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孝服,换上红衣,这次宴会办得极尽热闹,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凤姐一脸笑容周旋其中,总算放下心来。
那些人家都是消息灵通者,原先有些担心黛玉,如今见荣国府给黛玉大办,倒有些改观,张夫人含笑恭维贾母道:“怪道都老太君疼外孙女,把姑娘养得比谁都强,瞧这场面就知道了。”先前她还担心荣国府不把黛玉当自家姑娘不给她办,若是真的不办,那就在京城里臭名远扬了。
荣国府接了黛玉过来,就必须既教且养,闺阁女儿该有的待遇一样不能少,譬如今日的酒席就应该大办,将来还得给黛玉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人家有一不好,荣国府就无法对世人交代。当然,要是他们真的不要颜面了,其他人也无计可施。
这也是林如海为什么从前不托付老友照应反而在临死前突然送信的缘故。
所以张夫人想着对黛玉最好的方法就是既要寻求外援,还要让荣国府顾忌颜面不得不对她好,即使不像对待自家女儿那样的十分尽心,也得面上过得去才行。
贾母忙道:“我这外孙女儿没有依靠,我才略疼她些儿,只是我到底上了年纪,总不出门,又不大管事,也不大记事,恐让这孩子受委屈。如今她出了孝,明儿登门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还请各位夫人太太多照应些儿,老身在这里就先行谢过了。”
张夫人笑道:“老太君言重了,我也爱林姑娘为人呢。”
徐氏坐在一旁听着,笑道:“我们老太爷心里也记挂着林姑姑,若不是老太爷和我们老太太都在东北,早接林姑姑去家里住两日了,如今特特吩咐我们多多孝敬林姑姑,老太君只管放心,我们虽是晚辈,到底比林姑姑大几岁,难道还让林姑姑受了委屈不成?”
得众人都笑了,张氏道:“亲戚多走动才好。”
贾母问起永昌公主,张氏忙道:“公主嫌京城里冷,去温泉庄子上住两日,故不曾在家。”
贾母笑道:“公主好自在。”
张氏听了一笑,黛玉一个女孩儿出孝,和公主府没什么瓜葛,公主叫她过来,已经是给了黛玉天大的颜面,也是听了张夫人起心里怜悯黛玉才叫她来的。
宴毕更衣,皆有早已预备妥当的退居之地。
吃过茶,又论了些闲话,张夫人便先告辞了,贾母命邢王夫人送出二门,少时,张氏亦告辞,其他人或有留下一时半会的,或有随着告辞的,渐渐曲终人散。
徐氏临走前对黛玉道:“眼下府里太忙,我也不好打搅,等过了府上娘娘的喜事,我就亲自来接姑姑家去赏花,咱们家别的不好,倒有几株梅花正月里开得鲜艳。”
黛玉听了自然欢喜,满口应了。
晚间雪雁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喜上眉梢,道:“等过了年,咱们姑娘就可以登门走动了。”
黛玉忙活一日,早已疲乏不已,正歪在炕上,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发髻间赤金累丝凤钗嘴里衔着的一串红玛瑙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雪雁见状不解,欲待问时,却听容嬷嬷叹道:“哪里那么容易就出门走动?哪个世家千金不是由府里年长女眷带着出门的?我冷眼瞅着,老太太不爱出门,与各府往来都是二太太带着琏**奶去的,自家姑娘都不带,怎会带姑娘一个外姓人?”
雪雁一呆,原来大家姐要出门,还得有女性长辈带着才能出门?
要真是这样,黛玉怎么办?
难道徐氏亲自来接黛玉,黛玉也不能过去?
雪雁不禁着急起来,跟前黛玉今天得的东西也顾不得收拾了,道:“嬷嬷,这可如何是好?姑娘不出门,可怎么应酬?怎么和各家姑娘们来往?自打姑娘住在这府里,可从来都没出过一次门,若真如嬷嬷的,从前没有,现今就更没有了。”
应酬交际,可是黛玉拓展人脉关系最重要的途径。
大户人家择媳,也要看人脉多寡。
黛玉没有父母依靠,雪雁只能一条一条帮她加重筹码,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
容嬷嬷皱眉不答,觉得有些难办,黛玉学的礼仪再好,为人再出色,家里旧日的故交再多,偏没个长辈带她出门应酬一切都是枉然,又不能巴巴儿地跑到王夫人跟前让她带黛玉出门,容嬷嬷也算看清楚了府里的形势,不认为王夫人会这样善待黛玉。
贾母倒是真正疼黛玉的,可惜她不肯出门。
张嬷嬷见二人愁得很,乃笑道:“你们愁什么?桑家大奶奶既然亲自来请姑娘,难道府里还拦着不叫姑娘出门不成?就是姑娘不得出门,不妨多花几两银子置办几桌酒席,下了帖子请各家的千金,走动多了,自然熟惯了,情分也就亲密了,各家千金下帖子来请姑娘时就是姑娘出门的时机,就和桑家大奶奶一样,还能拒绝不成?”
