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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看姑娘喊他,犹豫间,还是过了街,来到姑娘身旁,然后看着姑娘脸上那似乎他们已认识了好久的样子,又感到不知所措了,又突然觉得就这样问姑娘是谁又有些不好,虽然他失忆了。
姑娘,你好,你是在叫我吗?
小白,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认识人了呢?
哦,那这么说,我们是真的认识对吗,不过,对不起,我最近失忆了,能想起来的事很少,请不要介意。
哎呀哎呀,小白,失忆了,你可别吓我,怎么搞的啊?我说,怎么最近你都不来理发了,你看看,你这头发又这么长了。
嗯,怎么失忆的,我也记不得了。
我说,小白,那你失忆了,怎么不找个人陪着,就敢一个人在街上乱溜达啊?我刚才看你在街对面神神叨叨的,你不会是想起什么来寻了吧?
嗯,是这样的,我今天出来本只是想理个发的,但是走着走着,我就想起,在这条街上有一家理发店,我在那里理了多年,叫做“爱离”,我就来找了。我记忆中,就应该是在你的旁边,那家店真的存在过吗?或是你的店就是那原来的“爱离”?
哦,小白,是这样啊,那家店以前当然是有的,可是早就关了的,你第一次来我这里剪头的时候,也是在找那家店的。小白,看来那个女孩真的对你如此重要啊。
哦?这么说,我对那家店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一个女孩吗?你能给我多讲一些吗?
小白,其实细节我也说不清,你只是提过一次的,那家店大概和你暗恋过的一个女孩有关,不过具体的你也没讲过,但你似乎暗恋了好多好多年呢。哈哈。小白,别站在外面了,到屋里去,先给你把头发剪了,再帮你回忆回忆以前的事。
狭小的理发店中,半入着阳光,忽明忽暗的晃着,姑娘手里的剪刀发出沙沙的声音,小白闭着眼睛,听姑娘对他一件件提起,以前的事,整个人又一点点陷入了安静,那旧日时光的感觉总是让小白感到舒服。
姑娘对小白说,两年前小白第一次来她这里的时候,那时的小白还在写着一本没人看的书,而为了尽快写完这本书,他已辞掉工作两年了,而这本书,源起他的高中,前后已余6年光景,却只写完了一半不到。她还记得,那一天小白来到她这里的时候,阳光打着小白的脸,小白的眼神那样的清澈,柔软中又带着几分伤痕累累的尖锐,令人印象深刻,而现在看着眼神依然清澈,却再不那样写满伤痕的脸,不知一场失忆,对小白是好是坏。
她还记得,小白曾对她说过,辞职之后的第一年里,那本书的第一卷写完,小白也曾短暂有过出去找过工作的想法,因为种种原因,可是或许心不在焉,或许那就是一种宿命,各种鬼使神差的事情都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比如有一次小白打算应聘一份晚上为初中生补习语文的兼职,这样或许不会耽误他大块用来写作的时间,可是当对方要他发去个人信息时,他糊里糊涂的把“姓名”发成了“性名”,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再比如那段时间除了应聘补课班,他也去面试过做教辅书的地方,但是对于不是中文专业出身的小白,人家很不信任,面试的时候,他准备了一篇古文知识点的备课,可是面试的考官,并不看,很随意的认为那眼前的一叠纸,只是一篇随笔,然后又说小白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既然这么喜欢写,不如推荐小白去做名著少儿版改编的工作,这又让小白很不以为然,因为他总觉得,少儿就看适合的少儿读物就好,干嘛非要看什么面目全非的改编,到了适合的年龄,一切自然水到渠成。而除此之外,在那一次的面试中,小白对于少儿读物的态度,又是很审慎的,又觉得用心程度是不低于教辅书的,他不敢说自己有足够的把握,而那天的考官想法又和他截然相反的,她不认为少儿读物要多么用心,他们有时候赶活,一晚上就能编出一本。而对于教辅练习册的观念,却看得极为严重,可是交谈中,小白提出的,关于做教辅,前提是需要站在一个高度,要有道的,而不止是术,不只是知识点。可是对方却是没有这种概念的,只是一直强调知识点的熟练掌握,也因此不信任没有经过大学中文科班的小白,术的能力会多强。那一天,除了工作内容,面试官还和小白聊起工作的理想和追求,说那里工作量很大,总有忙不完的活,但是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人生能有几回搏,年轻人不拼事业又有什么意思,说着还一时动情。而小白听着,笑而不语,他不知道考官说这些话,是忽悠他的,还是自己真信了,他很难想象一个直接参与练习册编写的负责人,眼光的局限,这样的练习册又能好到哪去。那一天小白离开那里之前,还做过一套试卷,之后,又和另一位负责人谈过,另一位负责人又劝小白来做数理化的教辅,可是小白又觉得,对于数理化他虽然或许有能力应付考试,但远不能站在一个高度,来纵观那些知识,怕还是不行的,最后这次应聘也不了了之。
