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声越旗警号①响起的时候起,站在城墙上的阿赛琳就一直盯着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大军没有动,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号角声,四周人的呼吸也开始浓重起来。阿赛琳微微回过头,看到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很年轻的十字军正一边用力深呼吸一边偷偷的撇着自己坚挺的胸部,这让女海盗既恼怒又有些小小的虚荣。
“主啊,请你赐给我勇气,让我去面对我的命运;请你赐给我宁静,让我去接受我的命运;请你赐给我信仰,让我抵抗一切诱惑。”一个士兵低低的祈祷着,随着他身边的人跟着祈祷,逐渐的整个城墙上开始传荡起一片低沉却绝不压抑的祈祷声。
一阵阵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直到那声音开始在所有人的心头发出共鸣。他们知道那是军队行进的脚步声,而且很多人还能想起自己也曾经以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行进震撼着敌人的心灵,可是不幸的是现在被震撼的却是自己。
的黎波里的守军是如此之少,以致在敌人的旗帜刚刚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人发出了绝望的叹息。
一面绣着星月的旗帜在海风的吹拂下猎猎飘摆着,在这面旗帜下一个骑在高大骏马上的黑袍骑士透过覆在脸上的面巾看着眼前这座城市,他那一双微显内陷的眼睛如要看穿雄厚的城墙般一眨不眨。在他身旁,一个魁梧的撒拉森骑士安抚着略显暴躁的坐骑,不过看上去他的情绪并不比他的坐骑安静多少。
“阿迪勒,我们为什么不进攻呢?”古达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点。可他的语气里还是难以克制的透出了少许的不满“难道你还指望着他们能自己打开城门吗?”
“我的确在指望着他们自己打开城门。”易卜杜尔·阿拉姆·阿迪勒·库斯坦面巾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知道古达麦对自己的嫉妒。而且他也知道几乎哈里发(萨拉丁)身边的所有侍卫都对自己嫉妒不已,可是他并不在意这些。
正如哈里发所说:“真主不会让一个懒惰的人听到他的箴言。”,阿迪勒也不会因为一些过去同伴的嫉妒而放弃自己的原则和抱负。
古达麦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听自己使唤的战士。他怎么也想不到到上次偷袭奈里兹的失败固然没有让自己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还出乎意料的让这个原本听命自己的战士,得到了哈里发不可思议的信任和宠爱。
以致已经有传言说,萨拉丁阿里哈居然有要和这个人同喝一碗水的意思了。②
这让古达麦有着说不出来的愤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勇敢还不能令主人满意,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既年轻又胡闹的人得到了主人的青睐。
所以当他听到阿迪勒的回答,古达麦立刻发出包含讥讽的哈哈大笑。他用这笑声清楚的诉说着自己对阿迪勒的嫉妒和不满,也诉说着对他这种儿戏般回答的愤怒。
可是如同回应古达麦的讥讽,远远的随着从城墙上发出的一阵隐约的喧闹,沉重厚实的城门慢慢的向两边打开了一条缝隙,几匹个骑士飞快的从城门里策马冲出,直接向着远远的停在城外的阿迪勒军队驰来。
“看旗帜是个有爵位的骑士,”阿迪勒并没有借机讽刺古达麦,在他的心目中这种毫无意义的嫉妒根本就不会让他分心,倒是对即将见到的敌人阿迪勒很有兴趣的看着,当他们在自己队伍前停住然后开始按照地位高低排成小队缓慢前进的时候,他回头对再没开口的古达麦随意的说:“为了他们自己好,但愿这些的黎波里人懂得些事理。”
就在同时在对面的城里,刚刚蹬上城墙的托尔梅勉强扶着城垛看着消失在撒拉森队伍旗帜后的那几个骑士,嘴里也说着内容相同,含义却完全不同的话:“但愿那些撒拉森人懂得该怎么办。”说到这里,他回过头看着同样站在城墙边死盯着那些骑士背影的阿赛琳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为他们和我们自己祈祷了。”
“那你就不该让他去,”阿赛琳有些愤怒的打断托尔梅的话,她气愤的拍了下城垛,无奈中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希望那个阿迪勒不要伤害他,否则就是追到大海的尽头我也不会放过他!”
听着阿赛琳的怒斥,托尔梅发出一阵轻轻咳嗽,他也学着阿赛琳拍了拍城垛,可他的力气明显的小了很多:“不论是骑士还是虔诚的信仰者,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如果不能完成这些使命就无法接受上帝最后的考验,对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来说,面对这个叫阿迪勒的撒拉森人,也许就是他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考验。”
伦格骑着比赛弗勒斯走在使者团的最后,他实在没想到托尔梅会在埃施瓦伯爵夫人派出谈判使团的最后时刻突然建议让自己参与进来。尽管他用沉默表示着抗拒,可托尔梅的一句话彻底断送了他君子远离险地的妄想:
“带上这个小家伙,也许他的那些好运能有点用处,”
就这样,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成为了这个由6个人组成的使者团的最后一人。
伦格默默无声的看着前面大声向迎面过来的撒拉森骑兵宣告自己身份的那个人。这个人就是雷蒙的那个世袭狩猎官德•朱洛骑士,不过即使是象伦格这样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官衔十分陌生的人,也知道这个人肯定不只是负责狩猎的。
“德·朱洛骑士?”阿迪勒听到通报之后兴趣盎然的看着对面等待着回音的那个骑士,他稍微回头对好像在暗中运气的古达麦笑了笑“古达麦,你能想象一个对他们的上帝无比虔诚的法兰克人会怎么和我们交谈吗?”
