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爷们儿,这会儿可不是尿的时候。”这时,张三禄上前搀住了肃小六的胳膊,“这王府的水池子,放养的鱼都是几千两银子买来的,你敢尿里头,王爷立马死给你看!”
“可是,”肃小六是真的紧张,额头和后背都不停地往外冒汗,“三禄师傅,咱们四个人上台,你们仨给我量活,我得说三段儿,我还没想好先说哪段儿呢?”【注①】
“既然吃了相声这口饭,”张三禄一边推着肃小六向前走,一边说道,“甭管是在什么地方,哪段能让人家乐,咱就说哪段。要不说不乐人家,咱们怎么下台?又怎么跟人家要钱呢?”
“您说的对。”前辈的教导让肃小六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待会您可得帮衬我点儿!”
“我今天咳嗽得厉害,”张三禄叹道,“本来不想上台呢,可是,看今天这阵势,要是撇下你们上台,说得好倒是万幸,要是说不好,非得闹出事来。所以,我就先上台帮你垫垫场吧,也给绍文和春和他们俩定定神儿。”
张三禄原是表演八角鼓的艺人,八角鼓是满洲军民在游牧时期的自娱的一种表演形式,后来在乾隆年间,吸取了汉族弋腔的曲调,经过一些文人的加工,逐渐形成了曲调悠扬、雅俗共赏的艺术特色,在清朝宫廷府第广为传唱,盛极一时。所以,张三禄年轻时,跟随八角鼓的曲艺班子经常在各王公府第演出,见识过这些大场面,也知道一些王公大臣的喜好和表演时应注意的仪制规矩,这次和肃小六等人一同被押到王府来演出,他怕这些后辈在表演时犯错惹祸,便出于长辈的爱护,首先上场帮衬他们,希望能保护这些后辈们顺利完成这次演出。
[网友]:看这老艺人平时嘴里没一句正经的,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挺身而出的!
[网友]:毕竟是前辈嘛,就得有个前辈的样子。
[网友]:这下就看肃小六会不会掉链子了,他们这些祖师级的肯定没问题,肃小六那紧张的样子,不好说吧。
[网友]:主要是即兴演出,也不知道说哪一段儿。
[网友]:传统段子应该张三禄他们还能捧,要是说《小偷公司》、《我要上春晚》这类的新相声,肯定捧不成!
[网友]:《小偷公司》?我的天,讽刺官僚主义的,在清朝表演会被砍头的吧?
[网友]:这是谁的相声,我没听过啊!
这时,肃小六和张三禄已走到水池边的石栏小道上,通道外的一位太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昂首踏上台阶,款步走入那水榭上的亭台之中。亭台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块白手帕、两把白折扇、一个玉子和一块醒木。
张三禄往桌子里面一站,等肃小六吸气站定,便拿起醒木在桌案上一拍,相声表演正式开始。
肃小六望着一水之隔的亭台之上,神情盎然地开始:“今天哪,来到王府说相声,我是头一遭。”
张三禄见他已进入状态,也稍稍放下心来,捧道:“是吗?”
肃小六一看张三禄,说道:“哎呀,这头回在这么漂亮的花园里表演,我这心情啊,十分地悲痛。”
“悲痛?”张三禄忙拦住,“这么漂亮的花园,您悲痛什么?”
肃小六一边比划一边道:“我是说我这个心情啊,那么地……”
张三禄道:“您应该说激动!”
“对,对,激动!”肃小六道,“像在王府说相声,和在天桥说就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了?”
“这王府啊,”肃小六指着对岸的观众道,“听相声的都是王爷和诸位大人,都是读过书的。”
“那没错。”张三禄道,“有些大人的学问还很深!”
“所以啊,”肃小六指着自己,“像涉及到诗词歌赋的内容,我在这儿就不敢乱说。万一说错了,被王爷大人们笑话,就不好了。”
“也不至于。唐诗宋词元曲,也可以眼各位大人们请教请教,兴许还能涨涨学问呢?”
“您说的也对。”肃小六笑道,“那我就露露怯,说说我对这个诗词文章的研究,让各位王爷大人们给指点指点?”
“您可以给说说。”
“其实吧,”肃小六一拍胸脯,“我原本不是说相声的。”
“哦?那您是?”
肃小六道:“我是个骚客啊!”
“骚客?”张三禄奇道,“您是总尿裤子吧?”
“这怎么说的?”肃小六皱眉问道,“怎么叫尿裤子呢?”
“那这不尿裤子,哪来的骚客呢?”
说到这里,对岸立在人群后面的若樱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心中暗道:“六爷您还真是个骚客!”
坐在亭台客位上的寿恩公主悦龄见肃小六在台上表演时神情自若,完全不似早上那副口无遮拦的模样,心里也暗道:“这个小六,一上台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文人骚客嘛!”肃小六解释道,“从屈原的《离骚》那来的,骚客嘛!”
“哦,这么个骚客!”
“像我们这个骚客吧,”肃小六道,“平时都喜欢看书!”
“那没错儿,文人都喜欢看书。”
“不光看书,”肃小六道,“还喜欢收藏书!”
“哦?这您给讲讲!”
“这个收藏书啊,有讲究,”肃小六道,“现在收藏的都以宋版书为贵!”
“那为什么呢?”
肃小六道:“因为宋版书啊,不仅刻印精致,而且流传很少。像一本宋版的珍本,在琉璃厂能换一处宅子!”
“嚯,这么贵啊!”
“那可不,”肃小六道,“像这宋版书,只要撕一页给你,就能买下来你,并且还得让你给我说一辈子相声!”
“哦?就一页纸就不光买了我的人,还得买我这一辈子的相声?”
