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道学门口,恰好陆晨儿从里面走出。看到周玄灰头土脸的模样,陆晨儿面有嗔色。
周玄看到陆晨儿脸上那抹病态的白色愈发浓郁,心里更是一酸。他站在原地,张开双臂,等待陆晨儿“送上门来”。
陆晨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周玄,心知若是往常,他早就屁颠屁颠跑过来,哪会这般老神在在地倚在墙边,等着自己过去。
果然,在扫了几眼周玄全身后,她很快便看到隐藏在后的右脚脚踝肿胀如球,顿时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嘿嘿,没事,路上遇到一个神经病,非要跟我比试,你也知道我现在可是一名仙师,就算我不想与人打架,别人找上门来,我也躲避不开啊。”周玄傻笑一番,然后避重就轻,算是没有说谎。
在天生能够“读心”的陆晨儿面前,说谎那是此地无银、没事找抽。
陆晨儿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扶起周玄,两人慢慢地往回走去。
周玄拥着温暖在旁,一时沉静其间,欲语已忘言。他两世为人,却感叹自己两世皆难敌美人颜温柔乡。上世如此,这世亦然。只不过上一世,他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死去,而这一世,他亦不知,是否能够与她坚守直到最后。
“小玄子……”走在黄昏里,陆晨儿开口刚想说话。
“晨儿,我不会让你离开的。”然而周玄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驻足停下,然后一把将她抱住,贴着她的耳边,喃喃道。
声音虽轻,语气却不容置喙。
陆晨儿听出周玄的决心,感动不已,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将对方抱得更紧。
“小玄子。”又沉默了一番,陆晨儿再度开口。
“嗯,你说,我听着。”周玄这次乖乖听话。
“我梦见……你……变得不是你……”久久,陆晨儿才道出了一句断续莫名的话。
然而,这句话,听在周玄耳里,却令他的身体一僵。
感受到周玄身体的变化,陆晨儿踮起脚尖,在他的颊边轻轻亲了一口,然后凑在他的耳边安抚道:“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小玄子。”
她一直知道周玄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她并不在意。因为这些不是欺瞒,她知道,只要到了时间,他便会主动说与自己听的。
“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周玄感激地说。
他不是他。是的,此周玄,并非是这个世界的周玄。
周玄不知道陆晨儿之梦,揭示的是否这些,他没有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只是不想欺骗后者。他不能言尽自己,却可不言谎。
这是两人的默契。
……
东临城北城门。
周玄的小主子,傲娇的神秘少女独立于城门楼上。
少女并未回去,而是临时起意,决定来此赏景。
少女远眺黄昏中金光熠熠的东临山。
不知何故离开去往何处的银发的靳老头儿终于现身,躬身在后者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女蹙了蹙秀眉,许久后才问道:“吴可卿?何许人也?”
“三清山第三代弟子,也是三清山首徒,天赋不错,年方二十二,距离大仙师境的最后一层境界已只有一步之差。”靳老头答道。
“三清山?这家伙与三清山到底有何瓜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他身边那个叫王大雷的,也是往三清山去的吧?”
靳老头点了点头,回道:“他的身世我已让宫里的谍子查去了,过不了多久便会有答案。”
try{mad1('gad2');}catch(ex){}“那个叫吴可卿的,就是把他除了,也没关系,申公惹这些年过界了,连师尊都看不过去,只是杀了他身边狗的一只崽子,怕他连眼睛都不眨上一眨。”少女侧过脸,将表情隐没在黄昏下的阴影中,忽然说道。
明界各方域皆禁止宣道的道门之人开山授道,前者之道,是说仙人之道,而后者所授之道,却是修仙之道。
如果横跨明界四方的道门,拥有了授道的资格,那么其凝聚起的力量,绝对会对明界现有的体制构成重大威胁。这也是为何,千年以降,道门只是宣道之处,他们在世的唯一载体,只能是道学。
位于东临城域与缙云领交界处、地处鄱阳湖西南的三清山,却是青鸾圣域的特例。它仍以宣道为名,但并不忌讳地公开授道,数十年来,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于一岭一城的新势力。
这回靳老头没有出声。
少女又笑了笑,并没有勉强这个明面上是她的仆人,实际身份却不普通的老人表态。
“裘千山的实力如何?”少女再次望向东临山巅,不再继续前面话题,转而问道。
“二十年前差我一线,如今,怕是已经胜我一筹。”一直躬身垂首的靳老头也抬头去看金光浓郁的山巅,幽幽回道。
“武家有何能耐,竟然能留他二十年?”少女闻言颇为惊讶,她并没想过小小的东临城有这么一人存在。不过既然他神观了前段时间的山巅一战,这个判断应该不会差了。