“我更愿意和他们用武器交谈。”古达麦不耐烦的回答着,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阿迪勒还不发起进攻,为什么他还要接见那些异教徒的使者。虽然作为战士的荣誉让古达麦还不会做出屠杀使者的恶行,可是在他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那些异教徒谈什么条件。
“古达麦,不要忘记真主的教诲是我们最需要谨慎遵守的,”阿迪勒毫不在意同伴的激愤,他抬手向对面微微示意,看着行近的那些法兰克人他的神态显得说不出的平静“别忘记‘信道而且行善者,得享幸福和优美的归宿。③’这些真正的教诲。”
“可穆罕默德同样教诲我们‘主的确喜爱那等人,他们为他而列阵作战,好像坚实的墙壁一样④’!”古达麦毫不妥协的反驳着,即使不是出于私人妒忌也无法接受阿迪勒这种毫无道理的所谓善行“我为真主和穆罕默德而战,为哈里发而战,真主会奖赏我的行为。”
“那真主就会惩罚我的行为了?”阿迪勒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他并不为古达麦的无理生气,反而从心里很喜欢他这种毫无心机却耿直虔诚的性格“古达麦我的朋友,请你记住一句话,一个战士的虔诚有时候并非一定要用弯刀来说明。”
说完,阿迪勒没有再等古达麦开口,就轻轻催动马匹迎着那几个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的骑士行去。
当德·朱洛看到从队伍里缓缓走出的阿迪勒的时候,他几乎发出诧异的“咦”声。他实在没有想到带领撒拉森大军进攻的黎波里的撒拉森将领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从他的短须和露在头盔外的黝黑头发看去,德·朱洛都能感受到这个撒拉森人的年轻。而当他行近的时候,世袭狩猎官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少见的精悍和难言的坚定。
“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的世袭狩猎官德·朱洛向你问候。”德·朱洛用自认最得体的腔调向对面的撒赖森将领开了口“不知道我是否有幸知道面对的是哪位。”
“易卜杜尔·阿拉姆·阿迪勒·库斯坦,真主虔诚的仆人,伟大的埃及和叙利亚之王的忠诚勇士。”阿迪勒一字一句的回答,他略显硬朗的面庞笼罩在护鼻头盔里,可他那双坚定的眼睛却让德·朱洛有种似是被锋利的鹰凖死盯一般。
“我原本应该欢迎你,不过如果你是前来拜访,我可以达标雷蒙伯爵荣幸的接待你,”德·朱洛尽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显得无害,他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人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可是你带领军队,作为一个忠于伯爵大人的骑士,我必须请你立刻返回,否则就是战争!”
“如果无法实现我们的目的,我大概就只能选择后者了。”阿迪勒丝毫不为所动的笑了,随着笑声,他抿起的嘴唇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黝黑的脸颊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浅显的酒窝“我奉了萨拉丁哈里发的命令而来。我曾经对哈里发发誓救回拔丝玛公主,还要惩罚劫持公主的恶人。”阿迪勒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愤怒,他大声斥责雷纳德的背信弃义和胆大妄为。同时毫不保留的宣布着对收留施蒂芬娜夫人和拘禁公主的埃施瓦伯爵夫人的怒斥和提出的条件。
“虽然我们已经派人给伯爵夫人送去了谈判条件,可是我还是要在这里重复:埃施瓦伯爵夫人必须释放和护送公主安全的到达我们的营地,的黎波里也必须为这次的行为做出赔偿,按照哈里发的意愿,的黎波里必须用今年的黎波里港一半的停船税作为补偿。同时哈里发认为有必要重新考虑和雷蒙伯爵签订的停战协约,因为在这种情势下,任何人都知道协约已经毫无意义,除非伯爵夫人能接受我们条件的同时重新考虑一个协约。”
“这是不可能的!”德·朱洛愤怒的攥紧鞍边的剑柄“你们提出的条件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能接受的范围,拔丝玛公主并不是被我们俘获,不论是伯爵夫人还是伯爵本人都无权自行绝对俘虏的去留。一半船税,这是最直接的讹诈。而且还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讹诈……”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身材比眼前的阿迪勒魁梧一圈的撒拉森战士缓慢催马靠了过来,于是他握剑的手攥的更紧“至于重新和雷蒙大人的协约,我无法代替伯爵回答你。可是你在这种时候提出重新订立合约,我想任何一个骑士甚至是农民也不会随意答应的。”
“不要这么肯定,骑士。”阿迪勒向后稍微做个手势阻止了已经抓住刀柄的古达麦“我想如果雷蒙大人本人前来,也许就有可能缔结新的协议。”说到这里,阿迪勒忽然一笑,他迎着德·朱洛脸上严肃庄重的表情点点头,然后轻缓的催动战马向着德·朱洛的身后踱去“很多时候,重大的事情是由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或事决定的,”说到这里,恰好驱马踱到伦格面前的阿迪勒抬起头向伦格发出微微的一笑“我想对这个你一定深有体会,是不是呢,奈里兹的小马木留克?”
听到阿迪勒的问话,所有人的眼光一下都集中到原本毫不起眼的伦格身上,其中最“热烈”的就要算是古达麦那双随时都会喷出火来的眼睛了。
①越旗警号:一种中世纪时近似观察哨的军事设置,以150步为一旗标,每当敌人越过一个旗标号手就鸣号一次,以提醒己方部队做好准备。
②同喝一碗水,在阿拉伯习俗中这个举动的含义有很多种,其中比较主要的是向对方表示善意,同时也有表示极度亲热和认可的意思。
③④:分别取自可兰经上第十三章“雷霆”和第六十一章“列阵”里的词句,这里只是引用大体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