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血、哭号奔走的人群、碎溅的玻璃块……
浓烟滚滚,几乎让人对面都看不清人脸。
白墨眯起眼,看着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人群,不由得也生起了一阵无力之感。
要止住这样的乱相,恐怕一整支军队都未必做得到,何况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救命……啊……不要……”一阵渐渐无力的呼救声自烟雾中传来,白墨毫不犹豫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撞了过去,正看见几个头上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把一名年轻的女子按得贴在墙上,正在撕扯着她身上已经快变成布缕的衣物,那女子一手护着高耸的酥胸,一手推拒着那几名不断凑过嘴来的年轻人,却是已然没有多少抵抗的余地。
白墨一声喝,纵身而起,双手按住两名少年的头,交相一磕,那两名少年顿时昏死当场,身形不停,左肩侧撞,又是一名青年横飞了出去,转过身来两脚连飞,踢得两名正合身扑上的少年捂着档部蹲在了当地。
“滚!”白墨的嘴角冷冷地迸出了一个字。
旁边几名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的少年正欲开口怒骂,被白墨那冷酷得几乎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一触,却是不由得周身冷,将那尚未来得及开口的话收了回去,转头跑了开去,连还在旁边哀号的同伴都不敢多看一眼。
白墨转身看着那个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些重要部位挂着一点布条的女士,一把扯下衣服,披在她身上,皱眉问道:“小姐,你家在哪?这种时候不应当在街上乱跑的!”
“家?”那名女子愣了一下,继而低声的缀泣了起来:“我家被砸了!”
“是他们!”她手指着地上那两个还在哀叫的少年:“我家是开杂货铺的,他们是我的邻居,平日里大家都玩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他们就变得跟疯了一样,胡乱冲砸我们家的店面,还一直追着我,要……要……”
白墨皱起了眉:“邻居?”
“嗯”,那名女子点了点头:“我们旁边几家中国人的店面,都被抢了,原本有说有笑的邻居,突然间就跟变成了野兽一样,上帝啊,为什么这样……”
那名女子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无助的神色,白墨上前一步,伸出手,正想抚她的头,却是骤然转身。
“砰”的一声,枪响了。
子弹直直擦过白墨耳际,直直射向那名女子的额头。
白墨甚至可以嗅到子弹划破空气那瞬间散了的味道。
一道黑光,却是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循着奇异的轨道射了过来,正正地撞在了子弹上面。
“叮”的一声轻响,那枚子弹居然弹了开去。
“啊!”那名女子这才叫出了声来。
白墨转过头,正要松一口气,却蓦地瞳孔收缩了起来。
只见那道黑光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居然直转而下,正正地插在了那名女子的额头。
叫声未绝,气已断,人已死。
白墨就这么望着那个女人,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软软地倒了下去。
“因为支那人,都应该死!”一个冷得不似人类所能出的声音,在长街的那头响起。
一个周身穿着黑色的和服,腰悬武士刀的身影,就仿佛是凭空中生出来的一样,只一步,已经出现在了白墨身前不足十米的地方。
“武田君,我真不明白,你们伊贺忍者为什么要一直拒绝使用人类先进的科技明。”
一个鹰勾鼻子的混血儿,穿着一身牛仔,慢腾腾地晃了过来,嘴里还在嘟嚷着。
“赫尔本先生,插在那名支那人身上的十字镖,似乎已经可以证明我们伊贺忍术的手段比你的先进科技还要快吧。”
“呸!”那个混血儿不服气地叫了一声:“这只不过是第六十三个中国人,离一百个还差得远,比赛还没结束呢。”
那名眼光一直未曾离开过白墨身上的日本人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第六十四个,不是在这里了吗?”
