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死几回?
这种问题根本无需相询, 答案自然会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这是常识,没有人会不知道,然而在梵伽罗这里, 一切常识都是用来打破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想让你死几回,你就能死几回。
在他的通灵之下,马游已经连续体验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病猝死, 第二次是活活渴死,如今这次是第三次, 接下来还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梵伽罗说马游的地狱有二百五十六重, 那他便要忍受二百五十六次痛苦到极致的死亡, 这是他造下的孽, 也是他该承受的罪。
马游刚跑出去没多远就瘫倒在地, 双手掐着喉咙大喊口渴,紧接着头晕目眩, 然后便是肠胃的灼烧、膀胱的疼痛、脏器的衰竭。他频频干呕,一面流着鼻血一面在地上扭动挣扎, 最终睁着一双浑浊干瘪的眼睛陷入死亡。
仅仅只是两秒钟的喘息,第四次死亡体验又降临了,他只跑出去两步就跪倒在地, 重复着之前的所有痛苦。二百五十六, 这个数字听上去真的不大,但若是以死亡的极致体验来换算, 那足以抵得过二百五十六年的漫长痛苦。
马游的双手胡乱在地上抠挠,试图把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一寸一寸从这个房间里挪出去。他要逃离地狱, 首先要做的就是逃离制造地狱的人, 他得离梵伽罗远远的。
很快,他的指甲就因为太过用力而翻转脱落, 变得血肉模糊,这疼痛不再仅仅是幻觉,而是真切地烙印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曾经对那些受害者施加的每一分痛苦,如今都原原本本地还报回来。
他呐喊,他呼救,他哀求,他啼哭……那些受害者曾经如何取悦了他,现在他就如何取悦着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
有的人心理素质不太好,看着看着就撇开头,不忍直视,然后在直播间里哀求道:【算了吧,别折磨他了,这样不人道!】
这条留言刚冒出来就遭到了网友的猛烈抨击:【跟马游这种杀人狂魔谈人道,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你知道他用同样的手法折磨死多少人吗?合着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无所谓是吗?滚吧圣母婊!】
这位网友被骂得隐匿了,而那些亲人死于马游之手的观众,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用畅快淋漓的心情欣赏着这一幕。胆子稍大的那些人看着马游狼狈地宛如一条死狗的姿态,对他的恐惧之情竟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他此时正趴伏在梵老师脚边,卑微的像一条爬虫,弱小的像一只蝼蚁,什么死后变成厉鬼报复全世界,他是在说笑话吗?
原本怀揣着极大的恐慌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现在已变得十分平静。有人还絮絮叨叨地向身边的亲人抱怨:“哎呀糟糕,咱家买了这么多大米,什么时候吃得完?”
“先别提大米了,你看看这一屋子的盐该怎么处理?”
“明天早上直飞海省的机票干脆取消了吧?有梵老师在,马游翻不出什么大浪。”
是的,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马游真的不算什么,就凭他这副无力反抗、狼狈已极的模样,谁会怕他?
周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紧绷的脸庞渐渐扭曲出一抹略带病态的畅快笑容。亲人的惨死让他的心生了病,这种压抑的情绪若是得不到释放,他早晚得疯。而现在,那些黑暗的情绪正被马游的狼狈一点一点疏导出来,获得了极大的缓解。
但他的内心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沉重的东西,他说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却也知道哪怕马游再遭受几百几千次死亡,这份沉疴都不会得到治愈。
这种心情不仅仅体现在他身上,也暗藏在许许多多的受害者家属的内心深处。他们起初还能略带享受地看着马游在生死边缘挣扎,后来竟也撇开头,闭上眼,默默流泪。
这不是他们最终想要的结果,但这已经是政府能够给他们最好的交代。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直播会在马游的痛苦之中延续下去时,梵伽罗用鞋尖触了触马游的肩膀,徐徐道:“想结束这份痛苦吗?”
听见这句话,被痛苦折磨得快发疯的马游连忙蠕动到他脚边,急切地喊道:“想,想,求求你饶了我吧!”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碰了碰宋博士的手背,宋睿一句话都没问便朝站立在一旁的警察说道:“给他拿一支话筒过来。”两人的默契已经达到了无需语言就能进行交流的地步。
一支话筒很快就递到了瘫软如泥的马游嘴边,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勉强抬起头看向梵伽罗,眼神里略带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畏惧和瑟缩。
梵伽罗扬了扬下颌,吩咐道:“忏悔吧,如果你足够诚心,我就结束你的痛苦。”
经历过惨烈至极的几次死亡之后,眼下的马游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死不悔改的马游。他急切地夺过话筒,顺着梵伽罗的指尖看向前方的一台摄像机,涕泗横流地说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向所有受害者以及受害者的家属表示诚挚的歉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梵伽罗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似乎并不满意,便把话筒放下,冲摄像机砰砰砰地磕头。磕破了额角只是痛一痛,流点血,哪里能与那些漫长的死亡历程相比?
