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熟悉了之后,当心思都沉淀下来之后,山中的日子,除了感觉少了个人之外,并没有开始的枯燥与寂寞。
周易虽然是理工科出身,但向来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
他将原来初中、高中时候的语文课本以及其他一些文学著作、杂志都翻了出来,闲来无事的时候,细细品味一番,又有一种不同的滋味在里面。
以往学习的时候,或为了考试,需要嚼要咽,要吞下去,要活生生的消化掉,要能吐出来,那是带着点甜的苦。
此时,没有了任何压力在身,仔细的体味那被精选出来的一篇篇课文,看着当初的笔记,或喜或乐,又或若有所思,稚嫩的笔写下的未必就全是稚嫩,也总有一些值得成熟的我们去回味和感触的。
朗朗的清晨,幽幽的山谷间,当初晨的光刚刚在山的那边展露的时候,周易手持一本带着些淡黄的课本,站在二楼的廊道上,迎着新爽的风,一手持书,大声吟诵起来:
“……月光如流水一般的,静静的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却是恰到了好处——酣眠故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
声音抑扬顿挫,一如当年在教室里的,那一声声的清澈和明朗。
就是这么的清澈和明朗的声音,在这幽谷之中,在这碧湖之上,远远的传开了去,传遍了荒野,也传到了周易的心间,滋润着他灵魂深处的干涸。
若在外面,在人群错杂之间,周易是万万不敢这么朗声而读的。
以前可以,现在却不敢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脸皮厚的人,反而敏感得紧,在很多事上,即便故作随意、故作开朗、故作谄媚,但终究还是一个腼腆的人。
山间的独处,在很多时候,逐渐让他享受。
有人说,一个人如果能享受独处,那么,就可以说他是一个内向的人。
周易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内向的人。
虽然很多时候,很多朋友、很多同学,都觉得他开朗而爱笑,似乎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东西。
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往日读来,多觉扭捏做作,似乎太过雕饰了一些,但今日再这样朗朗读出,周易却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惆怅,那是掩饰在最美深处的惆怅,独属于那个人、那个时代的惆怅……
周易无法再如当年做“阅读理解”一样一句句去斟酌、去分析,他也不愿意再去做那样的分析,自己感受到了,就行了,为什么要诉诸于口、诉诸于文字呢?
他想着,这样一篇文章,或许在某一日、在某个朦胧的月色下读来或许更适合一些,而不是这样明彻的早晨。
或许,可以的话,如果在那月色之下,在那明湖之畔,真等能再有一些田田的碧叶的荷,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把酒赏月,再来一壶美酒,用此华章下酒,岂不是妙?
晨读既过,简单的吃一顿过水面,逗了逗狗儿,看着朗风明日,心中兴致一起,又回到书房,将草黄色印着大格子的纸铺开,用镇纸压住;轻轻的在砚台里化开了墨;一支尖圆挺健的笔头沾入墨汁之中,稍稍用力一压、一提,在砚沿撇去了多余的墨色,目视着正前方某书法名家题写的欧体字书。
书中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周易久视一二,提笔直下,十二字正如行云流水而出。
写毛笔字,周易并不是专业的,也没打算往专业上靠,无非是个修身养性而已,至于字写得如何——自己觉得好了、有进步了,那便行了。
他小学时候,随同舅母学过几年字,到了初中以后,几乎再没提起过笔,但如今写来,或是人生感悟不同的缘故、或是心情心境不同的缘故,只练了几日,待笔法熟练起来的时候,字间风韵竟延展而出,看起来竟也熨帖得紧。
周易学字,事实上并未学那些书法名家的笔法,只是学了个字法架构的匀称而已,也不故弄玄虚,就心中所想,秉直而写,莫说多好看,总还算清正。
他看了看十二个字,觉得有不好的,又重复练写多次,直到自感乏累,这才作罢。
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呢!
