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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老怪出山 百蛮高弟(下)(1 / 1)

绿袍老祖一觉睡得香甜,都快至午时了仍不见醒。这北方十月天气已是有些冷了,这日又是个阴天,刮着些风。这对母子穿得有些单薄,站得这许久是又冷又饿。那少年人几次想要拉着他母亲回去,都被那妇人止住了。

这时却传来几声奸笑,几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拥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行了过来。中头听得一人道:“呦,这不是李秀才家小娘子吗?怎的跑到这坟场来了,我们张大员外可是一大早就来寻你,不想你跑这来了,倒叫我们好找。”

这妇人见这些人都追到这里来了,知道是躲不过去,只得向前见礼。这伙人却是来要账的,那胖员外也不说话,色眯眯盯着这妇人直看,恨不得将她衣服都看穿了。那少年怒眼相视,只是被他母亲紧紧拉住,不得上前。

就有个账房模样的人拿着个算盘出来,噼里啪啦一通算,道是二五一十,三六十八,她家该着那胖员外二十一两三钱五分银子。无非是利滚利,馿打滚罢了。

这妇人哪有钱还他们,求道:“眼下家中钱不凑手,还请张员外宽限些时日。有了钱一准还。”

那胖员外笑迷迷的道:“没事,没事,谁都有个急难不是,不用着急还钱。”嘴上说得好听,那肉颤颤的肥手却不老实,说话间就要去摸这妇人的手。

那妇人连忙退了两步避过,脸都涨红了,只也不吭声。那胖员外还未如何,他那帮狗腿子却是变了脸,七嘴八舌将这妇人品头论足。说是人家张员外能看上你,那是你家造化云云。那妇人也不回话,只黙黙垂泪。

少年将母亲护在身后,冲那闹得最欢的个灰衣汉骂道:“李三,你也姓李,我还得称你一声族叔,你夥着外人欺负自家人,还配称个李字吗!”

那汉闻言,倒是不好还嘴,眼珠骨溜溜一转,指着一旁石上呼呼大睡的绿袍老怪,大声叫道:“好哇,李二哥尸骨未寒,你这骚蹄子就偷人养汉,跑到这来偷会这道士,亏你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丢尽了李二哥,黄老秀才的脸。还有脸在那哭。还有李元化你个小兔崽子,有了干爹,就忘了亲爹是吧。倒敢骂起我这做叔的来了。”

原来这妇人娘家姓黄,她父亲是个秀才。只是其时女子地位不高,出嫁从夫,故称李氏。这几人老早就见着了那石头上睡觉的绿袍道人,见他一身道衣半新不旧,面目无奇,只当是个野道士,哪个在意。

其时国人重同宗同族,这李三行事有亏,他是个奸狠的,索性便倒打一耙了。明清期间女子尤重名节,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若坐实了偷人养汉之说,被人抓住奸夫****,用私刑去浸了猪笼都不会有旁言的。

这李氏闻言,面都白了,正要分辨。却听得一声大喝:“聒噪!”

却是那绿袍老怪被人扰了好梦,在发起床疯了。他老人家爬将起身,满脸不耐,飞起一脚将身下好大一块青石踢将起来,直往那伙人砸了过去。

这几人本自兴高彩烈,说得起劲,但见的当头一块巨石砸来,机灵的连滚带爬往旁躲,那呆蠢的却是立在那发愣,正是泰山崩于前而不眨眼也。

但闻得轰隆一声大响,那石头砸在道中,震得地面都抖了抖。周边几人都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叫李元化的少年倒有些胆识,身子晃了晃,仍站住了脚。见他母亲坐在地上,忙上前扶了起来。

绿袍老怪也不理李家母子惊疑不定的目光,黑着脸走到石旁,一掌将那大石推到道旁,下头跌坐着两人。一个正是那胖员外,还有个却是那李三。这两人灰头土脸,倒也只擦破点头皮。

原来他两个在石头落时已是被吓倒在地,那大石下头凹了一大块,有好大个缝隙,正好让他两个躲在下头。

绿袍倒也没非要砸死他两个,叱道:“还不快滚,难道要祖师爷送你们不成。”

这两人方自醒过神来,连滚带爬跑了。地上却还留着一摊子水迹,一股子尿骚味,也不知他哪个留的。绿袍骂声晦气,倒背着双手,往前缓缓行去。

那李氏见了,大急,拉着儿子跑到绿袍前头,跪于道左。那李元化这回倒是满脸恭敬。

绿袍斜了这母子一眼,淡淡道:“起来回话。”

李氏略一迟疑,拉着儿子起身,却听得那绿袍道人问道:“你两个挡着本座的道是何意?”

李氏不答反问:“敢问仙长是南疆天蚕岭的绿袍神医吗?”

绿袍一怔,他自在百蛮山开派后,倒是许多年未回过天蚕岭了。那边只是瞳娘偶尔回去。绿袍神医却是百多年前的称呼了。奇道:“你如何认得本座,还知道我行过医?”

