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的痛意从五指上传来,可到了心里,却很甜。这一切都是真的,完完全全是真的。
雪瑶看着他笑了,俏靥如花的面容好像单纯无邪的孩童。“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言难尽。”虽是这样说,慕容谦的语气里,却是轻松姿态,他回头瞥了明景轩的灵堂一眼,自嘲道,“本王的灵堂,也太简陋了吧。王府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来人,把这些都撤了。”之后,他又转向雪瑶,魅惑依旧,“去牡丹阁,我告诉你。”说罢,他们十指相挽,步履如一,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所应当,一起向牡丹阁而去。
穿庭过院,牡丹耀眼,芳华灼灼里,他们的身影再度相依。
失而复得总是珍贵的,好像一辈子,再不能失去,可惜时间,会冲淡这种感觉。
时光倒流回四个月前,云海之巅上,刀锋箭影呼啸而过,慕容谦已昏迷不醒。混芒一片之际,一个老者救了他。
那老者将他带到山中的一间茅屋中,看了看伤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十九,上云海之巅去取梦莲来。要快。”老者用的是独门的密语传音,接受者听得一清二楚,不懂此术的人,则完全听不到。同时,老者为慕容谦简单处理了伤处,并封锁了他的全身穴道。
过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男一女厮扭着推门而入。男子一袭素色黑衣,身材不高。那女子则是水蓝的衣衫,清丽脱俗,不染尘世。来人正是唐桀和西照的神女。
进了门,他们似乎还在不住的争吵,只听西照神女不停地说着,“放开我,梦莲百年才开花,也是你们随意抢的吗!”
“师父。”唐桀没有再理会她,而是恭敬地向那老者行了一礼,有些无奈道,“梦莲在她身上,可她就是不肯给我。”原来,那花发老人正是二十几年前笑傲江湖的唐门老祖,唐桀和雪瑶的师父。
神女上下打量着那个老者,也冷静下来,“看你是个懂礼的人,何故纵容弟子抢我水族梦莲?”
唐门老祖缓缓睁开眼,细细地看着西照神女,似有一瞬恍惚。半响才说道,“一枝梦莲可保西照一时安宁,有何不可?”
“若不是你们这些随意闯进来的强盗,我没觉得西照有什么不安宁的。”神女一撇头,神情冰冷。
“好,那我就直接告诉你,这个人是北翎的镇北王,如果他死在这里,将是北翎灭西照最好的理由。”唐门老祖声音沉沉的,带着长者的慈祥与威严。
听了这话,神女心里也是一惊,她顺着唐门老祖的指向看过去。果然,床榻上躺着一男子,他双目紧闭,凌乱的衣容难掩他精致而刚强的面容。同时,他的身上,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了,斑斑血迹仍映入眼帘。
她走近他几步,是他,那个在云海高崖上劫持她的男子。他臂腕上的黑色脓血触目惊心。这是被花玄蛇咬过而留下的伤口,黑血已经渐渐凝固,看样子,最少也有一天了。
花玄蛇奇毒无比,若是不能取下毒牙,以毒攻毒,必有性命之忧。或者,只有号称西照第二毒的梦莲花可以一试。
西照神女犹豫了一下,取下一瓣梦莲递给唐门老祖。之后,转身,出门,没有再说什么。
“哎,等等,”唐桀看了师父一眼,料想师父应该没什么别的事了,便跑出去追她,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云海坍塌,现在满山都是土族的人,你回去不是送死吗?”
“我是西照神女,不用你管。”她冷冷说着,想要甩开他。无奈他抓得太紧,她的挣扎无济于事。
“姑娘,就因为你是神女,才更应该珍重自己的性命,不然又怎么重新带领水族一统西照?”看着她明澈的眼眸,唐桀突然想起了若兮,更不会放手,“再说,你们族中还有那么多尊敬信奉你的人,你要是死了,置他们于何地,难道要他们投降土族吗?”