“FIFe!”那个混血儿打了个口哨:“支那猪,你的运气真不好,跟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候到了,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哦?!”白墨望着那个软软倒到地上的女人,眼神里露出了一抹杀意,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日本人与混血儿这组奇怪的搭档。
“只有四分五十三秒了,我想浪费时间对你而言就是在浪费生命吗?”白墨的举动让那名混血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讶色,却仍然似乎很诚恳地提醒道。
“你觉得我应该赶紧跑路吗?”白墨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哦,武田君,我们居然碰到了一个不会逃跑的支那猪,真是有趣啊!”那个混血儿,似乎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旁边那个日本人的脸色,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身为日本黑龙会在本地分部的最高负责人,他的忍术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
与当地黑帮老大赫尔本只依赖于他的枪法不同,忍术更注重精神功夫的锤练,是以他此时近乎直觉地感到了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在散着。
而这股危险的气息的来源,居然似乎是那中国人。
他刚想出言提醒,一阵狂笑,自白墨的口中,却完全掩盖了他的声响。
笑声并不响,但声音中隐含的那股杀意,却震得两大高手同时心旌动摇。
他们都是高手,身经百战的高手,高手自然不会不知道白墨一身是伤,白墨的伤势在他们面前如同赤身**一样。所以他们争着出手,他们怕白墨死在别人的手里,他们从不怀疑白墨是否会死,因为白墨是必死的,问题是死在谁的手里。
子弹一定比十字镖快,赫尔本退步,举枪,赫尔本扣动了扳机,枪下的击锤下落,阳光泛在上面的金属光泽流动!白墨的眼眯成一条线,他咬牙侧移了一下,现在这种快的移动对他来说,实在太痛苦了,只要多少和高手对决养成的下意识反应让他做出了动作。
“砰砰砰”数声连击,就在这短短的刹那时间内,赫尔本双手连,弹痕划过空中,带起一丝死亡的气息。但半空中一条黑影凌空旋身,却已直插向他的面前。“八嘎!”武田的十字镖终于出手了。
但如果白墨没有死在子弹下,那么就是赫尔本输了,武田拔刀,跃起,他的身形刚好遮住了赫尔本的视线,他不给机会赫尔本再次射击的机会,他的心里只希望只这支那人可以避过赫尔本的子弹,然后死在自己的太刀下,那么赫尔本就输了。
没有人去考虑白墨会不会输,武田和赫尔本都十分清楚,这个身上缝了百针以上的支那人,马上就会死,以他的死,来决出武田和赫尔本之间,谁更强些。子弹射落在白墨移动之前的地方,把水泥路面打出一排小坑,几颗乱飞的跳弹沿着墙飞出很远,射中躲在街角的暴徒,他们就哀号起来,和躺在地上刚刚被他们打砸的伤者无异。
武田深信自己一定会赢,他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因为十字镖已封死了白墨的退路,白墨退无可退,而迎面的太刀已出鞘,在武田将要落地的时候,就会以一刀断流的气势把白墨一劈为二,这绝对是干净利落的杀着,赫尔本一定会输,他以后不能再高昂着头;而这个支那人也一定会输,他以后将不再拥有生命。
没有人会怀疑,白墨会输,输了就会死。白墨自己也不怀疑。因为他早已出离了输赢。