雪雁笑道:“瞧我竟糊涂了,连这一子都没想到!”
黛玉坐起身,慢慢地道:“你素日伶俐得很,今儿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快过来帮我卸了这劳什子钗钏,松松头发,那些东西你留着让紫鹃收拾。”
雪雁忙侧身给她卸妆,并换下今天刚上身的大红衣裳。
雪雁发现黛玉穿鲜艳的衣裳有一种不出的娇姿美态,她是真正的淡妆浓抹总相宜,并不是别人认为的她喜欢素色,实际上喜欢朴素的是宝钗,即使衣着朴素,但是宝钗的穿着也很符合大家闺秀,只是少戴珠宝而衣裳半新不旧,面料却是比较华贵繁复的。
黛玉穿素色的时候,恰是贾敏和林如海的孝期,所以原著上两次着重描写了黛玉的衣着,乃是明写黛玉已经出了孝期,并不是她不懂规矩,在孝期穿大红衣裳并和宝玉谈情爱。雪地红衣是明年才发生的事情,但是元春省亲宣她觐见,可以明她是在元春省亲前出孝的,正是今年,否则她不能去拜见元春,就算她不在意,荣国府的人不可能不忌讳。
雪雁的思绪飘了老远,暗叹曹公笔力之精巧,将卸下来的钗钏放在妆奁里,只听黛玉道:“刚刚我看了一下今儿下面孝敬的礼物,你干娘特特送了两匹大红缎子和两盆腊梅、两盆水仙过来,是孝敬我的,你去给赖家送年礼时替我谢一声儿。”
雪雁回过神,道:“我腊月十八才去送礼呢,还有半个月,到时候再罢。况且我干娘素来会做人,哪年不送哥儿姐儿许多好轻巧玩意鲜花盆景儿,姑娘只管收着。”
赖大媳妇是真的会做人,原著上就写过给宝琴送腊梅水仙什么的,当时宝琴很得贾母喜欢,现在姑娘中贾母最疼黛玉,他们家当然要好好巴结对待了,这也是为什么赖大家在荣国府上上下下名声都很好的原因。
黛玉道:“赖大媳妇会做人是她的好处,我谢她是我的心,你可不许不放在心上。”
雪雁笑着应了。
这一年来她真心对待赖家上下,三节两寿没断过,衣裳鞋袜也常有,很少过问赖家的事情,也从来不仗势欺人,赖家见状,自然投桃报李,时常告诉她些外面的消息,或者下人间的厉害关系,彼此间感情更亲密了几分。
黛玉换了家常衣裳,外面裹着贾母才给的大红羽缎面玄狐腿皮里的鹤氅,头上用红头绳松松地挽着慵妆髻,不戴任何花饰,坐在炕上吩咐紫鹃道:“今儿的表礼得了不少金玉戒指金银锞子香珠玩意儿,我用不了许多,给我留些过年时赏人,其余的自己分了罢。”
今天来贺的女眷除了桑家徐氏,其余的都算得上是黛玉长辈,再不济也是成过亲的平辈,除了张夫人已经见过外,其他人都是初见,表礼给了不少,另外还没算各家给的贺礼,或是绸缎尺头,或是金玉首饰,多是鲜艳颜色,适合黛玉出孝后穿戴。
所以黛玉分下来的那些东西,每样雪雁都得了好几件,堆满了**头的匣子。
这些东西虽,却都十分精致,用来送人极是体面。
雪雁今年除了府里做的衣裳首饰外,没额外得过上头什么赏赐,只有黛玉逢年过节或多或少给了些东西,今天算是极大的一笔了,光金锞子就得了七八个。
雪雁喜欢数钱藏东西,黛玉房中人所共知,常以此取笑,果然,看到她这么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黛玉又笑道:“紫鹃,她既爱这个,下剩的那几个锞子戒指儿都给她,横竖留着无用,年下我还能得好些呢!”