“当年他错杀了武修河,算是变相还债吧。”靳老头道。沉默一会,似乎怕少女一知半解,也可能是他想在心中酝酿一番后,寻一个最好的方式表达出来,许久后,他终于继续说道,“他们两人成名前便是生死之交,不过没有几人知道。当年我游历南方时,与他们有过交集,两个年轻人同时喜欢上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后来成了武修河的妻子,也就是武空明的亲祖母。”
“二十年前,山那边的人为了那件不知其名的东西而来,在几乎屠尽东临城主府时,裘千山突然出现,化千万雨为万千箭,凭一人之力扭转胜负,最后更使得李明前在无暇自顾时被武家当时的东临城主武贤崖拼死断了一臂,二十年无望我与裘千山这重境界,也算是折了山那边人的一臂。”
“李明前此次来,未必没有重拾道心,奢望捅破那一层纸的**。可惜,尚未过东临山,便折裘千山手里。”靳老头继续道,“相比起二十年前两人的大战,这一次反而没有意思。跨界强者之间的交手,大多没有看头。哪怕李明前的最后一击,在我等眼中,也只是空有其表罢了。若是他不弃那一手青龙,或许还能有些不一样。”
“聚十丈巨石陨落,靳师兄,如果你在李明前的境界,可以做到吗?”少女问。
靳老头一愣,旋即苦笑着摇头道:“确实无法。”
“既已辟道,那他就非为破境而来了吧?”少女眸中寒光闪烁,“如此一来,除了李明前,未必没有第二个人。”
辟天道,入邪道,逆天而行,走的是一条无法修成正果的不归路,却能强攫天地之奥妙,甚至胜同境之人几分。
靳老头再次沉默,心想果然一切都瞒不住少女聪慧如兰的心思。他受了指示一入东临城,便在城主府里露面,担忧的正是如此。
只是,哪怕是他,也不知道可能的第二个人是谁。或者说,他暂时还不想知道。
实话说,这位主子不错,只是,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地位,不错也需要看实力。若是身在圣宫,这点自然无需置疑,但在千里之遥的东临城,很多事情便成了未知之数。
try{mad1('gad2');}catch(ex){}“如果第二个人如我所料,您不必为难。”少女转身,留下这么一句后,负着手下了城楼。
右手腕上的十三颗彩珠手链,在最后一抹夕阳下闪烁起朦胧辉光。
夕阳落尽,东临山巅也就敛了金光,洁白之色也逐渐没入暮夜里。
……
是夜。
东临城城主府内灯火通明,唯有府内深处一座小楼内,仅仅亮了一盏昏黄油灯。城主武空明背着油灯站在一幅画前,画上那名髻插蝴蝶玉簪的美丽年轻女子大半个身子隐没在东临城主武空明投去的阴影里。
这座小楼是大供奉裘千山蛰居二十载的地方,便是武空明,也是第一次进来。过去二十年,也就是他当家的这二十年,武空明三次亲自上门来拜裘千山,皆未进屋。后者不请,前者亦不自入。
他只以为裘千山也只是为了那件东西而来,不过既然是他父亲武贤崖的遗言,他也就没有可能不遵守。用那件东西换来他二十年坐稳东临城,其实也就值了。对于他这样一辈子也出不了世的修道之人,那东西再珍贵,也敌不过武家,以及整座东临城。
只是二十年来,裘千山从未主动提起它,武空明也就迟迟未去取。
前一阵子,他请动裘千山出手,本以为二十年之期将到,即使后者在出手前不提,那么在拦下山那边的人后,也必会回来取了那件东西再离开,却未料,山巅一战后,裘千山便失了消息。
他当然知道那一战是裘千山赢了,但无人见他下山。
武空明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来到了这座裘千山入住后,便无人能近的小楼,心想或许真能再见这位实力能通鬼神的大供奉。毕竟现在东临城风雨欲来,其势甚至不弱二十年前,他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或许就只有曾数次替他解决危机的裘千山了。
无人的小楼让推门而入的武空明有些失望,但很快,失望被错愕替代。
武空明上了二楼,在经常远远看到裘千山独饮的亭台内,借着月光,看到了墙上这幅再熟悉不过的画像。
画中女子姓徐名稚,正是武空明的亲祖母!
他虽未亲见过年轻时的徐稚,但这幅画像,他年幼时并不少见。
恍惚间,他仿佛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才是您要的东西啊。”久久失神之后,武空明叹息一声,然后朝着画像恭敬作拜,紧接着转身拂灭灯火,出了空中亭台。
有些失落的武空明出了围绕独楼而设的偌大花园,才想起这里的一草一树皆是徐清稚亲自栽下的。
武空明没有走回明亮的外院,而是顺着蜿蜒小路而行,更加深入府内。
于府中藏山,也就只有像大城城主这样的府邸才有资格做到吧。
武空明在山前踌躇许久后,才起步入了一条隐秘的小道。
在这座偌大的城主府内,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能让府邸的主人感到敬畏。于山的最深处,有一处禁地,那里才是统御东临城域数百年的武家真正的核心所在。
如今无人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即便是武家家主武空明,也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二十年前,他的父亲,上一任家主武贤崖,在家族生死存亡的关头,进了一次山中之后,不多时便有裘千山突然出现,将武家从地狱门前拉了回来。
甚至,那件为人人所觊觎的东西,亦藏于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