从走到教堂时,白墨的心中已出离了输赢。这不是战争,不是比赛,不是论文答辩。白墨踏上长街之前就已知道,他如同把一颗石子,投入决堤的大坝,在很多时候,石子一定会被卷走,冲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但白墨以为,每个人都是一颗石子,如果每颗石子都不去填那决口,洪水将卷走所有。所以他走了出来,走出了教堂的避难所,他出离了输赢。这不是很艺术的玩意,这很现实:白墨也许可以打赢一个对手,但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呢?所以说,白墨很清楚的出离了输赢,他的心中全然没有这个概念。
武田的刀割裂了夏日的炎热,那寒冷的劲风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白墨这时睁开了眼睛,并不因为那几枚开路的十字镖已飞旋而至,他早就听到了那破空声;也不因为那锋利的太刀刀刃扑面而来,他早已感觉到对方的杀意。
他睁开眼睛,他见到了,见到了武田遮住了赫尔本!他们三个人在同一直线上!也许这对赫尔本来说是一个愦憾,也许对武田来说是武艺上的骄傲。但对白墨来说,他笑了,因为他知道得到一个单独面对一个对手的机会。
十字镖封死了白墨所有的退路,所以他不退。他前进,白墨他毫不迟疑地出拳。微笑着出拳,古拙朴实的一拳,破釜沉舟的一拳,出拳者从不考虑对手避过这一拳以后,该做如何反应这类的事情。
最坚硬的地方往往也是最脆弱的地方,这句话是绝对的废话。因为它没有意义。正如任谁都知,把枪口堵死,扣扳机者就被炸膛所伤一样。对不对?对,但也是废话,在堵住枪口以前,持枪者可以把对方杀死一百遍。
但这句话对白墨而言,却不是废话,他只觉武田的刀意似乎以前曾遇过到,所以他就出拳,一拳打在那几欲斩断秋水的太刀刀尖侧面上,白墨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把这一拳打在那里,而不是冲武田的身上招呼,但这是毫无后着的一拳,不可能变招的一拳,只因为白墨出拳时觉得,该冲那里打。
日本刀的柔韧是举世闻名的,刀尖在突然受力的情况下,快的反卷,在阳光下切入武田的颈部。武田在半空中失力,和一狗屎般跌在路面上,他的眼里甚止还有见到白墨就要死于刀下的笑意。
白墨出离了输赢,所以他没有赢;武田认为白墨一定会死在太刀下,所以武田死在太刀下。
白墨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面对着赫尔本,随随便便地拔下插在左臂上的最后一枚十字镖,把那上面还带着一些他自己皮肉的十字镖随手抛在街上,尽管事实上他痛得把牙根都咬得出血,尽管单单是快的移动和出拳,就扯到了前胸后背缝针的无数个针脚。
甚至那炎夏的酷热而造成的小溪般的汗水,每淌达那伤口都有一丝令人颤栗的痛楚,更不幸的是,白墨单单是后背,没有缝针尚称为完好的肌肤,大约只有缝了针的部位的一半大小。也就是说白墨整个后背三分之二布满了针脚。可以想像,单是站在这酷暑街头一动不动,那汗水流过的痛楚就足以让人颠狂,别说他还快的出拳和移动。
赫尔本已经吓呆,他的双手已经不再稳定,而这对于一个枪手而言是致命的,他明白这一点,他也想克服这一点,但恐惧已深植他的神经——与他不相仲伯的高手武田,一招,就死在这个中国人的手下。
他不知道武田是怎么死的,因为当时武田的后背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便更让他恐惧,他甚至怀疑目前这个中国人是不是有什么魔法,否则的话,难以相信以他的身体情况,一招就干脆利落地结果了武田。
但这是事实,武田就这么死得不能再死的倒那里,中国人已包扎好手上的伤,用脚踢起原来属于武田的太刀,不,赫尔本心中暗暗的悲鸣,他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已经失去了优势,无法和这个中国人对决了。
是的,赫尔本已经在潜意识里把白墨视为平等甚止高出自己的对手,他用对决,而不是之前的屠杀,他可以找籍口,他不敢用这对不稳定的手去对战白墨,他怕输,因为输了就会死,白墨那坚定的眼神和唇角的轻笑,无不让他魂飞魄散。
白墨握着刀,用那受伤的手指着赫尔本,轻轻地笑了。赫尔本咬着牙挤出一句话:“你,你走,我不拦你!”白墨摇了摇头,白墨是个记仇的人,刚刚赫尔本说过“这只不过是第六十三个中国人,离一百个还差得远”这句话,白墨没有忘记。
