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沈家却还是一片兵荒马乱,沈母用尖利的嗓音痛骂儿子,不断责问他为什么只接走沈玉灵一个, 凭什么只接走沈玉灵一个?那个死丫头就那么金贵,值得儿子把宝贝孙子丢在幼儿园不管?
沈父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责问,在他眼里, 不但绑匪罪大恶极,把孙子单独留下的儿子也是罪魁祸首。
佣人和保姆全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唯有沈友全的保镖兼司机正一遍又一遍地给绑匪打电话, 并为雇主分析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和应对方法。
偏在此时,商场的送货员把一盒盒玩具送到了府上,看见这些只能是女孩子玩的东西,沈母发疯一般喊道:“扔了扔了, 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扔出去!我们一不在旁边看着,这死丫头就吵嚷着买东西, 还一次性买这么多,而且都是只有她能玩的, 她就是天生的自私,一点都不顾及弟弟!要不是她这个扫把星命里带衰, 饶饶能被绑架吗?当初他们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姐姐是贪的, 把弟弟的营养全都抢走了, 长大之后果然是这样,什么都要跟弟弟抢!这次绑架她怎么不抢了?她倒是去抢啊!”
一直隐忍地承受着父母责骂的沈友全终于爆发了。他忽然掀翻一百多斤重的大理石茶几, 踹飞满地碎裂的杯盘,声嘶力竭地怒吼:“说够了没有?你们到底说够了没有?灵灵身体里到底流着谁的血?是我的吗?是沈家的吗?只因为她是个女孩,你们就希望她能代替沈玉饶去受罪,你们配当她的爷爷奶奶吗?不,我问错了,我得再问一遍,你们配当个人吗?啊?!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他妈人说的话吗?虎毒都不食子,你们连禽兽都不如吗!那是我的孩子,我他妈亲生的孩子!你们记住了!”
沈父沈母被暴怒中的儿子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就仿佛有谁拿着刀子硬生生挖走了他心上最软最嫩的一块肉,令他痛不可遏。
刚才还尖着嗓子不停叫嚣的两个老人,此时此刻竟在儿子的弹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躲在沈母背后的钟慧璐却不禁变了脸色,她总觉得丈夫是话里有话,而且他今天的举动也很反常,怎么会无缘无故放下工作去接孩子玩耍,还只接走了沈玉灵?这事若放在平常,她一定会觉得丈夫是脑子坏了。他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儿子的重视远比女儿多得多,他不可能会单独带走女儿却对儿子置之不理,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钟慧璐的心脏揪紧了,眼神略微飘忽,却又很快定格在沈友全身上。她试图通过观察去猜测他的心理状态。
但是她很快就没有功夫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因为沈友全拿起手机正准备报警。此时的他已再无半点担忧和顾虑,而是满腔的,无处宣泄的,连自己都快焚毁的愤怒。若不是梵伽罗的告诫一再在他脑海中回响,冲动之下,他可能早就把事实真相告诉父母了。
“沈先生若还是这般无知无觉,您很快就会失去您唯一的孩子。”
“鸠占鹊巢的故事沈先生听说过吗?别的鸟儿把蛋下在您的窝里,孵化后便会把您的孩子挤下高枝,活活摔死。”
只简单的两句话,梵伽罗就预言了女儿的一切遭遇,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隐藏在这个看似平淡,实则恐怖的故事里。若非沈友全凭着一股怒气立刻去做了DNA鉴定,幸运地醒觉,然后接走了女儿,现在,被绑架的人里应该也有女儿一个吧?听妻子说,那绑匪去幼儿园接人的时候曾经再三确认沈玉灵在不在,若是在,她也要把沈玉灵一起接走。那么他的女儿也将遭受被捆绑、被恐吓、甚至被虐打的苦难……
沈友全已经不能再想了,他浑身都开始冒冷汗,而梵伽罗的最后一句警告更是让他丝毫不敢违背――今天的谈话仅局限于我们三人之间,烦请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严重到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沈先生也无法收场的地步。
什么事会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收场的地步?沈友全只略微思索了一个开端,便立刻扼住了驰骋的想象力,让它不能再尽情发挥。他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然后才恍恍惚惚地想到,前些日子,网络上好像有人在掐梵伽罗炒作,说他根本不是灵媒,而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他当时还对着这条新闻冷笑了几声,摇头说了一句“炒作无底线”,可今天他便深刻地意识到――所谓真理和真相从来不掌握在大众手里。当你自以为清醒地嘲笑别人时,说不定命运已经盯上了实则浑噩的你,并准备肆意玩弄于你。
在命运面前,一切凡人皆为蝼蚁,而那些能堪破命运的曲线和规则的人又有多少?他们是怎样的存在?想到梵伽罗的料事如神,沈友全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也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与梵伽罗见面时的那个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傲慢、目空一切!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颤抖的指尖按了好几次才按亮手机屏幕,刚拨出“11”两个数字,手臂就被妻子狠狠撞了一下。
咔擦一声响,这款刚买了没多久的手机摔裂了,钟慧璐死死掐住丈夫的胳膊,惊恐道:“不能报警!绑匪会撕票的!”
