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并非一个真正贪心的人,很多时候,现实当前,他只是不得不贪。与其说是“贪”,不如说是“博”。成功者一步一个脚印不假,却非循规蹈矩可行。周玄的“博”,以小博大有之,以命博来时间、实力,亦有。
李前明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完全不了解。虽说他与王大雷相处近十年,实际上也并不了解后者,但人类并非只是用眼睛来确定一切的动物,正如古谚所言:日久见人心。人心,并不是以眼来见的。
这一次,周玄偏执地相信这个误入歧途二十载,终于一朝成就大非凡,却已命在旦夕间的爽朗独臂老人,他接受对方点额,当然是在“博”,可其中,谁能否认,他是真心想要接过后者的衣钵的呢?
周玄再次吞下一颗复元丹,总算不再觉得脱力,只是他脑海更加昏沉,这种昏沉不是源于神元耗尽,而是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师尊,李前明灌入其额中的道悟印记有关。
他的脑袋是因为沉,所以昏。而非相反。
周玄刚出到外边洞穴,第二日的朝阳恰好从外面照了进来。只是他尚未来得及欣赏,便“砰”地一声载倒在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似乎听到响声,洞口外的天山急切地走了进来。
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人。
跟在天山后面进来的是一个紫衣少女。少女容貌极为清丽,特别是那双眸子明亮如同两颗紫色宝石。只是这张俊俏的瓜子脸上带着浓浓的冷漠。
紫衣紫眸的少女淡淡地瞥了一眼昏迷过去的周玄,脚步并不停滞,与被天山扛起的周玄擦身而过后,继续朝着内边洞穴走去。她没说一句话,仿佛一开始便知道此人是谁,为何会在此。
天山有些畏惧地看着紫衣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又看了看周玄,大黑脸上神色挣扎。
……
周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到了极致。
他盘腿坐起,调息一番后,体力已经基本恢复,脑袋也重复清明。因为已抵达境界大圆满,道海扩张亦到了瓶颈,元气之浪盈满欲溢,激荡着主人的心神。
周玄不得不分出一分元神压制道海里的涛浪,防止盈盛的天地元气于体内乱窜。
境界的晋升除了表现为道海的扩张外,同样重要的是对天地元气的凝压运用的提升,即于量变的同时,产生质变。
脑海里神元力量充沛,让周玄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精神。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雾霭弥漫的山巅上,只要拨开迷雾,便可一览众山小。这兴许就是李明前两甲子的道悟。只是,对于后者那一手青龙,他依旧没有感受到其一丝半点的存在。
可能水到方能渠成。周玄敲了敲额头,却惊讶发现右手的伤势竟然好了大半!
他用力地攥了攥拳头,感觉双拳此时充满了力量,臂内小周天隐隐有自行流转的炽热感觉。他惊咦一声,喃喃道:“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这拳法第一重大圆满双臂中的小周天方会自行运转才对,我才修炼此法几天时间,如何也不会达到大圆满境才对——莫非我真是天才?”
周玄脸上一喜,兀地抬头,却被面前一张巨大黑脸给吓得身体后仰,狠狠撞在了背后的石壁上。
他吃痛地瞪了大黑脸的主人,脸上担忧褪去、变得惊喜不已的天山一眼,但眼神里满是感动之色。
“我入定多久了?”周玄从天山铺满了兽皮的巨大地铺上下来,伸展了一下身子骨,问道。
“三天!”见天山伸出三根手指,周玄惊得跳脚。
这也太久了吧?
天山望着周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try{mad1('gad2');}catch(ex){}当然,此“言”非人言。
“这几天可是出事了?”周玄皱眉猜测。
天山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通往内边洞穴的入口。
周玄心里咯噔一跳,忽然有些哽咽,他沉着嗓子,缓缓问道:“可是师尊他……”
天山一脸哀戚地点了点头。
得到意料中却绝非想要的答案,周玄僵在了原地。
他深深呼吸几口,以防止心中的波澜迷离了双眸。
见到周玄就要往内洞走去,天山却一把挡在他的身前,坚定地摇头。
“天山,你这是作甚!”周玄愠怒。
然而天山只是摇头,双目圆瞪,一副就是不让的模样。它不知从哪里拿出周玄的包袱,然后丢给后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洞穴外面。
“这是师尊的意思?”周玄长长地吁了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天山点了点头。
“知道了,那麻烦你一定替我好好安葬他。”周玄定定地看着天山,许久后,才出声嘱托道。
虽然不知李前明去世前如何让天山执行自己的遗愿,但既然是前者的决定,他身为弟子,只能遵循。
天山口中低声咕噜,应该是应承,也是道别。
周玄勾起嘴角笑笑,隔着天山,朝着内洞跪下,再次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背起变得有些沉重的包袱,拍了拍天山的手臂,转身走向洞外。
下了东临山后,他将直接穿过东临城,往西去。
目送周玄消失在洞口,天山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的歉意和不舍。
一个紫色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天山身边,只见她葱葱玉手一翻,将一颗绿豆大小的金丹夹在指间,轻轻一弹,弹给了天山。
天山抬掌,让金丹落在手心,他瞪着比金丹大上不知多少倍的乌黑大眼,巨大的诱惑当前,眸中复杂神色居然不见炽热。
紫衣紫眸的美丽少女脸上冷漠依旧,她淡淡地看了雪怪天山一眼,这些天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如她面色一般清冷:“那人给你这颗金丹,说明你们以后会再见面。你放在他包袱里的东西,他未必能明,你们再次相见时,别忘了提醒他一番。”
说完,少女身影竟化作片片紫色花瓣,随不知何来的风,飘飘然飞散。
天山眸中闪过一眸精光,它将细小的金丹混着唾沫咕咚吞下,足足半晌之后,突然仰天咆哮起来。
咆哮声震荡山巅,雪崩如洪。
……
东临城,陈家店铺。狭小的店铺里摆着满满当当的雕刻。
胖圆圆陈元百无聊赖地趴在并不宽敞的柜台后面,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长不过三寸的玄鸟木雕,这一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约摸一个月前,陈元梦到有玄鸟入梦,待他醒来后,便发现桌上多了这么一只神瑞,若不是第二日全城疯传有玄鸟莅临城主府,远观者纷纷临摹而画,神瑞之姿数日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陈元也不知这身环仙焰、燕颌蛇颈、长翎及地的雕像,其本尊便是统御整个明界南方的仙人的坐骑——玄鸟朱雀!