紫鹃便将剩下的金银锞子金玉戒指抓起,统共抓了两把才抓尽,一并放进雪雁的匣子。
雪雁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黛玉每年得到的压岁钱在荣国府里一直都是首屈一指,仅次于宝玉,毕竟宝玉要去外面走动,所以得的比黛玉多,黛玉房里光金银锞子就攒了好大一匣子,雪雁紫鹃时常都从那个匣子里拿出来打上下,有时候黛玉在旁边的话,一抓就是一把给她们拿去顽。
黛玉丝毫不在意金银财物,手里一向散漫,就是打赏下人也不是为了有目的的收买,逢年过节或者来送东西时,都赏人,所以熟悉的丫头最喜送东西来她们房里。
紫鹃也不在意这些,她每年得的赏赐不仅比雪雁多,进项也多,皆因她父母是府里的管事,自家有房子有地,她爹娘去年用她历年积攒的钱,其中大半是林如海在世赏的,加上家里凑的银子买了一所院子和一百亩地,都放在她名下,年年光房租地租就是几百两。
雪雁羡慕得不行,她特别想买房置地增加进项,可是没人给她做主。
虽然她可以托赖家帮忙,但是毕竟才认亲一年多,赖家不提,她不好烦劳人家,再者,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攒的梯己数目。
不过,她想先买一所房子,不必太大,因为她不知道荣国府具体是几时抄家,也不知道黛玉能不能在贾家抄家前出嫁,若是能固然好,若是贾家抄家了还没给黛玉定下人家,自己不准备住宅的话,到时候他们主仆十几口人可往哪里住去?
林家在京城里的宅子,多年没有居住,林如海没留下房契,早被荣国府处理了。
好在还有时间筹划这件事,所以雪雁暂时不急。
不想去赖家磕头送礼时,雪雁向赖大媳妇表达谢意,赖大媳妇笑道:“除了你们姑娘,谁还正经当一回事道谢?你们姑娘太客套了。你们姑娘现今越发比旧年好了,林姑老爷的故交这么多,又有表舅舅家的侄儿媳妇照应,倒是你有什么打算?”
雪雁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年轻不知事,干娘给我出个主意。”
赖大媳妇很喜欢雪雁明理懂事,没给自家添过烦恼,很愿意帮她一些忙,想了想,道:“我记得去年紫鹃她爹娘给她买房子置地,今年的进项足足有二三百两,羡慕死了一干人,连年轻主子都羡慕呢,也是他们家精明。这些府里不管,你跟了林姑娘那么多年,梯己想必攒了几个,纵是不够买地,大约够买一套房子,赁出去一年有五十两的进项呢。”
雪雁听了,眼睛顿时闪闪生光,真是刚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她极力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面上却带了一犹豫,道:“我对外头两眼一抹黑,没有什么主意,又恐太过劳烦干娘。”
赖大媳妇嗔道:“什么劳烦?一家人倒生分了。况且这些事我不出面,不过吩咐家里的管家给你置办。我昨儿得知了一处不错的房子要脱手,才想起你来。那房子于咱们家太,没什么用,于你倒是划算。”
雪雁心里明白赖大家这一二年从建造省亲别墅的工程中捞了许多油水,荣国府建造了省亲别墅,他们家的花园子也扩建了,十分齐整,颇有几处惊人骇目之处,所以不把房子放在眼里,遂问是什么房子,价值几何。
赖大媳妇道:“就在咱们府后头的花枝巷子内,约莫十六七间,前厅后舍俱全,才盖了两年,处处都新着呢,作价二百两银子,连同家具一起,可不是极便宜?原先的房主是个候缺的举子,虽有两个钱,却没势力,一年不曾谋得职缺,求到了你大哥哥跟前,引见了老爷,正着明年使使力气谋个职缺,不想他娘前儿一病死了,要扶灵回乡,一去三年,便要卖房子,我叫人给你留着了,你若是要,我就叫人给你过户,你若是不要,我再让给别人。”
雪雁忙道:“二百两我倒拿得出来,也想买一套房子,只是我在府里常常不出来,买下来了还得托干娘帮我赁出去。”她想亲眼看看房子如何,可是想到人家是举子,自己女孩子家上门不好,再者就是她相信赖家不会哄她,赖家哄了她没什么好处。
