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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一幅画像,一个时代(1 / 1)

三月的这一日,炎黄域仿佛被一点火苗炙烤得沸腾起来,传讯符不要钱似的疯狂消耗,小字辈修行者奔走相告,素来神秘的情报组织此时热闹得像是凡俗贩大白菜的集市,有些让人发笑的场景中隐含的是整个修行界的震撼。

小楼里,雅善丹青的修行者正在雪白宣纸上工趣÷阁细描着一个少年的轮廓。

少年身形纤长,披着样式简单到极点的乌黑长袍,趣÷阁直而立,两口剑从宽大的袖口里探出。他的头发黑白相间,随意地被发带束起,却有几丝碎发垂在额前,让这色调肃穆的画面生出些许活泼意味来。

少年模样俊俏,笑意盎然,露出两颗虎牙。他的眉毛微微挑起,像是一对锋利的短剑,而画师的趣÷阁尖在眉下的眼瞳上,悬而未落。

他是冥都最负盛名的画师,他画过大冥宫廷里最受宠爱的妃子的美艳,画过朝堂上红极一时的名臣的威严,画过生死簿上悬赏追杀的暴徒的凶恶……他身具通天巅峰修为,所修功法亦与作画有关,仅凭几句描述便可画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仿佛灵魂也跃然纸上。

此次他被首辅之子杨真重金邀请,为这个名为宁殇的少年画一幅肖像。

而他此时分不解,自己分明记得杨真描述过的每一个细节,相貌衣着性情乃至言谈举止中的小习惯,却依然想象不出,这个少年的眼里,该有怎样的目光。

柔和?凌厉?冷漠?邪异?疯狂?

画师回想着有关少年的情报,在心中暗暗思考。

十六岁,以引天巅峰境界击败夺天巅峰的孟焕,一举逆转昆仑雪域在令牌争夺上的弱势。而后在短短半个月间突破到通天境,仅凭一人之力击杀以臻至开天境孟焕为首的阴阳涧上百修行者,独占一座遗迹的大部分机缘,只留了如冥盟剑阁黄泉宫等几个中庸势力分汤水。回归昆仑山后,立刻被雪域宗主亲自封为圣子。

这样的战果,炎黄域千年来,闻所未闻。

哪怕是此前号称炎黄域天赋最强的孟离和白月昙,突破通天时也已十八九岁。能与开天强者一战时,更是超过了二十五岁。

更让画师隐隐心惊的是这个少年的心性,哪怕那百余人已经沦为毫无意识的傀儡,眼睁睁看着头颅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肆溅的鲜红色泽充斥视野,便足以让太多人崩溃。

而他静默地站在尸体上,弹指屠杀,未为所动。

这在画师看来已不能简单地用残忍或者狠辣形容。这是少年的叛逆和抗争。

天地可以不仁,人也可以。

若仅仅是这样,那么杨公子口中,那个长袖善舞言谈温和的少年,又该是谁?

“哪怕有通天之意境,也难通人之心境……”画师叹了口气,低头摩挲着时硬时软的趣÷阁毫,却忽而福至心灵,趣÷阁尖在那双空洞的眼眶中一转一点。

画师拂须大笑,极为满意,浑然不在乎满手墨汁都擦在了胡子上。

苍白纸上,少年微笑着,他的眼睛黑白干净,分明是两轮太极。

……

……

杨真重金请画师为宁殇画像,是为了造势。他身为一朝首辅大臣的独子,自幼浸淫官场,最擅长审视局势浑水摸鱼。如今宁殇横空出世,天赋之强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在他看来必然要掀起一场风波。

与其让舆论由千里之外的情报组织造就,不如由他这个亲身参与雪域事件与宁殇打过交道的人来掌控。所以他亲自出手,请画师为宁殇画像,复制上千份分发给情报机构,操纵隶属大冥官方的几家情报组织宣扬宁殇的传奇天赋,一是还宁殇的人情,让他日后在炎黄域闯荡更轻松,二是让世人认为他与宁殇关系友好,与炎黄域天赋第一人绑在一起对冥盟的好处不言而喻。

在杨真借助大冥官方的推动下,宁殇的名字,犹如一阵风暴席卷了炎黄域修行界。

宁殇在遗迹中屠灭阴阳涧人马,带领雪域独霸遗迹中机缘,被封为雪域圣子。

阴阳涧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宗内一万弟子先是不敢置信,随后陷入疯狂!

自阴阳涧建立,雪域已经被欺压了八百年,每每二者相争都是他们占尽风头,八百年来几乎成为惯例,他们何曾想过有朝一日雪域能够翻身!