“那可不?”肃小六重重地点点头,“就是这么值钱!”
“我看呀,您还是留着这页纸吧,我拿自己换一页破纸,这多不划算?”
“当然了,”肃小六道,“也不是所有的宋版书都那么值钱。”
“哦,这里头还有学问?”
“那是,”肃小六道,“这宋版书啊,由于纸张的不同,有竹纸和皮纸之分。”
“这我知道一点,这个竹纸是用竹子做成的纸,那皮纸是什么呢?”
“皮纸啊,”肃小六道,“是用桑树皮和楮树皮制成的纸,比竹纸要耐用。”
“哦,这可有学问了。”
“这么跟您说吧,”肃小六道,“您要是用这皮纸做一身衣裳,然后穿上去山上打猎,不小心遇到了野猪突袭你……”
“哦,那会怎么样?”
“这野猪大家都知道,”肃小六模仿野猪,“犬齿獠牙啊,并且牙带倒钩,只要是咬住你,你就甭想逃脱!”
“嗬,这厉害了!要是遇上不死也得褪层皮!”
“可是呢,”肃小六绘声绘色地道,“您要是穿着这皮纸做的衣服,任凭那野猪怎么咬,这衣服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嚯,这么结实啊!这不比盔甲还耐实呢?”
“当然了,”肃小六道,“您就往那一躺,就当是野猪给您按摩了,等着野猪啃得累了,就跑掉了,这时救您的人就来了。”
“哦,那我就这么躺着就能躲过一劫!”
“等救你的人来的时候呢,”肃小六神采飞扬,“一看那皮纸的衣服,完好无损!然后呢,他们就用衣服包着您的骨头下山了!”
“您别忙,”张三禄问道,“我怎么只剩下骨头了?”
“那野猪又不是野狗,”肃小六道,“它又不吃骨头,可不就把骨头给剩下了!”
“不是,你不是说野猪咬不烂这衣服吗?怎么就剩下骨头了呢?”
“这野猪是咬不烂这皮纸做的衣服,”肃小六解释道,“可是,这野猪啊,在山中已修炼成精,他会脱人衣服啊!”
“好嘛,我这是遇到猪八戒了!”
“想当初,”肃小六边演边道,“猪八戒还是妖精时,在云栈洞专门掳掠行人,这些野猪呢也都从这祖师爷身上学会了扒人衣服。扒完衣服后,男的啃的只剩骨头,……”
“那女的呢?”
“那还用问吗?那还用问吗?”肃小六表情夸张地道,“这野猪学这扒衣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首诗嘛!”
“诗?那首诗?”
“您怎么就不懂呢?”肃小六道,“在山上,野猪和女人,……”
“我明白啊,可这有诗什么事啊?”
“要不说您看书少呢。”肃小六道,“这就叫‘与猪云雨青山外,携彘风月两沉吟’哪!”
对岸亭台上众人大笑,惇郡王奕誴对悦龄笑道:“这个肃小六啊,说话可真损!”
绵偲向春山望着了一眼,然后轻声说道:“这小子要是进了王府,凭这张嘴也得把郑王府闹得天翻地覆!”
春山用藏在马蹄袖里的手偷偷指了指郑亲王身旁坐着的嫡福晋富察氏,也低声道:“这主母遇到这么个没溜儿的儿子,以后郑王府热闹着哪!”
绵偲也向富察氏看了一眼,见那原本白晳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不禁掩口偷笑两声,继续听那边的相声。
“这只是说这皮纸的书啊,结实。”肃小六得意地道,“我哪,家里有一套宋版书,既不是竹纸,也不是皮纸。”
“那是?”
“是用草纸印刷!”肃小六道,“这就更显得珍贵了!”
“草纸?”张三禄奇道,“草纸不都是我们上厕所用的,这也能刻印书籍?”
“这你就不懂了!”肃小六炫耀地道,“这草纸啊,不易保存,能从宋朝保留至今,而且字迹依然清晰,这就更加难得了!”
“哦,那您这书印的是什么内容啊?”
“我这草纸书封皮完好,”肃小六道,“封面上印着《如厕食谱》!”
“啊?入厕的草纸上印食谱,那蹲着的时候能看进去吗?您这不怎么样!”
“我不光这一本啊。”肃小六道,“我还有一部整套的宋版书呢!”
“您说点收藏的正经书!”
“我呀,”肃小六摆出神秘的表情,“有一套宋版临安坊刻的欧体……”
“书名是?”
“你听清楚啊,”肃小六一字一句地道,“是宋版临安坊刻的欧体《四大名著》,这其中啊,《红楼梦》和《西游记》还有绣像的图画,正宗的宋代汴绣……”
“您慢着,您慢着,”张三禄忙拦住,“宋版书里会有《红楼梦》和《西游记》?还有图画?还宋代汴绣?”
“这有什么问题吗?”肃小六奇道,“宋朝的都城不是汴梁吗?用汴绣怎么了?”
“这不是汴绣的事!”张三禄道,“四大名著都是明清两代的书,怎么可能有宋版的?”
“啊?”肃小六搔头道,“那我那套是宋版的《封神演义》?”
“那也是明朝的书。”
“哦,对了,”肃小六一拍桌子,“是宋版的《三言两拍》!”
“哎呀,”张三禄摇了摇头,“看来您家里收藏的都是些仿版书啊,是不是都是用草纸刻印的?上厕所时蹲着看,看完了撕一张还能擦?”
“咦?”肃小六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西游记》我都撕剩下一半儿了!”
【注①】量活:相声术语,即指“捧哏”。在相声中,通常把“逗哏”说是“使活的”,“捧哏”说是“量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