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月辉穿过门廊和露台,轻薄如雾,纷扬如雪。百度搜索(飨)$(cun)$(小)$(说)$(網)XiangcunXiaoshuo.com白塔安静地伫立在白庭的至高处,耀眼地反射着白光。
莫拉尔森午夜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他摸索着够到了床头放着的茶杯,散发着浓郁的芬芳的堇色液体入口却是异样的苦涩。他就那么拎着茶杯坐着,强行调动魔力压制着那种反胃的感觉,结果却是更加无可抑制地猛烈地咳嗽起来,灌下去的大半紫藤花毒混着鲜血滴沥一地,血腥与花香奇妙地融合着。
果然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吧?他苦笑着。就算用了几乎把命都搭上的剂量,吐血也只能越来越严重罢了。
不能再忍下去了。
他伸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把不过手掌长短的银色小刀,镶嵌其中的蓝色矿物散发着冰冷的光辉。他默默地把它捏在掌心,无声离开了房间。
沿着楼梯下行,除却必要的房间外塔壁基本还是可以透过过光线的,过长的白袍袍裾拖曳在透着蓝色微光的台阶上,像是一场华美的盛典。平台处一扇并未紧锁的白色的门,自家的次位还当真是没什么戒心呐,他无奈地摇着头,不过从魔力场细微的涟漪看来,他似乎睡得相当不安稳,也难怪吧,毕竟王所亲临的极东,也是他的家族所在吧。他微笑着无声地为他锁上门,继续下行。
露台中央是上次占卜所用的水池,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与月影一同倒映在水中,远看像是哀悼,只是不合时宜地捏着把刀。
一只灰褐色的林枭叫声凄凉,大抵是被浮空阵之间的乱流所影响竟飞到这样的高空,它掠过白庭上空,身影仓皇映入水中。
很可怕么?在暗夜里迷失方向。
莫拉尔森并未抬头,垂于身侧的右手却在一瞬间成了虚影,凄鸣仍旧回荡着,落下一条鲜艳的血线直坠而下。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孔上,长睫下、眼瞳,中野兽的凶戾正在凝结。枭的血肉在半空中分解,连同已经落到地上的鲜血一起,落到地上的只剩一副晶莹的白色骨架,风过,纷扬成沙。
若是此刻寞翎晨在此,大概会惊掉下巴,且不提堪比前十凶兽的“劫掠”,单是在不视物的情况下出刀飞掷一击毙命的力量,青白赤黑四院中也唯有柯琳?普林赛斯拥有。有这样的实力,原本不至于攻击方面惨不忍睹到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境地。
他沉默地走过去拾起小刀,走到水边用水将唇边的一缕红迹拭去。
晚风起,悬于庭中树上一些用作装饰和祈愿的晶石相互碰撞,发出清寂而空灵的声响,像是奏着一曲悲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猛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丝在夜风里飞舞的白发。
兽瞳瞬间涣散,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到他的面孔,就已经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王。”他恭敬地轻声唤道。
他的到来是无声无息的,像是乌云之于夜空。「隐羽」合拢、压缩、消失。月光顺着他未束的白发流淌,化成他白发的延伸部分,散发着莹莹的微光。他的每一丝气息都是那样自然地融入环境,只沁出几分淡香,昙花静绽。
“起来说话。”他颔首,声音轻淡。
莫拉尔森起身,却仍旧乖顺地垂着头,像只安分的小猫。夜风吹皱了长袍,他顺手压了一下,下一秒便被洛欧斐捉住了手腕,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愕然,长袖挽起,一道道陈旧的伤疤在月光下尤为刺目。
“这是你自己弄的?”他审视着他,就像审视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莫拉尔森抿着嘴唇,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洛欧斐眉头微皱。
“与佩瑞恩同为医者的黛诗妮,拥有的是更比森之王在‘痊愈’上更出色的才能,但就像身为药理医者的佩瑞恩不是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治疗上,黛诗妮的天赋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治愈。”
“——‘狩猎’,”莫拉尔森轻声说,“夺得他人生机转为自己的暗杀术。”
“如果按照正常的力量收放,使用暗杀术夺得的生命与治愈支出基本平衡的话,是不至于逼成这个样子的吧。”
“抱歉,”莫拉尔森轻声说,“我若见血,恐怕就留不下活路了。”
夜风里回荡着德兰之王的叹息。
“几十年过去,依达法拉的爱丽丝和白院的教育依旧是如此的……软弱。”
莫拉尔森敏感地抬头,他总归是依达法拉家族的半身,拥有爱丽丝称号的医者,同时也是白院的监督生,这星之白庭的主人。纵使这样的话是由达伊洛的族长、上代?第二十三任院长的洛欧斐说出,也仍是他不愿听到的。
“不用这样看着我,”洛欧斐微微偏了偏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是黑院出身,曾任主位。”
莫拉尔森愕然,因为第八愈之世家达伊洛家族的名号,历代院长多出身于白院,即使达伊洛真正所长并非治愈,但在德兰血系的支持下,拿到白院的监督生之位是件很轻松容易的事。达伊洛对外口碑较好,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家族和势力、甚至是未曾见过达伊洛进行制裁的世家都会认为达伊洛完全没有攻击力。
“白院对于生命的态度,与其说是尊重,更不如说是敬畏。正因为身为医者,才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可贵,才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衡量生命的价值。”洛欧斐眼眸微眯,“那是拉拉尔的初衷,是为了在刚刚结束的战争后用以矫正医者在暗杀和治愈双面并存的扭曲观念,并不适用于安逸了太久的你们。在所有王族中只有你的出生和成长都在西恩特,你与西恩特的联系应当最为紧密。相信你前段时间发觉了「吞噬」的动作,你明白那已经还事实。虽然无法预见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样的方式,但战争的到来却是一定的,当那一日到来,你必将代表第八王族愈之王黛诗妮,踏上战场。”
“家族对我,是愤怒的吧。”莫拉尔森苦笑着,“一个卓穆尔出身的孤儿,受到家主的恩惠和教导,却私自背离家族跑到学院来,若不是碍于您的存在和半身的身份,只怕卓穆尔早在几年以前就将我捉回去了吧。我迟迟未能觉醒,为家族惹下过天大的乱子,家住对我也是失望至极。前月兽潮若非置之不理会有撼动城池的可能,我的求援他们也未必会理会。”
“璐雅娜?依达法拉么……”洛欧斐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她也巴不得把我捉去问罪呢。”
莫拉尔森哑然,他知道是指蕾切尔被逼婚一事,这件事彻底激怒了洛欧斐?达伊洛,原本就不怎么把依达法拉放在心上的洛欧斐这下更是彻底将这个家族当做了空气,连年会和信件往来全都免了,任凭依达法拉方面怎么谈条件怎么妥协怎么让步都当没看见。归族的德奥?依达法拉——璐琳娜之子,也是洛欧斐的堂兄——听闻母亲做出的这些荒唐事后不由苦笑,他没直接来把云端之城拆了就已经很给依达法拉面子了,你还想要他怎么妥协?