不知道磕了多少下,他重新拿起话筒,哽咽道:“我不想再死了,求你们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没想到把他们关进电梯里会这么痛苦。我如果早知道,我是绝不会这样干的。求你们饶了我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受过多少教育,才说了几句忏悔的话就词穷了,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磕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守着电视机的死者家属却因为他匮乏的语言而长舒了一口气,横隔在内心的那点想放放不下、想丢丢不开的压抑情绪,终于尽数消解。这就对了!他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这个――是罪犯的诚心忏悔,是一句对不起或者抱歉。
他们不需要用痛苦填补痛苦,用杀戮止息杀戮,他们要的是悔过、释然、放下。
在这一刻,不知有多少死者家属哭得晕厥了过去,又有多少旁观者熬红了眼眶。
周父抚了抚胸口,只觉得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遗恨都没了,彻彻底底消失了。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找出一个榔头,用力敲碎了家里的落地窗,然后跑进厨房,关紧了煤气灶的阀门。
所幸他年老体衰,没能把门缝和窗户缝彻底堵死,否则他们一家四口就再也看不见马游悔罪的画面。
周慧吓得惊醒过来,揉着眼睛叫妈妈,然后被父母紧紧抱入怀里,一声声地喊着宝贝。夫妻俩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却不再觉得抑郁、悲伤、无望,反倒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宣泄了出去,对马游的恐惧也伴随着他砰砰砰的磕头声完全消散。
在这个小区里,被马游杀害的人多达几十个,于是过了不久,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啼哭,却也充斥着释然和痛快。
这种反应是良好的,也完全在宋睿的预料之内。唯有把大家的心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得到全然的释放,才能使他们饱受摧残的人生获得一缕生机。这生机会带动周围的人,继而影响到整座城市。
果然,这段视频刚播放出去没多久,网络上就涌现出了很多积极正面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好轻松。】
【奇怪,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马游可怕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能看见马游悔罪的场景真是太好了!说老实话,我真的松了好大一口气。我最害怕也最憎恨的就是那种明明犯下了滔天罪行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人。】
仇恨和恐惧绝对是最为负面的两种情绪,如果不能把它们彻底消除,马游对社会的影响力将持续存在。但眼下,当他向所有人真诚忏悔,他已经从一个杀人狂魔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死刑犯。一声枪响,他便会永远消失。
直播进行到这里已经足够了,于是宋睿摆摆手,让摄影师关闭了摄影机。
当画面完全消失的时候,梵伽罗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庞在镜头里一晃而过,令人久久回味。他的微博认证已经从“灵媒”改换成了“官方唯一认证灵媒”,他的粉丝数在短短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飙升到了一亿五千万,这绝对是一个足以撼动整个娱乐圈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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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样一场浩劫,谁还会怀疑梵伽罗的能力?他之前录制的《奇人的世界》又一次被大众翻出来观看,收视率再创新高。
为了讨好张阳而导致节目流产的柠檬台台长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丢掉的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机遇。如果节目能够录完,然后立马邀请梵老师签约第二季,柠檬台绝对能一飞冲天。
嘴巴再毒的黑子,这下也不敢说梵伽罗一句不好的话,除非他们想成为全民公敌。
这场直播刚结束,处于动荡边缘的京市就已经稳定了下来。民航局和高铁站收获了大笔大笔的退票订单,街上的人流和车流猛然增多,原本关闭的商场纷纷重新开业,超市急忙打电话给物流站要求尽快补货……
一条又一条好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惹得阎部长喜笑颜开。之前还一个个给他打电话进行斥责的领导,这会儿又一个个地发来了表扬的简讯。可以想见,完美处理了这起案件,阎部长的职位必然会往上蹿升一大截。而城南分局的特殊案件调查科也过了明路,成为了处理灵异案件的首要选择。
特安部在这次危机中没发挥多少作用,遭到了各方质疑和指责,于是上级部门收回了他们的所有权限和资源,让他们彻底沦落成了民营企业。
天水派的所作所为早由阎部长层层汇报上去,道协那边必然会受到谴责,而天水宫则收到了一张违建通知书。政府不但否决了他们的扩建计划,还责令他们立刻拆除现有的建筑物。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京市将不再允许天水派创立据点、招揽信徒、享用香火。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因为京市是所有城市的指向标,它这里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其余的城市也必然会产生连锁反应。它拒绝了天水宫的入驻,那么别的城市也会纷纷效仿,无需多久,天水宫将永远在俗世消失。
收到整改通知时,长生、长真和林念恩正待在龙隐寺陪伴林念慈。
天水宫的观主亲自跑来递送消失,眼里夹带着深深的恐惧。天水派惯爱避世,但主动避世和被动驱逐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个概念他明白,长生更明白。这意味着在天水派被政府封杀了,这是国家层面的东西,不是一个小小的门派能够抗衡的。
天水派厉害吗?它的确很厉害,堪称整个玄门的统率,然而把它摆放在国家面前,它也只是巍峨山岳中的一块鹅卵石罢了。这座山有它没它不会有什么不同,更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长生捏着这张通知书,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天水宫的观主心焦如焚地催促:“长老,您赶紧想想办法吧!”
“你等等,我先给师父打个电话。”长生拿不定主意,只好把事情转述给知非道长。
向来看不上俗世的知非道长冷笑道:“不过是拆除一座道观而已,随它去!我们天水派屹立数千年而不倒,其底蕴之深厚绝不是这些凡人能想象的。”他虽未得道,却一口一个“凡人”地称呼普通人,俨然把自己视作了高高在上的神灵。
曾经绝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的长生,在听见他的话语和口气之后,却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但他不敢说师父半句不是,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两声,正准备挂断电话,那位观主又惊呼道:“不好,我们在津市的据点也收到了违建通知书!”他话音刚落,几条短息又钻入屏幕,看得他目眦欲裂。
“不光是津市,还有南市、北市、东市……”观主大喘了一口气,绝望道:“这些据点都被政府列入了违章建筑物的名单,我们在俗世的道观都已经被拆完了,没有了!”
堂堂玄门第一派,却被俗世彻底驱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长生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感觉皮肤火辣辣地疼。
刚才还气派万千的知非道长这下不说话了,但粗重的喘息到底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愤怒和难堪。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念恩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张口喊道:“大师兄,不好了,师姐刚才遭到了非常剧烈的反噬,已经吐血昏迷了!”
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