姑娘还说,在那段时间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小白总想找个自觉能力绰绰有余的工作,便可闲半个膀子来写那本没人看的书。可是每回面试,大体如此,他总觉得对方的想法有些低端,而他谈起自己那些自认高端的想法,对方又觉得听不懂,而究其原因,或许那时的小白,想得还是愿望在家把那本没人看的书先写完,所以才会如此肆意而为,真遇到一拍即合的地方就干,反之也无所谓了。而后来又应该是在小白身上发生了一件事,彻底让小白孤注的继续回到家里写书,而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小白倒也没说过。
小白听姑娘说起这些,虽然依然无法忆起,但突然觉得,那本滢儿也曾提过的没人看的书,竟让他如此执拗的坚持着,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突然很好奇,又想起,滢儿却又提过他还有过一本有人看的书,为他带来了物质,那一本又是怎样的故事,便又问向那姑娘那两本书里他都写了些什么?可姑娘却说,小白的那本小众的没人看过的书,她也是没看过的,因为小白说,那个故事太过艰辛,看完会感觉不好的,不看也罢。而那本畅销的有人看的书,她也是没看过的,因为小白又说,那本书,虽然欢乐,但又是过于肤浅的,而写那本书的初衷便也是有一点想要写点让自己爽别人也爽的东西,再顺手获取一点可能的物质,那个时候他有那么一点快扛不住了,这让他感到羞耻,他又不愿与他相熟的人看到他的羞耻。而小白还说过,后来,写着写着,那本书又并不如预期,最后又还是写成了在一条苦旅跋涉的样子,是有些内涵的东西,又因为文字间又有着太多像一个叫做“王二”的作家致敬的桥段,而又让自己感到光荣,可是虽然有着这样的光荣,但是写的过程中,又令他感到另外的羞耻,因为觉得自己又终还是审慎的,没有勇气,如“王二”,把文字写的那样深,那样硬,更不敢给读者以任何影射的遐想,被误会。他不想如“王二”般,活着的时候,那些写过的最好的东西,却难于出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用最纯粹的写作支付自己写作的生活。总之对于自己的书,小白又是极为矛盾的。
小白听姑娘这样说他的书,若有所思,又觉得失忆前的自己又真是古怪,虽然依然无法想起那会是怎样的故事,却又觉得有那样想法的自己,又是纯粹又理想的,却也难得,不过似乎,那过程中又有着几分生活所迫,便又好奇,之后有了钱,他的生活又有多少不同,是否依然与人群格格不入,做着最纯粹的追求。于是又问姑娘,那后来他有了钱了,又去做了些什么呢?而姑娘又说,有了钱的小白,虽然不再那样总是处在激烈对抗的状态,但依然在做着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比如,去做志愿者,去参加一些民间自发组织的为贫困学生无偿补习语文的课程,等等类似的事情。
姑娘说,那一年,小白终于可以用最纯粹的写作支付自己写作的生活的时候,每天本来依然过着读书写字的生活,可是有一天无意中上网浏览信息,看到一条为贫困学生无偿补习的志愿者招募信息,便去应招了,然后经过试讲,便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们在一座破旧的老楼里讲课,环境不是很好,狭窄的教室里,大家拥挤在一起,夏天的时候有些闷热,而冬天又透过窗棱,涌着寒风,不过来补习的孩子们都很听话,这让小白又很是有所期待的,因为站在前面讲课的时候,小白总会想起初中时那段被迫的去那有押题的补课班的经历,在那课堂上,一帮无心学习的人,吃吃玩玩,而小白却也心不在那里,又不得与这么一帮人,坐在一起,消磨时间,真是恶心的事情。而看着这些孩子用心的学习,他真的很期待。
小白讲课,总是不拘一格,涵盖的内容又很广,总喜欢从这一篇讲到那一篇,将中学的语文串连在一起,他希望孩子们,能站在一个高度上来理解她们所学的东西。有时也会开起玩笑,比如讲《木兰辞》的时候,为孩子们背上一段,后人改编的《木耳辞》,“呵呵复呵呵,木耳敲回车,不闻屌丝声,只对帅富脱。”惹得孩子们哄堂大笑。而那一年冬天极冷的一天,正讲到《送东阳马生序》,小白又来了兴致,也是课前准备了一双破鞋挂在脚上,而那一天小白受了凉,整整一个星期,都非常对的起他“起夜家”的名号。
小白带这些孩子一年,到了后来,把手里还在写的一些东西也都停了,全部精力,都投入为这些孩子准备考试,姑娘说,小白曾说,那个时候的他比学生时代的他还要更认真一些。而最后考前,这些孩子又突发奇想,说他们中考要是考的不错,就要小白剃个卡尺给他们看,因为小白还曾开玩笑说,真的猛士敢于脱去刘海的伪装,敢于露出光溜溜的额头,自己也是个这样的猛士。而小白看孩子们这么开心,也索性答应了,不过要求却也不算低,他要所有人除了作文之外,每人失分必须控制在6分之内,他才剃光头给大家看,而作文的事便不是大家可以左右的了的,或多或少,他不做要求。
姑娘说,出成绩的那一天,果然大家都考的很好,小白领着这群少年,浩浩荡荡的就来到了她这里,她的小理发店里挤满了人,进不来的就只好等在门外,而众目睽睽下,小白一头散乱的发丝,成了光秃秃的样子,真是好玩极了。
那天,在那小理发店里,小白听那姑娘讲起他许许多多的事情,心里也感到安慰,至少那些事,让他觉得,失忆前的他又是温暖的,是个好人,这样很好。离开的时候,午后的阳光照耀着他,突然对于过往,又不那样急于想起了,突然有热泪盈眶的冲动,然后脑中又闪过一个画面,在那英语补课老师那里,课前的时光,一个女孩脸蛋冻得通红,刚理过的短发,透着几分童稚,正眨着大大的眼睛,回着身边女孩的话,说那理发的地方,叫做“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