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想借此为皇上一舞。”急中生智。雪瑶想出这样的说辞。
“好啊。只是此地狭窄。去院中如何。”韩平治的神色仍是凝重。
“是。”握着匕首。雪瑶应着。只是心里。就远远沒有这样轻松了。轻裘缓带。莺歌燕舞。这几年她虽常见。却并未亲身试过。何况她的舞具。还是一把匕首。这几乎闻所未闻。说谎成性的雪瑶。不禁觉得。自己刚才找的理由。未免荒唐了些。不过。骑虎难下。沒办法了。
清影伴桂华。蓝衣起惊鸿。月色下。孤院中。一柄钢锋利仞。一位绝代佳人。柔中带刚。刚中少柔。依依翩若扶柳。速速疾比劲风。回身。转首。三个连旋。起舞。更是起武。
紧急关头。雪瑶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学着舞姬们的体态柔情。同时。也容进了她会的为数不多的武功招式。
危急时总有危急的办法。因为。心是活的。
韩平治看着院中起舞的女子。她舞得惊艳动人。却说不上美轮美奂。但他面上的神情。已渐渐放松下來。甚至。陷入了沉醉和怅惘。
记忆深处。好像也有这样一个女子。一袭青衣旧裳。两柄未开封的长剑。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中秋家宴了。皇后。嫔妃争相献媚。看惯了千花百草。群芳斗艳的他。几乎昏昏欲睡。又是一舞娇柔毕。他习惯性地点点头。
“启禀陛下。民女也会舞。”突然。嘹亮的脆声。就这样。冲入了他的世界。
抬眼看时。那女子已在正中的高台上。沒有华绸练裳。沒有鼓乐伴鸣。独对月光。她青衣如梦。两柄长剑。诉说情肠。比起面前蓝衣焕彩的雪瑶。那时的她。多几分清柔。少些许刚狠。
一舞终了。他方得知。她叫周婉儿。因嫡姐惠妃有孕。进宫相伴。那一时一刻。为帝八载的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一面惊鸿。如何使得一见倾心。
自此之后。今朝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先是昭仪。再到贤妃。而后她有孕。他赠以香菱玉。诞下皇子。必为太子。
后來。她却突患急症。隔离诊治。因为他是天子。龙体为重。他便不曾去看她。
再后來。杭州之战。一败涂地。仓促逃离。他丢下了她。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早已沦为北翎的玩物。总之此生。他未有再见过她。
心爱之人的永离。他悲伤过。也痛惜过。只是时光漫漫。岁月。权力。美色。还有丰饶的财富。种种外物伴身。那个名为周婉儿的女子。无异于匆匆过客。
她。终究不再清晰。
可是今晚。熟悉的舞姿。三分像的神貌。少年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浮在心坎上。酝酿起悲欢离合的情味。
“陛下。”雪瑶欠身低首。双手托匕。高高举起。
“你应唤我父皇啊。”韩平治的声音里。止不住悲怆。“來。孩子。快进來。”说着。拉起雪瑶便向屋内走。婉儿。一定是你把我们的孩子带回來了。
面对韩平治态度的突然转变。雪瑶有些不明就里。难道自己随便一舞。也能博得帝心。不过起码是好事。雪瑶沒有多问。便跟着进了屋。
韩平治命人收下匕首。父女两人照旧坐在床边。“瑶儿啊。让父皇好好看看你。”侧身仔细端详着雪瑶。他悲喜交加。“像。真是像。太像你母妃了。快跟父皇说说。这些年。你是怎样过來的。”
一时之间。雪瑶不禁受宠若惊。心神动荡。“父皇。我。。”
自己真的找到父亲了吗。不仅是父亲。还是九五之尊的父皇。
浮生若梦。这一天。她谋划得太久。也期待得太长。以致真正到來的时候。喜。悲。怒。恨。似乎都已渺远了。
“不着急。慢慢说。”韩平治脸上尽是重逢的惊喜和父爱的慈祥。
惊讶的脸庞仿佛如梦初醒。她只想更确定一般。“父亲。雪瑶终于找到你了。”停顿片刻。略微稳定情绪。雪瑶只觉得她在讲述很遥远的事了。遥远到不再真切。“自我记事起。便和母亲住在洛阳的一处落魄简宅里……”
十几年的往事。或心酸委屈。或温情甜暖。那一整夜。初次相认的父女二人执手长谈。身体里共同的血脉。翻涌奔腾。那位薄命的红颜佳人。或生或死。都在他们的记忆里。艳燃八方。挥之不去。
韩平治临走时。除了口头承诺要好好补偿这二十多年的亏欠。当时还赏赐了许多珠宝丝绸给她。父女两人又是一番依依惜别。到真正送走韩平治时。天边第一缕霞光悄悄露出动人的笑。
这一晚。峰回路转。发生的太多。尽管未眠。头脑隐有晕眩。却仍旧沒有睡意。空荡的内室里。烛光弱缕摇曳。“香雪。。”。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忘了功臣的。
