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有十米左右。”
“去把马鞍钩子拆了吊下去,看看井里是不是有东西!”
“是!”那四人顿时散开找铁钩,然后拆开井绳绑住,分布在井口四周往水里坠下去。铛、铛、铛——只听着铁钩撞击着内壁发出半满的锵锵声,凤金猊顿觉得那股尸臭味越发浓烈。
四人只觉得手臂一沉,像是勾住了什么,凤金猊便命他们赶紧往上勾。哗啦哗啦……那被勾住的某物顿时浮出水面,一张诡异白脸突然映入眼帘,凤金猊下意识地扬手准备射出袖影剑,但那震惊只是一瞬,剑出半鞘就停住,因为那是一具泡在井水里的死人!
打捞尸体的四人忆起刚刚提水送到李相国和华七小姐那边的几桶,颞颥道:“世子,这井里有尸体!那……”
凤金猊眯眼道:“快叫他们别碰水!”
四人速速离去,分头行事,最后一个小兵通知到李相国时,见热水送来已久但四桶全搁在门外直接晾着无人理,顿时暗道庆幸,不然以李相国那乖戾脾气说不定要掀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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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金猊俯身检查尸体的伤势——一剑封喉,脖间那道伤痕因浸水已久故而溃烂发白,然后两只眼睛毫无生气地半睁,浑身浮肿,满身尸斑,散发出一阵阵腥臭气息。既已死,也无多余证据可查,他便捂着鼻子命人将尸体草草埋了。
这是他们进这座茅屋群里所遇见的第一具尸体,与各屋四面喷血的痕迹想比,有尸体是理所当然,但也有种诡异寒颤。
凤金猊转身要走,突然间思索一下,蓦然拔剑喊住那四个抬尸人,然后一剑沿着尸体脖颈划到腹部,挑开半边人皮,发现里面五脏六腑竟还是“新鲜”的!……果真事有蹊跷,这具尸体外表明明像是溃烂已久?
“好了,赶紧抬去埋吧。”凤金猊说话,然后转身回去。
华锦媗好不容易用雨水烧成的热水重新搓了三次澡,险些搓层皮才罢休,尔后搬了一张小板凳披头散发地坐在门后,裹着凤金猊留下的披风仍是被冻得手脚哆嗦。
陆宝玉倚靠在旁,挪揄道:“锦媗小姐,不知道刚刚是不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好像左眼右眼两只眼都看见——金猊从你洗澡的房间跑出来呀?”
这一提问不怀好意,华锦媗不屑理会。
陆宝玉再接再厉道:“可既然有金猊在,怎么洗澡时还能溜进老鼠呢?”见华锦媗面色怒红,眼角余光又瞟见一抹将近的红影,他方贼笑道:“哎哟有点不妙,那只老鼠又跑回来了。”
“什么老鼠跑来跑去?”凤金猊皱眉走上来,待华锦媗颤巍巍的起身,便皱眉将她搂在怀中:“这边太冷,待会到祠堂那边会暖和些。”
“咳、咳——”陆宝玉望着天,表示有他这个“第三者”呢。
凤金猊视而不见,过了会儿才说井底确实藏有尸体,因为藏得隐蔽,所以陆宝玉之前勘察未能及时发现。但现在有些诡异的是——“我们之前派出的那十名前锋到底在哪?”凤金猊肃目道。风过留声,雁过留痕,但那十名赤炎骑士好歹也是上过几次沙场,不至于就这么突遭横祸而消失灭迹吧。
华锦媗望着屋檐外的狂风暴雨,深思道:“说实话,我连这场雨都觉得奇怪。”
疑点太多,诡象无解。
凤金猊扶着华锦媗朝祠堂走去,但廊道即便有檐遮,雨水却是倾泻而下,一路将踏地木板打的湿黏黏。他索性将沐浴后的华锦媗打横抱起,密实护在怀中,避开风雨。
华锦媗忍不住对他勾了勾唇:“真是一只好鸟儿。”
凤金猊纠正道:“是未来好丈夫!”
祠堂空间非常大,似乎是村落平时祭祀所用,正对着门的墙壁摆有木架,设有百来个木牌,从木牌刻字来看是蔡氏族,此外别无他物。因凤金猊之令,所有位高权重的人都得到此集中,天凉地凉,地板便围着八个暖炉铺了几床厚厚的棉被,赫连雪和相国一家子已在里面。
凤金猊在门外便将华锦媗放下,然后带着她和陆宝玉进屋。进门那瞬间,李相国投来的眼神自然不友善。
“小锦。”李圣香却笑靥浅浅一绽,站起身朝她走来,直接无视凤金猊,意欲伸手去拉她。
凤金猊便钳住华锦媗来一个转身,恰到好处的避过李圣香的“爪”,直接将她按到赫连雪身旁坐下,道:“这里恐有异变,赫连雪,你今晚照顾好祠堂里的人。”
赫连雪点头,他这才悠悠然抬头睨回去——李圣香的面色已沉,但出奇平静,他静静走到华锦媗对面坐下,然后递过一颗鲜红大苹果给她,很温柔很固执的说:“小锦,给你吃。”
李相国和李如霜瞥来一眼。这颗苹果司空见惯并不起眼,但搁在现在,他们途径沙漠已数日,四周荒无人烟,就连水都是稀缺资源更别说是一颗完整苹果了。
华锦媗没接,因为这颗苹果象征着李圣香的一片“礼轻情意重”。
凤金猊遂满意地起身离去。
李圣香不愠不怒,误以为她担心,便道:“放心,我是用雨水洗的。”
华锦媗实在盛情难却,只好道了声“谢谢”就伸手接过来,低头咬了口,确实芬芳鲜甜,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很快……就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你用雨水洗想让我放心什么?你知道井里有东西?”