赖大媳妇笑道:“都有管家料理呢,不值什么!你若要,我这就打发人去一声。”
雪雁道:“我这就回去拿银子。”
赖大媳妇忙阻止道:“忙什么?我给你先垫着,叫人把房子过户了,房契到你手里了,你再把银子给我不迟。倒是你的户籍得先送来,叫人去衙门打了好过户。”
雪雁知道赖大媳妇想得周全,笑道:“户籍倒是放在妆奁里带着呢。”
她虽然已经从黛玉手里得到了自己的卖身契,但是并没有去衙门消籍,连同户籍都放在须弥芥子里,户籍是挂在林家的,她跟赖大媳妇完,回房打开妆奁假装翻找,实际上则是悄悄把户籍从须弥芥子里拿出来交给赖大媳妇。
赖家给她收拾的房间极是阔朗,陈设精雅,面儿上不比赖欣荣的差什么,平常赖欣荣有什么赖大媳妇也常送府里给她,在这里时还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服侍,再加上自己出门带来的丫头婆子,人数不少,自己真正是个千金姐样儿了。
在赖家住了一晚,第二日房契连同户籍就送来了。
雪雁暗叹赖家办事简洁迅速。
赖大媳妇拿给她看,道:“白契不必交税银,拿了房契就能收房子,我倒觉得不好。这是红契,红契就是纳税交银,在衙门记了文档的,纵是丢了房契,只要去衙门走一趟,这房子还是你的,且会给你另外再置办一份房契,别人拿着房契也不能霸占你的房子。”
雪雁细细看了一遍,见上头详细写明了花枝巷子二年新居十六间半并家具若干,以及自己的名字和房款、纳税银子、过户日期、地址等等,不觉心中喜悦。
她现在算是有房之人了。
郑重谢过赖大媳妇,雪雁回去后立即倒腾出自己的积蓄,黛玉好奇一问,听她要买房子,就在荣国府后头,立刻就叫紫鹃从银箱子里拿出十锭五两的银子给她,林如海想得很周全,恐怕锭子太大不好用,所以给黛玉留的金银箱子里最大的就是五两一锭,道:“紫鹃买房置地时我给了她五十两银子,今儿也给你五十两。”
雪雁一怔,没有拒绝,然后拣那些零碎的金银锞子、金银角子凑了二百两有余,零头是纳税的银子和请管家中人吃酒的钱,亲自捧到赖大媳妇跟前。
赖大媳妇含笑收了,道:“那举子得办完他娘的丧事,出了正月才能搬走,等他们家搬走了,再晾几天,我叫你出来看看房子,然后赁出去。咱们府后头这一带的房子极容易赁出去,像这样的房子,一年少五六十两银子,三四年你就回本了。”
雪雁心中感激,再三谢过。
然而赖大媳妇接下来是毫无时间料理此事,因为府里的事情已是繁杂到了十二分上,连主子们的年都没过好,雪雁毫不在意,只在房里陪伴黛玉。
黛玉现在出孝了,时常出门走动,府里的忙碌丝毫影响不到她,凤姐如今虽和她好,但是黛玉不打扰她,知道凤姐最忙,因此最常去的反而是李纨处,李纨除了照顾贾兰,可谓寂寞,很欢迎黛玉过去,可巧三春都住在她那边的抱厦中,所以黛玉经常碰到她们。
雪雁很赞同黛玉和李纨交好,在原著上李纨也是有个胸有成算的人。
黛玉身怀巨才,出身又清贵,正经学过四书的,李纨不能教贾兰的东西,她都明白,每次来了,贾兰都要拿四书来请教,这日忽道:“家塾里乱得很,老太爷还没有姑姑教得好!”
李纨听得心酸,忍不住拿着手帕拭泪。
黛玉拿着书坐在炕上,闻言不解,问道:“家塾是一族之根基,若是乱将起来,将毁子弟一生,老太爷为何不管?”她自是林如海启蒙,五岁单独聘了西席先生来教,虽然知道世家族中的家塾是重中之重,但是却不知道荣国府的家塾乌烟瘴气。
贾兰比黛玉三岁,还是个幼童,见黛玉教他用心,他很是感激,便不隐瞒黛玉,实话实道:“从前瑞大爷在时,老太爷还有两分精神来管,就是那时,也乱得不像话,瑞大爷常常勒索家塾里的学生给他买酒买肉,另外还有好几个学生都不是好的,仗着模样儿标致和薛大爷十分相契,几年前二叔和秦相公一起上学时,也和他们好,就为了这个和后廊下璜大奶奶的侄儿打了好大一架!不久瑞大爷死了,老太爷灰了心,教导就不用心了。”
黛玉听得眉头越皱越紧,雪雁在一旁听着却是暗暗叫好,她总算又知宝玉另一面了。
李纨见状,忙轻斥爱子道:“你年纪,学的什么话来给你姑姑听,仔细老太太老爷知道了,反揭了你的皮!”