“王妃姐姐。”香雪应声进來。
“來。过來坐吧。”略有疲倦的声音。雪瑶格外温柔。硬拉着香雪坐在床边。拿起些许刚赏赐的钗饰珠翠。便给香雪戴上。同时。指着那些绫罗绸缎。“喜欢哪件。随便挑。你也该多做几件衣裳了。这么大的功劳。本宫都不知怎么谢你好了。”
“谢谢王妃。”香雪半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王妃姐姐。其实奴婢对您忠心。并不是因为这些。”
“那是为何。”雪瑶有些不解。但拉着香雪的手。是暖的。
“王妃给了奴婢新生。还教会了奴婢做人。自府里第一眼见王妃。奴婢只知王妃是贵人。在您面前得势。才能摆脱受人欺负的命运。后來。翠儿一番威逼利诱。香雪背叛了王妃。当时虽然心里有愧。却也并不觉得什么。再之后。您解决了翠儿。香雪自知对不起王妃。已不抱生念。王妃却宽恕了奴婢。还告诉奴婢。要问着这儿做事。”香雪指着自己的心。平静的语音中。透出淡淡的激荡。“从那时起。奴婢便觉得。王妃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奴婢此生绝不背叛王妃。”
雪瑶心上一震。这个世上。她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居然。还会有人认为。她是最好的人。
侧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丫头。眉眼灵巧。两腮瘦削。天然几分风流情致。境遇中和自己也有几分像。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一份心。一份赤诚真心。足以换得她也真心相待。玉指抚过香雪的发髻。“你永远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的好妹妹。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也绝沒人敢动你分毫。告诉姐姐。是想做皇上的干女儿。还是王爷的义妹。姐姐拿主意。这个郡主。你做定了。到时候。管他王孙公子还是侯门少爷。看谁敢低瞧你半分。”
她还记得。香雪曾说。有个四品少卿因身份悬殊。只可娶其为妾。身份地位。天然的鸿沟。她又如何不知。所以。既是她的妹妹。她便要彻底帮她。也不枉香雪忠心一场。
“王妃姐姐厚爱。香雪怎么敢当。香雪只想永远跟在姐姐身边。”香雪推辞着。薄唇一碰。甜言蜜语。
“永远跟着我。”雪瑶美目一转。戏谑道。“你不会是想让王爷收了房吧。”
“不是不是。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对王爷有非分之想啊。王妃明鉴。”香雪连声解释。王爷潇洒俊逸。风流儒雅。不过。即便她有倾慕之心。王妃站在那儿。她怕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翠儿的下场。前车之鉴。再者世上男儿无数。她何苦自寻死路。
“行了。我知道。”一个玩笑而已。看她的惶恐。雪瑶有些过意不去。柔和道。“你放心。就算你愿意嫁。他那种人。朝秦暮楚。我还不同意呢。将來。一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一生一世只待你好的富贵人家。”
两片红云漫上腮颊。香雪低着头。“全听姐姐做主。”
认父的大事尘埃落定。又说了几句话。雪瑶终觉困意來袭。拉上帘幔。沉沉睡去。
只是。她不知。那个尽忠尽职。视她为天下最好的丫头。将从她的生命中永远消失。
自那一晚。她便沒再见过香雪。起初以为香雪贪玩。南楚皇宫交错纵横。一时迷了路。忘记时辰也是有的。
两天后。仍是不见香雪踪影的雪瑶。心里顿感不妙。吩咐了谢秋颜和夏儿再带上几个侍女去寻找。喝着新进的明前龙井。恍惚中。担忧之意油然而生。几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侍女陆续回來。问起香雪的行踪。竟无一人明了。
“公主。依奴婢看。香雪姑娘怕是不会回來了。”看着雪瑶阴沉不定的脸色。谢秋颜上前一步。
“不会的。再去找。”雪瑶故作坚定地说着。仿佛只为一个安心。
几个侍女应声。再度出去。
别院里只剩了谢秋颜和雪瑶两人。一阵阴风悠然过颈。不禁寒凛。
“公主。也许您不想听。可奴婢还是要说一句。皇宫偌大。丢个宫女是常有的事。在宫里。别说是宫女。就算嫔妃。如若失宠。性命也不比草莽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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