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薄施粉黛。拿上准备好的香袋。雪瑶前去昌静宫拜访丽妃。因着私生女的身份。宫门前等候片刻。雪瑶便顺利进入内殿。
殿内红灯翠盏。极尽奢华之能事。跨过碧玉珠帘。便看见正中坐着一个年轻女子。不到二十岁的模样。眉清目秀。一身粉红衣衫。泛着熠熠华彩。只垂眸睨了雪瑶一眼。便自顾自地喝起茶來。
那种高傲的神情。雪瑶不禁想起了当年在镇北王府呼风唤雨的自己。依附旁人得來的一切。明明风雨飘摇。却还引以为傲。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雪瑶还是倾身一跪。顺从至极。“民女叩见丽妃娘娘。愿娘娘万福常安。”
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其实。早就该放下了吧。反正已被太多的人羞辱。为了爬上更高的巅峰。这些。还算什么。到这一刻。她也终于彻底明白。要做人上人。需得吃得苦中苦;要想抬头睥睨天下。先得学会低眉垂首。
“起來吧。姑娘是陛下之女。來本宫这儿。就不必多礼了。”丽妃这样说着。仍旧显出居高临下的傲然。
“谢娘娘。”雪瑶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缓缓起身。立在旁侧。
“姑娘突然造访。可有何事。”娇滴滴的女声留响于室内。
“听闻丽妃娘娘兰心蕙性。雪瑶早就心生向往。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今日见得娘娘。才真心知晓这句话的深意。”雪瑶轻启薄唇。甜言蜜语纷至沓來。
“呵。姑娘真是说笑了。”丽妃一扶发髻。似乎不好意思。
“雪瑶初入宫闱。无依无靠。只求娘娘照拂一二。能安身立命就好。”雪瑶敛眉垂首。彬彬有礼。
“这个好说。”丽妃自信一笑。继续道。“后宫虽然水深。但只要跟对了人。就不会有事的。”
“娘娘说得是。不过。这如今的后宫。德妃有孕。父皇又广纳美人。真是乱得令人心慌。”
“哼。”丽妃冷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那个贱人。出身低微。以色侍人。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的确。那些出身低微的女子。不过是谄媚讨好罢了。父皇一时新鲜。可她若有了孩子。恐怕就复杂了。”雪瑶低语。旁敲侧击。
丽妃想到这里。面色铁青。忽又盯着雪瑶。“你跑來和本宫说这些。可是有应对之法。”
雪瑶轻盈一笑。狡黠之态含在皮下三分。“所谓应对。无非开源节流。雪瑶愿认娘娘为母妃。这样。即可巩固娘娘的地位。也能保全雪瑶的荣华。”说着。不等丽妃回答。雪瑶跪下便拜。“母妃在上。儿臣这厢有礼。愿母妃福泰安康。长宠不衰。”
任一个比自己小的女人做母妃。可悲可笑。这样的奴颜媚态。曾经。是她最为鄙夷的。可如今。为了更高的权谋富贵。她不得不亲身实践。这样的滋味。有苦。有涩。辣在心里。当真不好受。
也许生來。谁都并非甘愿如此。事实无奈。斗转星移。**压迫之下。终究扭曲了真我。现在一想。自己当初看人的标准。恐怕是过于严苛了。
“皇儿快起來。”丽妃倒是毫不客气。当下就认了她。态度也更热情几分。走到雪瑶身边。拉过她的手。两人亲密坐在榻上。毕竟韩平治无子。百年之后。这个私生女会否登堂入室也尚不可知。要认自己为母妃。此等有利无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是开源。至于节流。身处后宫。母妃自然心知肚明。”
“你可是不简单啊。”丽妃虽然骄狂。也懂得最基本的看人之道。
“母妃过奖。”雪瑶取出香囊。双手奉上。“母妃荣宠备至。各种器物也是一应俱全。儿臣只好采撷初晨之蕊。聊表心意。”说着。雪瑶又在丽妃耳边悄声喃喃道。“父皇喜欢熏香。母妃一定要每日放在身上呢。”
“你有这份心。真是难得。那本宫就收下了。”丽妃接过香囊。看了看。随便系在腰上。“放心吧。跟着本宫。自然能保你荣华富贵后半生。”
“谢母妃。只是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眸光闪烁。雪瑶恭顺地看着丽妃。
“但说无妨。”丽妃很慷慨。
“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妃。可儿臣却无名无分。如此。不仅儿臣让人看不起。恐怕母妃也会被人看低了几分。”雪瑶故作踌躇。一心为丽妃打算的模样。“所以。还望母妃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若能得个公主名分。将來也更好为母妃分忧。”
“既然你已认我为母妃。这个自然好说。”虽然居高临下。丽妃也算是答应了。
“儿臣定为母妃效犬马之劳。助母妃一统后宫。”一番空前盟约。雪瑶信誓旦旦。