李圣香微微一惊,随即又噤口不答。
赫连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因为没人来得及告诉他从井里捞出尸体,所以李相国和李如霜为她这看似洞察的一问而皱眉。
门窗紧闭,但被外面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蹂躏的摇摇欲坠。
桀桀、桀桀……
不知从何时开始,祠堂外就开始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嘎吱咔擦的脆响——像是人体活动时骨骼碰撞发出的声音。
赫连雪凭着自身术法修为,感觉到外面那股潮湿阴冷变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醒”的*气息。
华锦媗意欲起身,李圣香迅速伸手按她回座,眼神如同冰上燃烧的火:“小锦,我不许你出去!”
华锦媗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这是李圣香第一次对她没有知无不尽,他流露出一股不愿服输想反抗的眼神,这种眼神让人如坠冰窖,华锦媗回眸与之对视——“好!”她的眼眸亦是发出淡淡的冷光,高深难测,“我不问,但我想结果不会尽如你意!”然后她坐回去。
赫连雪却想起身去看,一道身影穿身而过,李如霜就抱剑站在门沿边,显然是要阻拦。
赫连雪冷道:“李大公子,若是真要交手,我不一定会输。”
李如霜回道:“虽说凤李世仇,但刚刚凤世子有句话很对,雪公子今晚的职责是守住房中的人。”
“你们这番能耐,还需要本公子保护吗?”赫连雪口气讥讽,显然与李如霜开始针锋相对。
华锦媗忽道:“赫连雪,坐下吧,外面的事,我相信凤凰可以解决。”
赫连雪便回座,但坐华锦媗咫尺旁,他低声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华锦媗垂眸回道:“不清楚,但想来这山寨被屠与李家关系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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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怒吼里,那四个被命抬尸掩埋的小兵正颤巍巍地后退,直到凤金猊率人赶来才有所平静。“世子!你看那具尸体复活了!”他们还误以为是做梦,可那具尸体就是这样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好似喉咙堵痰所以发声仅剩“桀桀、桀桀”的单字节,听起来很是可怕。
“这、这、这——”
陆宝玉惊愕地看着那具尸体摇晃僵硬地走来,张口重喘,两眼翻白并无焦距,此前被凤金猊挑剑切开的胸膛肝脏肾尽露,然后大肠小肠混着黑血拖了一地,这情况,他嗫嚅道:“不像是人能假扮呀!”
凤金猊定了定神,袖影剑化作流光飞射出去,直接刺向那具尸体的手臂,他意在探虚实——然而出乎意料地是这个复活的人居然毫无避让硬生生承受着这一剑。袖影剑直接穿臂而过,那人整条手臂就被截断,半截落地,可这人依旧是摇摇晃晃的走来,张口吐出一口又一口浓重的腥臭气。
“不痛不痒,毫无知觉。”凤金猊敛容回道,“表哥,还是人,只是一个死人!朝西、墨云,就地处置。”
“是!”
两名年轻的百夫长顿时越步而出,先是冲着这具行走的死尸抱拳,“死者为尊,但今日我们不得不得罪了!”然后两人挥剑而上,将这具尸体的双脚砍断,可这具尸体颓然倒地后却还在原地攀爬,场景狰狞。再有十名赤炎兵顿时撑开油纸扇围在这具尸体身边,先是挡住风雨,然后一桶煤油和一把火折子就抛出去。可即便是熊熊烈火中,这具尸体依旧缓慢蠕动,撑伞遮雨中有一人不甚被尸体沾血的手摸到脚,那黑血随着被打湿的裤管浸入,落在他皮肤上,“啊——”一声惨叫顿起。
凤金猊想施援手,但陆宝玉眼见不妙赶紧拦住他,然后众人愕然的看着这个赤炎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惨叫中变成一具溃烂的尸体,再最后——翻着混浊眼白,桀桀怪叫,摇摇摆摆的朝他们走来。
众人惊住,但凤金猊赶紧回神,当断则断地抢过两把剑直接射飞出去,将这名兵牢牢钉在一旁木柱上,他试图唤醒这名兵,可“他”已丧失理智完全是行尸走肉一具,救不了!
