柜姓彭,彭掌柜也知道这位苏家四爷,其实就是四姐儿的苏怡香是苏兴之的心头肉,在她眼里想要揉一粒沙子,那是你坏了心肠,想要在账面上动一根手指头,苏家这位四爷就甜甜对着你笑,那笑容一收,就是你卷铺盖卷儿的时候!
所以,看到苏怡香起了身拨脚要走,忙走出来跟在身后道:“四爷今日里的雀舌不对味?怎么才刚喝了三杯,就要走?”
这雀舌要属贵州雀舌最为出名,大周人喜茶,苏怡香不外乎也爱这一尊,因着雀舌绿接近黑色,果香味浓厚,汤色亮,入口顺滑,且因着冲泡次数不同,味道亦有所不同,回味无穷。
第一泡杯盖幽兰,第二泡有冷香,第三泡略有下降,但品后唇齿留气,呵气如兰,这是苏怡香前世里就喜爱的。苏兴之偶然发现她爱喝,家里倒没有为她开小灶单独拥有,但金陵三家布庄,每一庄里,都为她特特备着。
苏怡香道:“雀舌味儿足,倒不是为这个,端午节,没什么事就是出来走走,你忙你的,别担心我,是进庄的人身上带着熏黄酒的味儿不得劲!”
彭掌柜嘴里唉了一声道:“四爷这是闻不得酒味,要是这么着,我就不挡着四爷的路了!这味道也真不好闻。只喝着好!”
苏怡香点头,辞了彭掌柜往西街万家巷走!
路上的人不少,有些摩肩接踵的意思,大约是连十六楼的都出来了,个个身上喷着香气,花枝招展的,引的路人不住地张望,乡下的人借着端午进了城,富家的子弟一群一群跟在十六楼出来的美女们身后,说着温柔闲语,买了香糖,丢在美人们的怀里,个个戏笑颜开,这情形,让坐在轿子里的苏怡香不得不下了轿子,对着抬轿的人道:“你们自个回家去,我走着转转!”路人上多,轿子不得力。几个人不敢多言,转了轿子顺着原路回了苏家宅子。
兰芝笑着道:“四爷这是要与我平等了,走着去,眼界开了,心胸舒畅,就是累了你的腿,眼睛倒是受福了!”
苏怡香道:“有道是八月十五端出来,五月端午穿出来,整个金陵城就没有不过节的时候,平日里也热闹,可就没今日这么热闹。不过这有什么好瞧的?”
兰芝扫了眼街两边的茶肆道:“你也说了这是穿出来的日子,这满街的红男绿女有五六成都会从咱们家的布料庄里买成心的衣料,更得好好瞧瞧才是!”
这话也对,苏怡香前世里穿戴从来没有落过下乘,生在北京城,想要穿点,戴点这金陵的好东西,还得托人情,可是这金陵再繁华,也是一陪都,但陪都里的好东西拿到北京城就是香饽饽,没有一样不好的,苏兴之就是在她的提议下,将南京的东西运到北京,那些个东西,苏怡香记得很清楚,在北京城里就是抢手货,金陵有一种料子叫元青宁绸,色泽亮丽,时间越久越光鲜,做冠履,久戴久穿都不像是旧料子做的,做衣服也是一样的好。缎子的产量高,玄色最出挑,次之是天青色,还有一种孝陵卫生产的“卫绒”作暖帽更是一绝,这些到了北京城都是惹人眼的东西!
两人说话间,苏怡香看到折桂坊,这折桂坊,一听就是跟仕途有关的,就是一书店外带卖文房四宝的,苏怡香抬步进了坊里,有打扮的很斯文的小二上前搭话,身上的穿着大约和书生着装差不多,像襕衫又带着点道袍的味道,让人一看就不是真真的书生,读书人看多了,经多了,都知道这是折桂坊里的小厮,非常有名牌效应!
折桂坊里有十大状元,十大探花郎的墨宝,都是大周前后一二百年里最后登阁拜相的人物,让读书的人将折桂坊当作他们自己的领地,自然是荣耀又光鲜的事情,苏怡香也佩服,不知道这折桂坊后面的人是哪一家的,好赖占着风水宝地,这么肆意。
小厮道:“这位小爷,可是想看什么样的书?”
苏怡香思量道:“你帮我取几支杆儿细的,七八岁童子用的笔,纸就用连四纸,刚开始学写字,不需要用太名贵的纸张,这样浪费些也不打紧,砚台我自已来看,墨就用徽墨好了。”
笔纸墨都是消耗的东西,用不了,可以换,唯有砚台,可以用得长久些,却可以找一方好的。
小厮应了,恭敬地回头去准备!