贾兰将脖子一梗,道:“妈和姑姑不,老太太和老爷怎么知道?再,除了逢年过节时,我也不大出现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
李纨听了,心中愈加酸楚无限。
黛玉忙安慰道:“兰哥儿,为了你妈,这话不能叫外人知道。”
贾兰闷闷地了头,道:“除了妈和姑姑,我从不在外人跟前这个,姑姑放心。”
黛玉微微放下心,看了李纨一眼,乃劝道:“嫂子别伤心了,兰哥儿这样用功,四书读得也好,将来给嫂子挣个凤冠霞帔来,嫂子的日子就好了。”
这话得李纨心里很舒坦,她守寡多年,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想教导贾兰将来成才好扬眉吐气,可是这些话却不能跟黛玉,叹道:“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罢了,不能像你大哥哥挣命似的读书,反坏了自己的身子,因此他每每读书累了,我就叫他去练习骑射,只是没有人教导,不像个样子,现今家塾又那样,我夜里愁得都睡不着。”
黛玉蹙眉道:“家塾里不好?嫂子怎么不跟舅舅?舅舅最盼着子孙上进,嫂子了,必然会整顿家塾风气,纵然不会,大约也能给兰哥儿请个西席先生。”
李纨苦笑,打发贾兰先去温习黛玉方才教导过的功课,方悄悄道:“我的好妹妹,我一个寡媳,如何能见公公?这话也不能跟太太,你知道,宝玉素来不爱读书,若为了这个,老爷想起宝玉不爱读书的事情来对宝玉非打即骂,岂不是我和兰哥儿的罪过?”
他们母子一个丧夫,一个丧父,不知底下多少人他们命硬克夫克父,使得二人在府里本就艰难,王夫人一额外关照都没有,多亏贾母怜悯,一个月才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除了年例月例,其他进项一概皆无,她又是**不能管事,下面自然不大将他们母子两个放在眼里,他们的处境也就是比贾环略好几分罢了。
她纵有教导儿子成才的心,奈何家塾太乱,又无先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黛玉不悦道:“嫂子忒怕事儿,就为宝玉一个,耽误其他子孙上进不成?”
她从来不劝宝玉立身扬名,皆因她了解宝玉脾性,况且自己又是外人,没有资格劝谏,所以从来不这些话,宝玉因此深敬于她,但是她父亲林如海是曾经跨马游街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她自己也读了四书五经,怎么可能真的鄙弃读书上进?
李纨摇头,脸上泪痕未干,又添新迹。
黛玉想了想,抬头看着雪雁,想起她主意比较多,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雪雁一愣,好笑道:“姑娘问我?我却没什么好主意,毕竟事关兰哥儿一辈子的前程,咱们都做不得主,大奶奶也做不得主,请西席先生必须得二老爷出面才行。”
给贾兰请西席先生,可不是她们女眷们能做的。
黛玉毕竟想得太过天真,雪雁又道:“若叫兰哥儿到外面求学自然极好,可是外面的学堂就一定好么?咱们都不清楚。况且兰哥儿出去读书,叫外头知道了,怎么看府里?府里若是知道了,丢了这颜面,能不怨大奶奶和兰哥儿?”
黛玉急道:“难道就真的一筹莫展了?大奶奶自己拿钱给兰哥儿请先生也不成?”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请先生得拿府里的帖子去请,大奶奶哪来府里的帖子?第二,请了先生来,得有上课的书房,大奶奶这里自然是不成的,若放在老爷的书房那边,老爷焉能不知道?何况老爷每日都和清客鉴赏古玩书画,书房里可没有兰哥儿读书的地儿。”
雪雁的越多,黛玉的脑袋垂得越低,半日方道:“竟真是没有半法子了?”