唐桀接踵而来的反问,一时间,她愣住了。的确,她只是一心想着夺回云海,做一个万众敬仰的神女,却从没想过一旦不成,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既不看他,也不再挣扎。她半垂着头,清丽的眼眸中有些无措。
“不如,先在这里避一避吧,出去太危险。”唐桀见她安静下来,也放开了她,试探着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谢谢唐公子了。”她的声音仍然清亮,却少了几分冷寂。
其实说起来,唐桀也是救了她。西照的历代神女向来不学武功,当时云海之巅上,情形危急,她被好几个土族士兵围攻,眼看就要丧身殒命,唐桀一剑挑开那几人,才救下了她。谁知他一救下她,就忙着问她打听梦莲,所以两人一直吵闹,连声谢谢,也直到现在才来得及说。
“哈哈,没事的。”唐桀拍着头笑了笑,想起刚才抓住她不放的情形,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原来到现在,他对女人,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哦,我叫唐桀,排行十九,你直接叫我就行。”
“嗯,我叫清心,你也不必总叫我神女。”清心也微微笑着,眼波流转,荡涤尘埃。
踏过怪石嶙峋的山间石路,唐桀和清很快回到了小木屋里。刚一进屋就听唐门老祖唤道,“十九,为师还有事,不便久留,”同时,他指向慕容谦,神情有些凝重,“这个人,待他伤势好些,立刻让他离开西照,绝不能多留。”说着,唐门老祖便起身向门口走去,看到清心站在那里,上下又看了她一番,并未多说什么。只又对唐桀道,“你过来。”
“是,师父。”唐桀应着,恭恭敬敬走了过去,同时心里已想好了如何解释清心的事。
“瑶儿怎么样了?”谁知,对门口站着的那水族少女,唐门老祖只字未提,一开口,问的便是自己顽劣惹事的女弟子。
“她,”唐桀犹豫了一下,只说出了三个字,“挺好的。”
“那就好,你们两个,心里如果有对方,就成婚吧,都不小了,别耽误着。师父这儿已经同意了。希望再回去的时候,能看到你们的孩子。”更令唐桀没想到的是,素日严厉的师父,竟对他说起儿女情长。
唐桀本想解释几句,可看着师父慈爱的面容,想起当年和瑶妹的过往岁月,还是点点头,“是,弟子遵命。”
“嗯,瑶儿是个单纯的好姑娘,就是太容易惹事了。不过你们在一起,为师放心。等娶了瑶儿,就要安心干上一番大事业,切不可为儿女情长所困。”唐门老祖又叮嘱了几句,然后飞身离去。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对着唐门老祖的去影,唐桀深深一礼。
此时,他的脑海中叠影翻腾。
一方面,瑶妹和慕容谦不过逢场一戏,最终他们还是要分开的,当年,一箱馒头,十里容巷的情话似乎还在耳畔回响,瑶妹的俏颜如花,少女纯情又怎可轻易忘怀?况且还有师父的期望,连师父都是祝福他们在一起的。他不愿违背师命。
可同时,心里挥之不去的,却还有那个羸弱的身影,她的情,她的泪,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的心。若兮在等他,她在等他回去救她,这个时候,他又怎能为这些琐事烦扰?对,慕容谦一定要活着回去,这样,劫持若兮的人应该就会放人了。
晚上的时候,唐桀仍坐在外面,对着夜空里一轮满月,怔怔出神。西照地势高峻,空气清寒,连夜空也高渺了不少。
青天映圆月,夜下几悲欢。
“唐桀哥哥,你在干什么?”清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声如其人,馨馨入腑。
“看月亮啊,你看,”说着,唐桀指着那一轮圆月,回头看向清心,“月亮都圆了,可惜,人还在四处飘散,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清心走过来,与唐桀并肩坐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广结善缘,四海为家吗?只要走到哪里都有朋友,就不会孤单了吧。”
“可有的人,是不一样的。”唐桀看着她,无奈地笑笑,忽觉得神清气爽。
“是吗?”清心的美目毫不掩饰地盯视着他,仿佛很不理解的模样,“其实母亲也常常盯着月亮看,可我却从来不懂,一个月亮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看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唐桀被她盯着,感觉很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道,“你有母亲?”
“当然了,谁没有母亲啊。我母亲也是神女,她是第一个统一了西照的神女。”清心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的神色,转瞬间,却又黯淡下去,“可我刚刚继任,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土族那些人,他们太狡猾了。”唐桀一脸同仇敌忾,接着又问询道,“那你的父亲呢,他不来保护你吗?”
“我没有父亲,我们水族的神女都没有父亲。”清心说的那样理所当然,就像刚才说每个人都有母亲那样,毫不迟疑。
唐桀却困惑不解,有母无父,这怎么可能?心里虽然这样想,唐桀并没有问出来。
冬日里,寒风朔朔袭来,只穿了一件蓝衣水裳的清心,不由得向唐桀靠了靠。唐桀见状,觉得躲也不是,抱她也不是,只好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透骨削寒,是山风唳唳;温情暖心,是羞涩如你。
谁言美景只待良辰,情愫绵绵又怎偏等亭台宇下。
话说梦莲花虽是毒物,可在人濒死之际,却常能发挥奇效,激发人的本能,堪有起死回生之能。果然第二日,慕容谦便醒了过来。看到唐桀,慕容谦只觉得分外眼熟,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伤口还有些疼痛,慕容谦勉力站起来,一拱手道,“多谢兄台相救,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唐桀,不过救了王爷的人不是在下,而是家师。”唐桀的神情较为冷淡。如果不是他,瑶妹不会被困在王府深宅不肯回来;如果不是他,若兮大概也不会出事。
“哦?那看来,应该谢过师尊了。不知师尊名号何为?”缭乱的戎装难掩雅致的气韵,慕容谦审视眼前这个少年,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随笑。
看他的衣着发髻,身形面容,应该是个习武的汉人。而他的师尊能在刀光剑影,十万火急中救他,必定是隐士高人。
“王爷的问题,太多了吧。”唐桀似乎不想与他过多交涉,从身上拿出了来之前那人给他的香囊,递了过去,“这是有人给你的,赶快离开西照。”说罢,转身快步出了房间。
其实,之所以不愿和慕容谦多言,雪瑶和若兮的嫌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面对慕容谦的时候,他浓眉下的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自己,仿佛看穿一切的洞察。唐桀有些不由自主地发虚,当初在洛阳街头,他们是见过的,瑶妹还送了他一碗迷香粉。要是他想起了他们,自己被看出来不要紧,瑶妹的处境就危险了。
慕容谦接过香囊,但见那香囊质地精美,用料是上等宫绸。从北翎都城到西照腹地,顿马飞舟,万里遥隔,香气几近消散,可若有若无中,一丝弱缕还久久滞留。打开香囊,里面一张字条,字体娟秀妩媚,只有短短八个字,“西照有变,谨防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