兰芝道:“家里不是有几方好的么?”
苏怡香道:“你说的让我想起来了,倒是有一方叫松间明月鸭头绿的洮砚,是父亲从甘肃带回来的!”
洮砚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砚,实在是北方最贵重的好砚!还有一层意思,苏怡香前世里生在北京,独对北方生有好感,苏兴之送她这方砚,实在是送到她心窝里去了。
现在要把它送给弟弟,苏怡香的期望之意,兰芝一眼便通晓了。
苏四姑娘在苏家除了老爷心疼外,太太是不关心的,早知道这么好的洮砚要送人,她就不会多这个嘴,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苏四姑娘主意正的很,拿定了,三头牛也拉不回来,还不容人反驳,兰芝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子,这嘴怎么这么不禁闭。
有了砚台送喜弟,苏怡香走近了半人高的隔断前,三阔的门面房里,有两阔半占了书架,剩下的半阔摆着笔墨纸砚,隔断上的架子里摆着满满的书,四架墙贴着的不算,就这三架隔断上的就让人叹为观之,这得有多少的银子,多少的人脉,多贵重的身价才能做到?
苏怡香抬手从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翻了几页,摇了摇头,放在原处,又去取另一本,隔断背面一角镶着金丝滚边的玉色宽袖里伸出一只纤长修美却带着股力道的手,干净细腻,骨结均匀,将将在苏怡香的手指触到那本书时,停在半空里,一双深邃闪着星子的眼睛停在苏怡香的手指上。
光洁柔嫩的如葱管般的手指上五个小指甲盖儿泛着莹润的粉色的光泽,转瞬间,赵子辰想要拿起的书被这五根手指轻轻握在手里。
苏怡香取了书打开边看边说:“早就想找到你看看,没想到你在这里藏着,可让我逮到了!”
赵子辰侧过眼睛透过书架缝儿去看,一张小脸摆在眼前,听音,就是女子,越子辰眼里露出丝莫名笑意,转身去拿另一本,有人比他还快。
兰芝捧着书,看着苏怡香又拿了一本:“爷还要看?不是说要去西街万家巷看布庄吗?”
赵子辰眼里笑意更浓,站在他身后的人小声道:“这爷满天下都是,我都不觉稀罕,这一位是爷,大人!可见西边也有太阳能照在咱头上!”
赵子辰道:“人家姑娘出来玩,兴头足,让底下的人叫什么,都是个高兴!”
身后的人又道:“这位‘爷’好像和你的喜好相似,这类书,都是文人学子才翻的!”言下就是苏怡香看这样的书再多也下不得场,得不着一顶点的功名利禄,是白费劲。
赵子辰不言语,转头看去。
前世里,大哥苏炳是三个哥哥里学问最好的,大周最有名的大儒将方玉就是他的老师,后来,二哥苏烨也跟着将方玉入了师门,苏炳苏烨在大周是少年英才,早有贤名在外,三哥苏正玩兴正浓,有京城四大纨绔之名,其实这三位哥哥里最聪明的就是苏正,将方玉是没有遇到苏正,要是苏正和将方玉谈上一谈,将方玉定不会放弃他,可惜三哥对着爹娘说过,苏家在京城里已是烈火烹油,没有一点瑕疵的苏家只会让人更加忌恨,总得有一两个不成器的才是正常!
三哥苏正就成了苏家不成器的,上街打架,回府溜狗玩鸟,风月声色无一不沾的京城大纨绔!
爹娘愧对,大哥二哥更加用心学业……可惜了三哥,不知现如今在哪里?
一声叹息从对面传来,赵子辰抿起嘴唇,两眼盯着对面还有慢慢移动的身影对身后的人道:“将我看过的书抱过来七八本!”于昊小声低语:“你要做什么?”
赵子辰眼不转地道:“我就看看,这一位爷是不是也喜欢看那些书?!”
于昊收起笑脸道:“这不能吧?那些都是男人看的,她懂什么?”
赵子辰抿了嘴不说话,于昊抱了七八本书来,赵子辰不动声色塞进了苏怡香前行的书架前一隔。
一本大周地理志,一本陆羽的茶经,一本游记一一落入对面人的手中。
于昊的眼睛瞪圆了,看着赵子辰,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赵子辰嘴角微翘,面皮松懈正要说话,就听到对面压抑地传来一声:“哎呀!”他离得近,听着就吸引人,免不得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