两人又闲话一回。雪瑶极尽虚与委蛇之能事。哄得心高气傲的丽妃眉开眼笑。
出了昌静宫。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表面的宁静之下。凌厉暗藏。心里。却是长长一声叹息。原來。自己竟会变成这副嘴脸。不仅沒有道德。连最基本的羞耻都沒有。可若不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新有尊严的生存。
丽妃的帮助。罗阳的暗劝。再加上雪瑶自身的恭敬孝顺。韩平治终于决定昭告天下。册封雪瑶为宁天公主。
册封大典那一日。艳阳正高照。鲜花红毯自宫门口一直铺到兴庆殿前。按照礼制。雪瑶该乘撵到宫门外。由生母一路引向兴庆殿。接受皇帝颁发的册印。再于祠堂呈玉简刻封号。正式认祖归宗。
最初简陋的偏殿。此时。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摆满了众嫔妃前來恭贺的厚礼。盈盈一室。菱花镜前。几个宫女在为雪瑶整理仪容。长发一半挽起。一半散在肩上(这是未出嫁女子的发髻)。金钗珠饰镶了满头。正中一支凤羽钗。透出富丽堂皇的贵气。浓墨重彩画了眉眼。长眉高挑。凤眸睥睨。眼睑笼金。更添凌傲精厉。缓缓起身。那一袭焕彩金衣。长长垂地。
斜眸扫一眼门口。丽妃刚好踏着碎步而來。随意挥挥手。打发了那几个宫女。雪瑶稍稍欠身。却再不是恭敬柔顺。“见过母妃。”
看着此时的雪瑶。丽妃不由心生一颤。这个女子。恐怕绝非善类。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丽妃还是镇定道。“公主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放心。本宫记性好得很。”勾唇一笑。有种不寒而栗的肃然。雪瑶伸手挽着丽妃。两人一起走出殿门。
登车上辇。奢华的宫车由宫内行到宫外。停在正中的文宣门前。一个宫女掀起车帘。另有两个宫女分别去扶雪瑶和丽妃。
落足在柔软华贵的红毯上。两畔是欠身行礼的宫女嫔妃。身后还有几个内监为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威风凛凛。万众瞩目。一步一步。踏着血红的颜色。穿过宫门。踏过甬道。再迈上那层层白玉阶。这一路。通往至高的顶峰。即使血流成河。再所不惜。
來到皇袍冕冠的韩平治身前。丽妃退下。雪瑶倾身跪地。内监细长的声音荡漾在清云碧空的南楚。“丽妃之女。自幼离宫。二十二载归來。吾深爱之。其性温婉。其孝感天。其德动人。其才旷世。今特封为宁天公主。享正一品俸禄。位比皇妃。钦此。”
“儿臣叩谢皇恩。”雪瑶叩首。接过韩平治所赐册印。
“快起來吧。”韩平治一脸慈眉善目。扶起雪瑶。父女执手。向祖宗祠堂走去。“偏殿住得还习惯吗。不如让丽妃在西宫帮你找一间更好的宫殿吧。”
“谢父皇关心。不过。偏殿虽然不够华丽。比起儿臣之前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强出太多了。忆苦方能知甜。今朝得父皇庇佑。是儿臣之幸。但儿臣也不想过于骄奢。做人总要记得本分才好。”雪瑶浅笑。优雅温吞。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心话。但留在那个偏殿里。却是可以时刻提醒她曾经的耻辱。
“处富贵而不忘贫时。居高堂尚留得本心。难得啊。难得。”韩平治一捋胡子。颇为欣慰。
“是父皇。母妃教诲得当。”雪瑶仍旧谦逊。“儿臣听闻德妃娘娘有孕。预祝父皇早得贵子。这样。我南楚江山也算后继有人。”
“但愿如此。”韩平治眉间一松。“这些年。都是惠妃那个贱人。现在把她除了。也是除一祸害。”
“是啊。往后。这南楚后宫终于可以安生了。”雪瑶表面温和。心里却是一声冷笑。原來除了权位。男人在乎的。不过是子嗣绵延。想起周芸儿死前的愤恨目光。也许她们应该恨的。并非彼此。
说话间。已到了祠堂前。比起北翎祠堂的简单阴森。眼前的宫苑宽敞阔达。正中一个金鼎香炉。烟火缭绕。长年不息。透过袅袅婷婷的烟雾。前方正对的。是一间庄严肃穆的殿堂。殿堂内。一个个灵牌。黑底白漆。是南楚的历代皇帝。牌位前的跪榻上。韩平治和雪瑶前后跪了。一灵官走出。手捧黄金玉简。恭恭敬敬递到韩平治面前。
韩平治接了玉简。高捧过头。“南楚第二十八代继主韩平治今日认女。封号宁天。愿我南楚安宁永世。天下太平永享。特告列祖列宗。”说罢。献上玉简。起身一拜。
“列祖列宗在上。宁天既为南楚之后。必当恪守本分。为我南楚争光添彩。”雪瑶神情严肃。叩首一拜。
祖宗神明面前。她还是虔诚敬畏的。那一刻。她默默许下夙愿。一息尚存。必得南楚江山;若得南楚江山。定还南楚千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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