李纨强笑道:“既然无法,就先烦劳林妹妹多来几回,教教兰儿的功课,那些书我虽然也认得字,到底比不得妹妹经过姑父的教导。”
黛玉正要答应,雪雁却道:“倒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是否有成效。”
黛玉和李纨忙问端的。
雪雁道:“横竖二老爷不去衙门时,在家不管家里的庶务,清闲得很,不然哪里有精神和清客同饮共赏?不如叫兰哥儿常往二老爷跟前走动,请教功课,如此数次,再寻个机会诉诉苦,别得太过清楚,似真似假容易引起二老爷疑心就行,若二老爷有心,只需去家塾里走一趟,见了家塾里的乱象,二老爷心疼孙子,自然会给兰哥儿一个法,或是整顿家塾风气另请大儒来管,或是给兰哥儿另聘先生教导。”
贾政那样要颜面,必定不会不管。
对于贾政此人,雪雁一直不知道如何评价。他会读书,他不是正经科举晋身;从贾代善死后的六品主事之衔,到现在一二十年了,才堪堪升为从五品员外郎,可见真没有半本事;就是建造大观园,也不管任何事,都是贾赦贾珍贾琏并赖大赖二等人料理的,各项工程中大有藏掖之处,被贪墨了大笔银子他也不知道,丝毫庶务不懂;他性格刚直,不是轻薄膏粱,可是却住在荣禧堂,是的,荣禧堂五间大房正室,不住在这正室的是王夫人,王夫人住在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而贾赦则偏安一隅,住在荣国府的东南角,外面就是马棚。
虽然很多人,贾母在,不分家,长辈跟儿子住,算得上是名正言顺,所以荣禧堂让贾政住,但是要知道贾母并不是跟着贾政住的,如果贾母住在荣禧堂贾政跟着住还真算得上正常,可是贾母住的是荣禧堂正院西边的大院落,就像是皇宫里慈宁宫的那个位置。
不过文武殊途,行伍出身的大多规矩粗疏,荣国府虽然传了几代,仍未脱离粗野的武将风气,所以雪雁觉得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府里不太在意长幼嫡庶。
不管是否如此,雪雁都认为贾政是个假正经。想想原著里居然早已为宝玉和贾环看准了屋里人,不知道是如何看准的,除非是王夫人院里的丫头还得过去,要不是王夫人身边的而是宝玉或者其他人身边的,那就真成了笑话了,做父亲的去观察儿子身边的贴身丫鬟?
另外,能生出探春那样美丽的女儿,赵姨娘的容貌的确十分出色,但是经过雪雁几次三番的观察,绝对比不上王夫人的容貌和气度。生出贾宝玉、贾元春这样的人物,包括下人提起贾珠都模样清俊,王夫人又是凤姐的姑姑,薛宝钗的姨妈,凤姐薛宝钗的容貌一流,王夫人能差到哪里去?就算现在快五十岁了,仍旧风韵犹存。
王夫人和赵姨娘同样美丽,贾政现在最喜欢的却是赵姨娘这样黑心烂肠子的下流人物,别王夫人是菩萨没有情趣,人家王夫人能在三十多岁生下贾宝玉,绝对不是没有情趣的木头人,当然,她不如赵姨娘之处就是赵姨娘比她年轻,现在还不到三十岁。
不得不,赵姨娘是真的极端鄙贱卑劣,心肠极狠,又没有头脑,虽然还没做出原著上的种种举动,但是雪雁见识过此人的所作所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张脸。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在贾政得**,在原著中在贾母跟前凤姐和宝玉的棺材衣裳都准备好了,被贾母啐了一脸唾沫,但没得到贾政丝毫斥责,不觉得奇怪吗?记得宝玉和凤姐被魇的时候贾政都放弃了,人家贾赦还忙乱不堪地想方设法呢!
雪雁想,贾政现在比较**爱赵姨娘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嫌弃王夫人年老色衰了,再美丽的女人再风韵犹存,到底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太婆。
所以,雪雁极不喜欢贾政之为人,他本人一定不是外人评论的那么正直。
有读者认为贾政比较疼黛玉,所以黛玉在原著上找舅舅告状,可是雪雁觉得黛玉是知道宝玉怕贾政才这么的。而且雪雁跟在黛玉身边这么久,没见过贾政对这个亲外甥女有一丁儿地额外照应。还有就是黛玉初次进贾府没有见到面,事后也没有任何表示,还不如当初贾赦的那番话漂亮呢!贾赦的确也没见黛玉,但是那番话很符合身份。
贾政唯一的有优大概就是他凡事讲究体面,讲究名声,不会做出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强要丫头做妾的事儿,光是这一,就胜过贾赦许多了,谁让贾赦为了几把扇子弄死人命呢!纵然不是贾赦亲手做的,但是上行下效,官官相护,到底是他贪欲作祟。
雪雁之所以出的这个法子,就是因为贾政讲究名声和体面的缘故,若贾兰依照此法施行,倒是有极大的可能摆脱家塾的**风气。
当然,雪雁也不认为一定能达到目的。
李纨和黛玉若有所思,半日李纨问道:“若是两样都没有结论呢?”
