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之罪。非同小可。大概他辛苦掩饰了很多年吧。如今被拆穿。被挟制。难道要杀人灭口。
如此想着。雪瑶握紧寒龙剑。正犹豫是否拔剑。却见他真的笑了。随性不羁。好像刚才。不过一场游戏。
“雪瑶。剑握得这样紧做什么。我又不和你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还是当年宫檐上那般纤凌见骨的感觉。绕半个回环。将她拥在怀中。他低头。靠在她的耳畔。低邪魅惑。“还是你觉得。我会对你动手。如果我真动手。凭这柄利剑。你能挡几招。”
“权位中人为一个权字。任何挡路者都要除去。不是吗。”声音脆冷。雪瑶沒有任何挣扎。只是左手不由自主停在小腹上。如果他真要杀她灭口。起码。她也还是有筹码的。
“沒错。”他毫不犹豫地肯定。微蓝黑眸理智到寒凉。却带着些许光的色彩。“但你和莲妹除外。”
悬空的心放下來。雪瑶不冷不热一笑。“那我真该谢谢你。放心。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
原來这么多年。他们从來不曾相信彼此。一个权字。惹得猜疑无数。
可这样一个瞬间。她可以和他的亲妹妹相提并论了吗。
“当年。皇兄的确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柳蓉儿做的一切。不加阻拦。也算是帮凶。”回忆起当年。多少风云消散。多少甘苦回味。“我们兄妹三人原本感情极好。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习剑。一起整蛊先生。还时常去草原赛马。渐渐长大些。也时常一处游逛。直到有一天。皇兄成了太子。突然就和我们不同了。会有专门的先生教他治国之道。安邦定国。父皇和母后会将最好的都留给八哥。自那以后。不知不觉就生疏了很多。加之见到皇兄还要行礼。所以我和莲妹也不再经常与皇兄同游。也许那时。我就不甘心了。我自小随父皇出征。行军打仗。剑术武功。自问不比他差。可因为他是长子。便成为北翎江山的继承人。但如果皇兄沒有娶蓉儿。我想。我还不至于恨他。可谁让他是太子。蓉儿是要嫁给太子做凤凰的人。所以我和谨的兄弟之情。消耗殆尽。我想篡位。夺回属于我一切。但母后临终都要逼着我发誓。此生忠于皇兄。忠于北翎。”
“如果想要。你可以争的。一个誓言罢了。有什么呢。”仰头看他。凤眸溢满情愫。她是理解他的。那种不甘。那种不平。那种情与权的徘徊。
“是啊。我争了。我眼睁睁看着柳蓉儿谋害皇嗣。谋害皇兄。却袖手旁观。推波助澜。”长长一声叹息。他继续道。“可看到皇兄僵冷的尸体。莲妹泪眼婆娑。柳蓉儿权欲迷心。还有母后的临终遗愿时。那个位置。我不想要了。权倾天下是好。可做真正做到万人之上。代价太大。注定要辜负更多人。”
最高位置上的人。必须无心。必须绝情。可他。从來不是。
“这个世界。本就有得必有失。不得皇位是自在。得了皇位。就要担起责任。”灵动中带着苍旷豁达。雪瑶缓缓道。
“所以。你已经决定做女皇了。”幽幽淡淡的男声。好似随意。
“前几日。我得到冷月信函。韩平治已死。现秘不发丧。我是监国长公主。继承皇位。理所应当。”雪瑶说得肯定。
“南楚极重三纲五常。女子之身。你有多少把握。”慕容谦沉声问。
“我以所谓仙丹魅药害死父亲。就是为了那个位置。”悔愧痛色一闪而过。雪瑶决然道。似有必胜之念。“无论多少把握。我都一定要拿到。”
“不如我帮你。”轻淡一句。让人來不及兴奋。他又补上后面的话。“用南京城來换。”
心里骂一句老谋深算。雪瑶凌然道。“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还有。我南楚的国土。你最好一分一毫都不要惦记。”
他们不仅是两个人。更是两个国家。时刻逃不过尔虞我诈。
但无论她多想得到至高的地位。分国裂土也绝非明智之举。况且。北翎狼子野心。又怎会区区一南京可以打发。他们要的。必是整个天下。
“是吗。”看着雪瑶。他的眼中尽是邪逸。“能不能守得住南楚。要看长公主的本事了。长公主可懂治国之道。”
“夺天下要狠。治天下要仁。抵御外敌。当断则断;驾驭群臣。恩威并施。腐朽该去。新政该行。”又沉思片刻。雪瑶继续道。“对。还要给这天下女子一个公道。什么男尊女卑。什么三纲五常。统统当废。”
前面说得像模像样。听到后面。慕容谦不禁一笑。“雪瑶啊。你不会是因为最后一条才要做女皇吧。”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为天下女子争口气。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一样可以。”扬眉。雪瑶故意不服气道。“慕容谦。有朝一日。我定要夺回我们南楚的一切。”
也许最初。她的确是如此想的。
但后來。亲眼目睹南楚的衰败。朝政的腐朽。还有她那个纸醉金迷的父亲。她明白南楚江山需要一个真正扛起一切中兴之主。
而她。从不安生的她。从不信任的她。从來野心勃勃的她。愿意为之。
上天既注定皇家血统与她。那她。便不负上天厚爱。不负这些年苦心经营。
“好。本王等你。”带些雅趣地一笑。慕容谦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雪瑶“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还需要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锦囊。才打开。就散出淡淡盈香。取出一看。闪着悠悠碧色。。香菱玉。