“我知道你为什么跑来学院,”洛欧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政治婚姻的愚蠢,完全没有怪罪的必要。”
“谢谢您。”莫拉尔森默然。
“我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颔首,“只是要辛苦你。”
莫拉尔森迎住他的目光,缓缓地跪了下去,在德兰的礼节中,不同于单膝跪地,双膝跪地意味着请求宽恕或是惩罚,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洛欧斐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银梳在指尖熔成一把短刀,长衣的袖子被挽起,未有分毫迟疑地对着手腕切了下去。他用魔力压制了心跳的频率进而是血压,所以预想中的鲜血四溅并未出现,但那血液还是滴沥而下,鲜红的血珠在指尖悬挂。
风里没有腥气,有的只是一种初闻浅淡,久嗅深郁的异香。
“来,”他将手伸到莫拉尔森面前,“如果需要血的话,德兰的王血就已经足够。出于权限保留我不能把最精纯的部分给你,但只是这些就足以改善你的身体状况,在你和西恩特之间暂时建立起某种单向反馈的联系。”
莫拉尔森是无法拒绝的,面前流淌着的是德兰的王血,世上无人不为之疯狂,因为那血液里流淌着仅有的“王权”。得到它的全部就意味着被神选中,连命运都要不自觉地为你让路。
“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他说,“至尊也无法抵御,而你恰好需要。”
他接过那只沾满了腥红的、纤细苍白和修长的手,每一滴渗入体内的血液都增强着他的力量,与这片土地的感应、联系、归属。他曾听过这种方法,西恩特与达伊洛之间的联系需要以血缘维系,父亲与儿子,母亲和女儿,丈夫和妻子,西恩特,这幻森的残骸,正是达伊洛全族的活牢笼,他们无法全部同时离开西恩特,幻森残存的意识会对曾经的当权者不遗余力地反扑,失去血脉支持的西恩特将成为荒原,星空学院也将不复存在。
但他没有理解他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至尊也无法拒绝?他隐约想起了幼时听过的一些风言风语,但那只是无聊的说法罢了。楠焱用罹辰交换得来全族的魔力,「极东之壁」只是连带生成的附属品,但它的存在就昭示着楠焱与外界的绝对断绝,任何家族与楠焱的血相溶,引起的只能是烧灼成了灰烬的天罚。但为什么……至尊会得到德兰的血?
最后一丝微香在舌尖流连在三而后散去,他用一条白色的缎带扎住了手腕,以他的魔力血统和愈合速度,即使是动脉切断这样的伤,仅需两三分钟便能复原。几滴滴落在地上的血中绽放出了洁白的昙花,这也不失为一种销毁手段,夜色下、晚风中,静绽芬芳。
“这是昙花,”他取出一个看上去和柯琳的那个样式差不多的银质瓶子,“这个浓度和剂量大概足够你睡上一个星期,有西恩特的反馈维持你的生命不是问题。把这个掺在紫藤里,用的时候不会有人发现,它会在你完全将其吸收的瞬间让你陷入沉睡,从服用到沉睡之间大概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在你认为适当的时候把这个喝下去,你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他收下,道谢。
伤口愈合,洛欧斐随手将缎带扯下,弯身从地上摘了一朵昙花。
“我啊,曾经有一个弟弟。”他像是讲一个故事那样平淡地说着,“为了给他的父亲报仇,他向我寻求力量。我惊讶于他的决心,那并不是一个贵族孩子所应有的,于是我给了他复仇的力与剑,只是我当时并不明白我所给予他的东西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直到他死去,然后再也回不来。”
“您说的是杰纳?依达法拉么?”莫拉尔森小心翼翼地问,“家主的小儿子?”
洛欧斐没有回答。
“「我的生命在最美的春天凋零」,”他默背出这句即使在依达法拉家族也相当有名的墓志铭,十六岁,如何淡然的心境释然迎接自己的终末,“想必他并不后悔吧。”
“除了爱上不该爱的人,他的确做到了想做的全部。”洛欧斐漠然揉碎手中的花朵,“虽说同时爱上两个人,并不是罪过。”
“婚约的事,还有余地。你才十八岁,时间还长,考虑清楚后再回复家族也不迟。”月光下,那个白发的男人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