李氏又拉着儿子行了一礼,问道:“仙长还记得百多年前李家庄李家先祖李任逍吗?”

绿袍又是一怔,指着那少年问道:“难不成这娃儿是我那李家老哥的后人?你又是如何认得老道的?”

李氏点头称是,说是先人留有绿袍画像,是以认得,请了绿袍去她家看。转过山岗,绿袍却有了些映像。虽是百多年变化,原貌不复,到底还有些影子,此处正是李家庄故地。只是那围碉护墙早是拆了,人家也大多搬空了。原来此处离自家那岳丈家也不过四五百里地,以前倒也未曾注意。

李氏告诉他,明朝立国初,民禁颇严,不许结堡自守,是以将围楼都拆了。后来李家庄的人都往前头集镇边搬,这里便荒废了,她家也是近两年搬回来的。

李家旧宅也是破败了,只剩得三五间屋,倒像是近年修整过的。只是修得马虎,勉强不倒而已。

李氏母子领了绿袍到后头一间屋中,里头却是他们这一支的家祠。最上首的是李任逍的灵位,绿袍他老人家的画像却是单独挂在左手边,用个神阖装着,算是和老李并排。那画早给香烛熏得发黄发黑,绿袍见之也有些好笑。

看了看,这李元化却是算是第七代了。绿袍摇头对李氏道:“亏你也心细,就这么张画你还能对着认出人来。”

李氏答道:“仙长和先祖结交,一直都是我李家引以为傲之事,代代相传。先夫在世时,时常提及。他常说故然是先祖慧眼识真人,但若非仙长这等豁达之人,如何肯折节相交。我今早见得仙长本就有些疑惑,只是世间貌同者也是有的,再者仙长原是医者装扮,故不敢肯定。我也听父亲讲过留侯纳靴之故事,仙长以此相试元儿,我就留了意。果不其然,仙长那宝靴虽似有些异味,却是一丝尘土也无,自是肯定了几分。仙长用仙法踢石惊走那些无赖,若我再看不出来,那也真当掘了双眸子去。”言语间却是显出几分娇俏。

绿袍闻言,笑道:“你也莫激本座,当年我应下李老哥的话自当算数。元化这孩子我很喜欢,就是没有前约,我也要收他做个弟子,何况是故人之后。先年我也是事多不得闲,不然早该来看看了,却是有负了李老哥之托,让你们吃了这些苦。”

他见这李氏甚是聪明,明明当是知道昔年旧约,却绝口不提。只一味将老祖抬得高高的,甚至于都作出些媚态儿来。知她担心自己不肯收她儿子为徒,只能暗叹一声天下父母心。却也不愿轻慢了旧友后人,连忙打了包票。

李元化尚还不大明白,只是这位高人说要收他为徒还是听得懂的,正自傻乐。

李氏冲他道:“我往昔不喜你武枪弄棒,是因那些成不得甚事。如今仙长愿収你为徒,是你的大造化,为娘只有喜欢,你还在那傻愣着做甚?”

李元化闻言,忙上前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李元化一礼。”

绿袍微微一愣,笑着拉他起身。身边拿出三片菩提叶给他,道:“为师出门在外,倒未带的多的东西,这几片叶子,你先拿着,以后另给你补上这拜师礼。”

他脸上虽笑,可心底却起了波澜,原来昔年曾三次梦见一怪人,那怪人说就是绿袍自己。他一直以为此梦必有缘故,时记心中。梦中那怪人被峨眉所灭,是以绿袍却是将那峨眉当做了对头,更何况有了无忧宫之事。此时由徒弟口中说出名字,倒是想了起来,在那梦中,峨眉也有个叫李元化的,心下自是有些惊疑不定。

李元化闻言,忙双手接了,却是从未见过的奇异树叶。上边灵光流转,非比寻常,知是仙家宝物,忙妥妥収好。

绿袍収了这徒弟,自不好再对他家事不闻不问,细细问起李氏。李氏方知自己在丈夫坟前所言都被人听了去,暗暗惊叹。不过想到这位仙长一脚踢起那万斤巨石直如玩耍般,也就释然了。

原来李家这百多年来也兴盛过,李任逍只李飞一子。可李飞却有五子四女。李元化这一支是长房,因明时推崇文士,他高祖却是弃武习文。到他祖父还做了任官,只因性直得罪上司,被寻隙罢了职,自回家做了个乡绅。李元化父亲也是个读书种子,年十六七就考中个秀才,也算是难得了。

到李元化出生没多久,却是家生横祸。又因他祖父性子直,不满那本县一个司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跑到县尊那里告了他一状。不成想这县尊也是从中得了好处的,反把他祖父给恨上了。这县堂是个阴毒之人,表面安抚,说要严查此事。转眼就使了辣手,将李家诬做盗匪,几年间他李氏一门死的死,散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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