这一天的日子,也真长。
时候极多,哪事儿也就可以做些,比如去看看那些放养的牛羊;往水渠里注些灵泉水;又或者看看桃树、葡萄树的生长情况、看看桃子的成熟状况;与几只狗儿们再胡闹一番;又或是上上网,看看新闻,都是容易且舒坦的。
有时候,还可以拿出吉他,弹上一弹。
周易学吉他已经很久了。
开始的时候,是觉得“酷帅”、“声音听着不错”,“学起来似乎不难、成本不高”,“大家都学了,我也去学学”——抱着这样的想法,本来就没有多少自制力的周易,学了个三五天,就开始打鱼晒网了,到后面,干脆光晒网不打渔,最后的最后,连吉他都丢家里生灰去……
所以到现在,周易连吉他怎么拿、六根弦是哪几个音都不懂。
索性还算有几分基础,手里还有一本学习的教程,网上各类教程繁多,再加上虽废置几年,但吉他音色尚好,这么弹着,从不成曲调,只听着个音调还算清澈,到终于可以弹个和弦,跟着音乐,自娱自乐的唱上一首歌,也是一种莫大的成就与喜悦。
每到歌唱的时候,因为无人,可以放心的大声唱开,无惧好坏,总能敞开胸怀,感受每一个音节、每一段音乐的韵律之美,总能最大程度的展示出自己的情怀与心中的声音……
日头到了顶上,夏蝉开始鸣叫起来,“知了知了”的,是小的蝉;如电铃一样高声吟叫的,是大个的老夏蝉,鼓噪得很。
所幸,这些老蝉都在那高山最高的大树上,传到周易的新屋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小了;而那些小知了们,唱不了多久,就被那些邪恶的大公鸡、大母鸡们当零嘴给吃了个干净。
蝉声合着夏日的热浪,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周易躺在躺椅上,慢慢的摇晃着,感受着暖熏的夏风,静静的入了眠……
……
他是被狗叫声吵起来的。
不知何时,本来安睡下去的三只狗儿,又充满了电力,大闹了起来。
即便平日里最慵懒的大黄,被调皮鬼周小黑和机灵鬼周小花一闹,也终于忍不住闹腾起来,嘹亮的狗吠声,传出老远老远,几胜那丛林深处的老狼的嗷叫。
周易擦了擦眼睛、揉了揉脸,慢慢的醒了神,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骨骼啪啦啦的一阵响,只觉全身的精气神都被补足了。
下午干些什么呢?
他上了一会儿网,索性无事可做,又拿了一本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的书籍,拿了一根钓竿和无数自制的饵,去了水边。
周易没有去那个近水边的石洞——那里太不开阔,也显得阴暗了些。
他径自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了,抛了饵钩、固定了钓竿,便拿着书籍,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这样的风、这样的阳光、这样的青草绿树,这样温暖而温和的夏日的午后,总要到外面走走坐坐,才不算辜负!
时光一如这湖水一般,你未看见它的涨息,却已经流逝。
那如银色幕布一般倒悬而下的洪流瀑水,那轰响在山谷之外的水声,便是最好的明证。
周易的午后也不仅仅只是钓鱼看书。
他或许还去看看那些小牲口们,照看一下那些草木们,又或看到某树开好的野花,免不了要浇些灵泉水予以嘉奖;或者看重了空间里的某株草花,便小心的将她移植出来,移到屋檐底下,移到一个瓷瓦小盆中,摆放在居室里、廊道中……
似乎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了,但其实又没什么事必须要做的。
就这样,日头又偏斜了下去,渐渐的,只露出半个身子,带着那淡红色乃至凄红的如火一般的色彩。
很多人给它取一个名字:残阳。
它是美的,即便仅仅是被映红的云霞,也是那么的美;但也意味着一日的过去,意味着无数生命在这一天又落下帷幕……
这是某一部分人,或者说某一部分生灵,可能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光。又或者,很多生灵的一生,就只有这么一次,随着太阳的落幕,而落寞。
一个轮回已经到了最后。
此处,二胡那苍黄的音调,是最好的东西、最和景致的事物。
有人说:二胡还是悲了些。
一说到二胡,很多人最先想到的是一个老人、更或者是一个老去的盲人,在那最落魄的地方,拉响那沙哑而沧桑的音弦。
但二胡也可以是悠扬一些的、嘹亮一些的、快活一些的声音。
比如此刻周易拉的这样。
他的二胡拉的并不好,但足够听出那清晰的音调。
周易学二胡,开始是因为作为一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加入了当时那个小学唯一的一个兴趣班,后来,又跟着楼下那个拉二胡的大爷学了些时日,总算还有些模样,不至于像吉他那样,连音调都不知道怎么弹了……
就在这胡弦的清哑中,太阳终于沉下去了——沉入了山的那边的那边、又或许是海的那边的那边——月渐渐的,也在那边升了起来,清冷而明亮、寂寞而安然。
这个时候,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拿着零食爆米花,看一场寂寞的电影,或许是周易最好的选择了。
山中的夜,是最静的,即便有无数虫儿在歌唱、即便有无数星辰在闪烁,但你能感受到的,只能的静,愈发的寂静,合着那草木的影子,更显得凄清起来。
或许三只狗儿的叫声,也就是唯一的热闹了。
每当这个时候,周易就想着,或许,身边,是该有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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