所以白墨摇头,他断喝一声,快地朝赫尔本冲了过去,手中垂下的太刀刀头急地擦过路面,带起一串火花,白墨的上衣包扎着受伤的左臂,他裸露的背上,几处长长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在风中带起一道鲜红,那是伊的战旗。
他的步履愈来愈快,他和赫尔本的距离不过十数步,但白墨把这十数步跑成了百里秦关!他胸前的伤口也渗出血来了,他背后的刀口开始崩裂,血水冲破要着炎的缝合处飚出,笼罩在血光的白墨。
当他跑完这十数步,他已不是白墨,虽然他是白墨,但他已不仅仅是白墨。他是复仇者,带着千年来民族的屈辱,胡人的欺压,要对向华人施虐者讨回血债!他愤然怒吼,高高跃起,带着那把作为战利品的太刀,在阳光下,在这狼狈不堪的大街上,如战神亲临。
赫尔本扣响了扳机,尽管他的手仍不稳,尽管他刚刚已经打光了子弹,但他是高手,如果因为手持双枪就不能换弹夹,那还比不上中国三、四十年代的土匪,那绝对不是高手,但赫尔本是高手,所以他,轻松的换了弹夹,开枪。
这就是高手,生死一之际,绝不束手待毙,虽然他明知自己气势上已被白墨压下,自己已从猎杀者的身份变成猎物,但他是高手,所以他在白墨极快地冲过十几步到达面前时,赫尔本已打光一次子弹又换了一次弹夹了。
漫天的子弹飞舞,白墨中弹,跌落在长街上。那凄离的子弹破空声停了下来,没有声音,大街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论是地上躺倒着受害者,还是躲在街角远远窥探的暴徒,没有人敢出一丝声音。
终于,过了三、四秒,街角一个暴徒摇晃着倒下,他的身体不停的抽搐,喷泄出一些排泄物,这是一个被吓死的暴徒,他听说过这个中国人,他听说过,是的,有一个中国人在岛上杀暴动的当地人为华人报仇,短短的时间里就在暴徒中传遍了。
他见到白墨杀了他们的总教官武田,就知道,一定是这个中国人。这个杀神就离自己这么近,他听到赫尔本让白墨离开,不知为什么,这位有名强悍的黑帮老大的懦弱,并没有引起这位暴徒的腹诽,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但白墨不走,白墨出刀。
尽管他还没有水平瞧懂对决的胜负,可是手上沾满华人血债的暴徒,他的心脏却经受不起这种惊吓了,他害怕白墨杀了赫尔本之后,不知会怎么来对付他。这就是暴徒,暴徒不是高手也不是军人,他们也很脆弱,他们只不过籍着人多势众,趁火打劫。所以,他被吓死了。
跌在地上的白墨,慢慢地单手解开绑在腿上的刀鞘,这把锋利的刺刀再也拔不出来了,因为赫尔本唯一打中白墨的一颗子弹,把白墨打着跌下的子弹,就打在这刀鞘上面,所以刺刀被卡住了。
连鞘抛开这把没用的刺刀,白墨站了起来,望了一眼手中的太刀,刃上有一丝血线,白墨想起少年时读过的一本,便提起刀,轻轻把血吹落。日本刀的钢质的确不错,血线被白墨一吹就沿着刃滑了下去,滴滴嗒嗒地掉落在地面上。
赫尔本就这么举着双枪望着那血珠摔落,他从咽喉里挤出一句话:“你怎么可能做到?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时已越过他身侧的白墨听了,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没有挥臂,只是淡然地回答了赫尔本人生中的最后一问:“中国人。”
他本来就是中国人,他并没有激昂愤,也没力嘶力竭的高喝,他并不认为中国人就比人高一等,也不认为中国人会比别的人差。白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是中国人,他从生下来就是中国人,这是事实,不需要任何修饰的事实。
“轰!”赫尔本扑倒在长街上,他身上那道从左腿根到右肩的刀口暴裂,疯狂的涌出血来,极快地染红了他身下的路面,他的眼睛至死没有闭上,因为他怎么也想不通,而对着这个身负重伤的中国人,他和武田为什么时候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