有些惊喜地。雪瑶欣然道。“是香菱玉。怎么会在你手上。”
“送给十弟的信物在我手上。特别失望。”他含笑看她。意味不明。
“什么信物。这是当年我落败杭州。不愿连累夏儿。让夏儿拿了当银子的。”握着玉佩。雪瑶随口解释一句。后又觉得不平。“慕容谦。你什么时候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那么。。”可说到一半。又觉得水性杨花四字实在不好。于是停在一半。咬着下唇。狠狠瞪他一眼。
他看着怀中露出小女孩一面的她。似欣赏。更似戏弄。“那么什么。你还沒说怎么谢我呢。”
“谢。”微昂头。她挑衅道。“要是十弟。一定不用我谢。”
“是啊。他敢让你谢吗。”
不言谢字已经命丧黄泉。那朵牡丹花。又岂是随便谁都能染指的。
耳畔是灼热的气息。他的手停在她的腰间。下一刻。已将她横抱起來……
夜半三更。天寒地冻。一轮夕月。犹自华凉。
雪瑶已收拾停当立在牡丹阁外。面前。一白衣华袍女子单膝跪地。
“起來吧。”雪瑶淡淡说着。俯身去扶她。
声音冷冷。寒气隐若了杀气。冷月道。“主上若已决定。就快启程吧。皇上的死讯。恐怕瞒不住多久。”
“我知道。”抑制住最后回头一眼的冲动。雪瑶大步向院门走去。出了院门就是府门。再往前。是熟悉的洛阳街头。还有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她不是困于情网的小家碧玉。更不是三步回头的优柔女子。既然已决定。便启步无悔。
“王妃。王妃。。”
上马车前。忽听到身后有人呼唤。犹豫片时。还是停步。侧头。月华洒在面上。流动着苍白。寒风拂过发丝。带起三分凌乱。
单庭跑到近前。微有喘息。“王妃。您真的要走了吗。”
他的称呼变了。因为这个女子值得。
“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不在。帮我多盯着王爷点。”唇角微扬。融了月色茫茫。
注视这样一个女子。年轻的单庭有些移不开眼。许久才反应过來。“王妃放心。我肯定拦着王爷纳小。”
“呵。”雪瑶不禁莞尔。“他那样的人啊。若真能正经纳个夫人。倒未必是坏事。我的意思。你劝着点。别让他老喝酒。伤身体;也别总流连烟花之地。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才说了几句。雪瑶已经觉得酸涩了。勉强玩笑道。“还有你。小小年纪。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自己心里有个数。否则将來有苦头吃。”
“我年纪已经不小了。”扶着头上发髻。单庭辩白一句。
“走了。别送了。”说完这最后一句。玉足金靴已踏上车辇。沒有回头。直接挂上帘幕。贝齿紧紧抵住薄唇。她怕下一刻。就会哽咽得不能自已。
高扬马鞭。冷月驱车前行。一路奔向四季如画的杭州。
牡丹阁中。慕容谦自然也是清醒的。即便她再怎样蹑手蹑脚。企图消失得无声无息。他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事实上。从她离开他身旁的一刻。他就知道了。
那时。他本可以抓住她。留住她。但耗尽所有意志。他忍住了。只悄悄握拳。将所有翻滚离殇留给自己一人。
她是南楚公主。更是**的个人。他说过。他会尊重她的决定。即使那一瞬。何其艰难。
空着的身旁。好像心里也空了一半。
但她就该是皇宫里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傲视天下的牡丹花。他既然给不了她什么。就不该太过自私。
况且。他也是骄傲的人。这么多年留不住一个女子。何苦强求。
冷月快马加鞭的努力下。一个月后。雪瑶已从瑞雪纷飞的洛阳抵达温淡流泉的杭州。在此之前。狄文生已暗中运作。买通许多重臣。支持公主登基。
北翎方面也向南楚旧臣施加压力。。只有宁天长公主上位。之前的一切条约才能继续履行。
内外双重助力。次年。正月红灯还未撤下墙头的时候。南楚长公主韩宁天登基为帝。改年号盛顺。史称天盛女帝。
登基那天。夹冰寒雨缠绵不休。湿了白玉石阶。湿了金玉皇袍。宗庙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雪瑶手持香柱。三鞠躬。再叩拜。目光一一扫过灵位上的名字。从勤勉善战的开国世祖韩烈忠。到醉梦迷香的生身父亲韩平治。多少代人守护着南楚疆土。今天。接过世代先祖的遗志。她。韩宁天。将成为继往开來一代女帝。成为南楚新的守护者。
这个皇位。她不是用光彩手段得來的。杀了很多人。也负了很多人。但总算。还是如愿以偿了。那么她更要证明自己。证明无悔于那段放弃的深情。证明无愧于九泉下枉死的父亲。更证明以她的能力。才是这世上当皇的不二人选。女子之身。谁说眼里只有风月情浓。又怎会一定赢不了男儿。从今时今日起。她将肩负南楚重任。引领她的子民们。走向新的复兴之路。还所有人一个公平之世道。
但她。是韩宁天。世上再无唐雪瑶。
走在金銮殿上。于通透瞭望。近。是群臣叩首。高呼万岁;远。是山河锦绣。峥嵘万里。这想要的一切。不论**迷茫。亦或壮志宏图。她都终于握在手里了。若说还有缺憾。大概就是那不远不近的北方。还有一段将埋未葬的情缘。
谁又谁的唯一。有些人。注定寡情。有些人。多情也抵不过权柄。再过若干年。会孤身一人吗。还是各自觅得良眷。
活着的感情总有一天会破碎。藏在记忆里的永远是最闪光的地方。
但若不忘。也许还会相逢。就如最初。一个不经意。融进彼此的生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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