雪雁摊开双手,道:“若是二老爷不顾兰哥儿的前程,咱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她倒希望贾兰能到外面去上学,见识见识外面和府里与众不同的风景,听听荣国府在外面的名声如何又臭又烂,心胸放得豁达了,或许将来不会对于巧姐之事袖手旁观。
很多人都贾兰是狠舅奸兄中的奸兄,其实雪雁是不太认同的,前面虽然那么想过一回,但是真正熟悉了李纨母子两个,也就改变了想法,李纨吝啬是真,就这么一个儿子,又不像凤姐管家财源广进,能不为自己儿子攒钱好打以后?就好比判词所云,她最后被封为诰命,穿了凤冠霞帔,可惜的是儿子死得早,所以白白辜负当初的一腔心思。
贾兰取了个名字叫兰,兰花乃是高洁之物,未尝没有品性之赞誉,倒是宁国府里贾蓉贾蔷也称得上是巧姐的哥哥。原著里没贾兰是凤姐的亲侄儿,也没提过他们的矛盾,李纨虽然借着平儿过凤姐一顿,不过含酸而已,称不上大恩怨,但是原著里却提过贾蓉才是凤姐的亲侄儿,经历过尤二姐尤三姐的事情,凤姐大闹宁国府,贾珍尤氏和贾蓉就真的一不恨风机诶?而且贾蓉那样的品性,黑心烂肠子的,在凤姐跟前吃了亏能不报复在巧姐头上?
所以,雪雁更倾向于李纨也许会袖手旁观,但是贾兰绝不是狠舅奸兄中的奸兄。
李纨哪知雪雁想到了这些事情,她听了雪雁的话,想了半日,虽然有些忐忑,但还是开口道:“为了兰儿,我少不得搏一搏了。”
言下之意是打算用雪雁的方法了。
黛玉听了这话,道:“大嫂子不妨缓一缓,娘娘省亲过后再不迟。”
李纨头道:“妹妹放心,在这时候我自然不会叫兰哥儿没眼色地去打扰老爷,等出了正月再,到那时府里大事忙完了,老爷也清闲了。”
转眼间就到了上元节,府里自从正月初八起就开始肃穆庄严起来,上头早有吩咐,不许任何人乱跑乱走,好容易到了上元节这一日,因黛玉不是贾家的人,不必和三春一样跟着贾母邢王夫人并凤姐等人在外面等候迎接,而是在自己房里看书,虽然不用去等候,但是衣裳首饰都穿戴齐整了,以防元春召见。
雪雁笑道:“这样冷的天,姑娘若在外面等上半日岂不是冻坏了?咱们如此倒自在。”
黛玉听了亦是一笑。
她原就不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没有贾府中人的与有荣焉。
一时薛姨妈和宝钗过来,黛玉只得起身让座倒茶。
雪雁趁着倒茶时细细打量了几眼,见薛姨妈和宝钗打扮得与平日不同,脸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隐约带了一儿兴奋,但是宝钗和黛玉相比,仍是不显奢华,一个朴素中带着鲜艳妩媚,一个鲜艳中透着**袅娜,端的是姣花软玉,无人能比。
是了,贾母疼黛玉,王夫人重宝钗,今天必然会让元春见见这姐妹两个的。
外面乐声大响,薛姨妈猛地坐直身子,道:“娘娘已经驾临了!”
黛玉听了抿嘴一笑。
雪雁道:“娘娘驾临,得先去省亲别墅,进了行宫,用茶更衣,方能到老太太正室这里。”
黛玉嗔道:“就你明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贾母院中热闹了起来,但是外面一声嘈杂之音都听不到,又过半日,雪雁等得已有些不耐烦了,方有人来宣薛姨妈、宝钗和黛玉去拜见贵妃娘娘。
黛玉站着听完,少不得整了整妆容,扶着雪雁的手,随着薛姨妈母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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