“这是绑架,我们当然要找警察求助!”沈友全一把将她推开,厉声说道。他曾经是真的很爱妻子,也愿意给予她最大的尊重和照顾,否则他不会身处那样的高位,面对那么多的诱惑,却始终洁身自好。
但现在,这份爱早已化为仇恨的烈火,将他们过往的甜蜜回忆焚烧成灰烬。他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恶心,更遑论被碰触。
钟慧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没有时间去思考丈夫骤然冷漠的态度。她翻开手机百度,指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案例说道:“报警有用的话我早就报了!临省的绑架案刚发生没多久,你还记得吗?那家人报警了,结果绑匪拿走了赎金,却把孩子杀了。现在钱没了,孩子也没了,一个家庭就这样破碎了,即便绑匪最后都被逮捕归案又有什么用?那些损失能追回来吗?你看看官方的统计数据,报警之后,绑匪撕票的可能性是80%,不报警是40%,人家只是求财,我们不能惹怒他们呀!我们筹钱把孩子悄悄地赎回来不行吗?我真的承担不了任何风险,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呀!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我们若是惹怒了绑匪,他们会不会拿孩子出气?饶饶能不能撑过去,能不能平安回家?我现在连想都不敢想,我心痛啊!”
钟慧璐跌坐在沙发上,哭得快晕厥过去。
原本还觉得报警也可以的沈父沈母也都急得脸白眼赤、心脏绞痛。报警=撕票,这个等式被钟慧璐牢牢地塞进他们脑袋,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想。他们一个拽住儿子左手,一个拽住儿子右手,死活不让他动弹。
倒是坐在一旁不断拨打绑匪电话的司机兼保镖龙成生开口了:“我觉得沈先生应该报警,只要瞒得严实,绑匪不会知道,我们一边筹赎金,警察一边找线索救人,算是给孩子上了两重保险。现在绑匪那边一直关机,难道我们就干等着吗?”
“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的事发表意见?不是你的孩子你就不知道心疼是吧?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谁报警我跟谁急!”钟慧璐像只母狮子一般扑上去,挠花了龙成生的脸。
龙成生狼狈地躲闪,然后便缄默了,只能用暗示性的目光看向沈先生,鼓励他早下决定。家里的老人和妇女都已经慌了神,现在唯有沈先生头脑还是清醒的。
沈友全闭了闭眼,颓然道:“我不报警,你们放开我,我想办法去筹钱。”
“绑匪只是求财,我们给他们钱,孩子就能回来。我们一定不能冒险!只要饶饶能回来,多少钱我们都给,我们把房子、车子都卖了!妈这里还有几百万的存款,妈全都给你!”沈母哭着说道。
“妈,那是你和爸的养老钱,你们留着吧。我们沈家还到不了那个份上。”沈友全捡起摔坏的手机,解释道:“我给财务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就给我筹钱。”说着说着就上了二楼的书房。
钟慧璐这才放过多管闲事的龙成生,紧张兮兮地跟去二楼。
沈友全飞快给白幕打了一个电话,向他索要梵伽罗的电话号码。他现在是真的很后悔自己昨天走得太无礼也太匆忙,竟忘了讨要梵先生的联系方式,若不是得到了梵先生的提点,他现在只会更焦头烂额。
白幕听出了他的焦急,一句话都没多问便把号码发送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了,一道清冽的嗓音似从地底急涌而出的甘泉,瞬间带走了沈友全内心的焦灼:“沈先生,您的小喜鹊还安好吗?”
小喜鹊毫无疑问指代的是女儿。想起今天女儿因太过快乐而灿笑的脸蛋,想起她一声接一声的“爸爸我最喜欢你”,沈友全的郁躁便又缓解很多,“很好,她很好。”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女儿的房间,隔着门缝往里看。在保姆地安抚下,女儿已经睡着了,一只胖乎乎的小脚丫伸在被子外面,脚背上的小窝窝非常可爱。
沈友全的眼眶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发烫,喉咙也干涩得紧。若不是梵伽罗的提醒,女儿现在可能会被捆绑在一个黑暗、脏乱、偏僻的地方,忍受着一群暴徒的恐吓和虐打,那样的场景他连想都不敢想。
“梵先生,沈玉饶被绑架了,我该怎么办?”正如母亲毫不关心女儿的死活,现在的沈友全也不愿意用五千万去救一个野种,他还没圣母到那个份上,但是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饶遭罪。救还是要救的,但是得把沈家的损失降至最低。他只是商界新贵,并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多少底蕴,一次性拿出五千万真的会大伤元气。
说实话,他已经极力在压抑人性中恶的一面,不断鞭策自己往正途上行进,否则他根本不会管沈玉饶的死活,更不会让钟慧璐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蹦Q。有那么一瞬间,他被怒火烧穿了理智,差点就对绑匪说:你们撕票吧,我不在乎,反正沈玉饶不是我的种!
幸好,幸好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否则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