初有观之者无不大惊陈元手艺又有进步,但都以为他不过是按照画像雕成。陈元也不解释,只是终日复终日地盯着这只木雕看。
他想将它看明白。他隐约觉得,自己若是将它看明白了,脑袋里的那团浆糊,也就化开了。化开之后呢?那只有等到化开之后他才知道了。
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陈元循声望去,见得一个衣裳发白破烂的瘦削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尖嘴猴腮,与他的身材到十分匹配,他头上灰白色长发盘成道髻,以一根掉了漆的木簪子插着,背上还负着一把露出失了光泽剑柄的黄杨木剑。
try{mad1('gad2');}catch(ex){}黄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材,鲜少有道人会拿来制成驱邪的木剑,哪怕是那些温饱两难的江湖道人,为着体面,便是偷摸拐抢也会选择较为大众的桃木。
当然,能落魄到老者这般模样的人,也就没能力讲究了吧。
老者进店伊始,一脸的挑剔便未换过。仿佛店里这些被半个东临承认交口相赞的木雕,都落不得他的法眼。
直到,他那双眯眼落在了前台的玄鸟木雕上。
老者并不比陈元大的眸子中忽然闪过一抹亮光,他抬头,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这个店的少主人身上。
“嗯,不错,不错。”他摸着如他色泽如他满头灰发的山羊胡子,盯着陈元一个劲地碎碎念。
陈元被看得发毛,抖抖嗦嗦地掏了几文钱,用胖乎乎的小手递给了一脸怪笑的要饭老人。
“我收徒弟不收钱。”眯眼老头佯怒瞪了陈元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倨傲说道,“因为没人付得起。”
……
烈日当空。
赤着膀子的何霁云从泥水中爬起,身上肌肉精健,背如虎熊,一个多月时光,他的脸庞棱角也分明了不少。
这里是东临城域最大的校场,也是出了名的魔鬼训练场。能够入得此校场的无不是百千里挑一的锐士,否则,即便你是城主家的公子,也不可能依仗身份进来。
何霁云确实凭借着圣子殿下姜鱼鱼的恩泽,接连两次受到越级提拔,成为东临城域史上最年轻的领三百翎军士的敕翎校尉。然而,在校场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他用自身的实力震慑了所有的部下。
顽强、韧劲、不畏是其一,以武道入门的九品实力连战两名八品不输,让他坐稳了敕翎校尉的位置。
震慑自非令人信服,领军之事,除了超人之力,还要有超人之谋。他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如何能领三百士?任是谁,仅仅是在校场之内也不敢断言。
在长街叛逆案发生前一日,何霁云从一名红发的算命老者手中花了二两银子买来一本无名秘籍后,原本叩道无门的他半旬便入武道,如今隐隐有站稳九品中位的趋势。不仅如此,他的九品实力,甚至比起普通的八品武修也不弱。
这套功法极为霸道,何霁云入道时便感觉泥丸中有气血直冲天灵,在体内奇经八脉暴走如蛇,冲击得他数次昏厥过去!更有细密血珠从全身毛孔沁出,真正是血如雨下。
就这样足足持续了三天时间,当浑身结满血痂的何霁云从不知第几次昏厥中醒来后,他的躯体,如经百炼,坚若金石,筋体之坚韧更是其他浸淫武道多年的低品武修不可比。
“敕翎校尉何霁云听令!”何霁云刚接了部下递来的水冲洗干净身体,一名传令官便手持军令斥马疾奔而来,人马未到声先到。
何霁云连忙单膝跪地,垂首受令。
“着东临城北营敕翎校尉何霁云领三百士,入夜前于城西龙虎营前听谴,违者,斩!迟者,斩!”马上传令官于何霁云身前勒缰,并未下马,直接掷给后者传令简后便掉头,扬马而去。
何霁云眸子一缩,自然是听出了其中军令之急,不敢有丝毫怠慢,收起令简后,对着旁边伺候衣甲的亲卫喝道:“一刻钟后,校场内所有敕翎锐士于营口集合,违令者,提头来见。”
说完,一把将甲衣抓过,踏碎脚下硬土,直奔马厩而去。
今天,将是他第一次亲自领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