“对不起,兄弟!我救不了你。”凤金猊咬了咬牙,然后命人泼油点火。众人再三确定这两具尸体被烧成灰烬,这才心有余悸的喘口气,幸好是才一两具而已。但凤金猊的面色却越发阴冷,他很明白这个山寨是全被屠杀,凡事往最坏方面想——如果刚刚那具尸体只是山寨其中一人,那么其他的尸体是不是也……
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环绕全身,那桀桀声再如梦靥般传来,而且这回是越演越烈。
有道闪电当空劈开,四周瞬间明亮,也瞬间呼唤了什么。凤金猊的瞳仁慢慢凝聚成一点,他缓缓抬头,看到了闪电过后逐渐恢复黯淡的茅屋——屋顶!一道道人影在狂风暴雨中倏然立起,直挺挺,然后迈步走动,虽因潮湿的瓦片而打滑,一具又一具尸体从屋顶掉落下来,但是不痛不痒,这些人影又陆续站起,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
无数人的面色惊得瞬间煞白。
又有几道闪电裂空而过,庭院四周已站满了惨白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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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茅屋中,八个暖炉还在静静燃烧,偶尔火光跳跃迸出几点噼里啪啦的火花。华锦媗抬眼逡巡李圣香和李相国二人,听见外面蓦然响起喊杀声和惨叫声,一股杀气凛然,使得她立即起身冲向门口。
李圣香上前阻拦,而守在门沿的李如霜亦是拔剑要截,可赫连雪旋身就将他摁倒墙壁,故而华锦媗可以推开李圣香,快速打开祠堂的门。
只是外面的情形,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外面都是人跟尸体!
……难怪陆宝玉之前勘察不到活人气息,因为人全死。
……难怪他们找不到尸体,因为尸体藏在屋顶上。
风雨交集中,一个又一个面色惨白的腐尸怪物晃荡在各处,正与赤炎军形成血战。有些赤炎军不甚沾染到他们喷溅出来的黑血,亦如前面一样,瞬间尖叫地变成腐尸。不消说,那消失的十名先锋也在这些腐尸之中。
凤金猊和陆宝玉率军抵抗这群腐尸,可燃起来的烈火却又被这股大雨浇灭,仿佛就连天都在刻意为难!
华锦媗没想到竟如此多的死尸,她深深吸了口气,有只冰凉瘦长的指掌突然握住她的手,是李圣香。他依旧是一副平静淡淡的语气:“小锦,外面风大雨大,我们还是关门吧。”只是这样的温柔,被庭院外那血雨腥风衬得毛骨悚然。
华锦媗扭头看着他,轻声笑道:“有劳李公子的关心!”然后用力甩开掰开他的手指冲出去。但她脚一跨到外面木板,几双苍白的爪顿时破地而出来,李圣香又惊慌跑出去将她抓住,李相国和李如霜唯恐他出房受伤害便也跟出。
奋战中的凤金猊回头咆哮道:“快回去!别出来!”
李相国已伸手将李圣香和华锦媗同时推回祠堂中,见赫连雪尚未回神,便命李如霜盯住外面情况,然后转身关门时,他蓦然瞅着凤金猊和陆宝玉两人染血最多竟未发生异变,不由得挑眉哼笑,用力合上门。
“你放我出去!”华锦媗挣开李圣香的手,但现在还有一个李相国杵在门前犹如高山难以撼动。
李圣香拉着她柔声道:“你别出去,很快就会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没事,那外面那些人呢?!”华锦媗看了看李圣香,然后面无表情地望回李相国:“你们屠尽这个山寨,就是为了利用他们的尸体毁了赤炎军!实在是……够狠呀!”
李相国道:“本相可从未将他们放在眼底。”
“那你们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华锦媗怒道。
祠堂外的赫连雪听见里面的争吵,想要返回查看,可是李如霜已放他出门一次,不会让他进去第二次。
李如霜道:“放心,她只要肯呆在里面就不会有事。”
“既然要动手就别这么多废话!”赫连雪眸中燃起愤愤之色,却听得房内传来华锦媗一句劝:“赫连雪,你无需管我,先去帮凤金猊他们。”赫连雪皱眉,但仍是应诺,只好转身飞入庭院与凤金猊、陆宝玉等人并肩作战。
李如霜便横剑挡在门口守着,若是有死尸靠近,顿时挥剑砍之,不过他的剑有些特殊,因为死尸一碰触便惨叫的化成脓水。
祠堂中,李圣香再三恳求华锦媗别出去,李相国对爱子素来顺从,如今见他竟屡次被拒,对华锦媗三番四次的不识抬举已忍无可忍,遂一步上前,伸手钳住她的脖颈道:“华锦媗,若不是圣香爱你护你,你怎么活到现在?!”
华锦媗咳得面色通红。
李圣香赶紧伸手握住李相国的手,一掐。李相国顿了下,没有说话,但望着华锦媗的眸光越发深沉,可也深沉不过瞬间变脸的李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