他们或许能承认白月昙的天赋,但白月昙太年轻,一样要被阴阳涧的真传弟子压制,此次十四真传孟焕前去就是为了打压白月昙,让其他师兄弟放手争夺。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名为宁殇的小孩子横空出剑,将孟焕师兄以及阴阳涧前去的所有弟子尽数杀死!

他们看着那张画像上眉目秀气如妖的少年,瞪起的眼睛上无不布满了血丝。

“这个该死的小子!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头之很!”食堂里,一个年轻人突然起身将画纸狠狠蹂躏,将饭碗摔在其上,嘶声吼道:“我是孟焕的亲弟弟,你们也承蒙焕师兄照顾多年,此时宗门还迟疑着不下山去给焕师兄报仇,你们就这样冷眼看着吗!”

方才还怒发冲冠的弟子们愣住了,回答他的是冗长的沉默。

限于炎黄域的潜规则,长老辈不能随意出手针对小辈,而孟焕身为阴阳涧法体双修的高手,突破开天后仍被宁殇所杀,他们这些弟子辈又有什么胆气去报复宁殇?

年轻弟子惨笑,转身出门去,浑浑噩噩地踩过泼洒在地的米饭菜汤,踩下一串狼藉的脚印。

“竹子被杀了。被那个叫宁殇的小贼。”

阴阳涧的房舍中也可见其等级森严,外门内门核心真传泾渭分明,越是处在山涧深处越是豪华,而最深处的几处洞府唯有封天长老可以居住。

此时一个面容略显苍老的男人,手里捏着一张画像,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手中的画像被他指尖泄漏的真气撕成再细碎不过的粉尘。

他从须弥石上一抹,取出一张传讯符来。

符纸上铭刻着两端因果,以因果线传递字迹,这个开始衰老的男人手中的传讯符的另一端,牵连着幽谷。

他是孟焕的生父孟全,修为封天初期,身为阴阳涧长老看似风光无限,只是他已经一百六十六岁,修为再难寸进,不出三十年寿元也要走到尽头了。

尽管高境界修行者很容易被女子爱慕,但他秉性自私自我,认为感情之事太耽搁修行时间,故一生不娶,直至修为停滞不前,为免断绝香火才肯与青梅竹马的幽花生下一子孟阴竹,却又怕有损声誉而密不宣扬。

如今二十八年过去,就在孟阴竹双修阴阳生死幻道开始有所成就时,居然传来身死昆仑的噩耗!

纵然孟全对孟阴竹没有太多感情,却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这样被人杀死!

碍于规则他不能对宁殇出手,但他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

“我会去找他的!”

传讯符上的趣÷阁画拆解开来,重组为这样的一行字,没有语调却依然有怨毒和阴狠的气息透纸而出。

孟全不能动手,但幽花没有顾忌!她在幽谷苦等了百年才为孟全生下这个儿子,而今阴竹子死了,她要让那个可恶的小子陷入最阴森的幻境,直至被折磨到自残而死!

……

……

青年放下手中的画轴,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卢大画师的确不负盛名,脸型柔和唇齿妖邪眉毛凌厉,尤其这一趣÷阁点睛,一双通天两仪眼真将少年奇诡无常的性情流露得淋漓尽致。”

“大师兄……”他对面的人皱着眉看着他,“这个叫宁殇的小子杀了我们那么多师弟,还抢了你天赋第一人的名号,你不怨恨他,还能对着他的画像笑得出来?”

青年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呢?宁殇的天赋的确冠绝炎黄域,我又何必为这虚名徒生怨念自扰?”

他指着窗外的喧嚣,“整个炎黄域都在议论宁殇的事,不是因为宁殇此时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的天赋之强刷新了人们的观念,让炎黄域的修行者看到了一个大时代的兴起。一个人能掀起一个时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杀了我们诸多师弟……虽然下手太绝,也是机缘相争难免的损伤。冤冤相报无时了。”

他对面的师弟无以对言,他知道大师兄修行的是阴阳谐和之道,心境很难有动荡。

“况且若只有我一个中庸之人被称作天才,炎黄域未免又是百年的无趣。一个大时代,总要有无数天纵之才锋芒交错,才能称得上精彩。”

青年顿了顿,说道:“我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但他若敢来招惹我阴阳涧,我会击败他,将师弟们流出去的血都讨回来。”

感受着他话语中的绝对自信,对面的师弟不禁大笑着鼓起掌来。

“宁殇与大师兄相差整整三十岁,境界之间如隔鸿沟。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他天赋绝伦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是替大时代掀开帷幕的开场笑角罢了!”

“时代的主角,必然是大师兄孟离啊。”

……

……

“这小祖宗倒是能闹腾。”尘缘轩里,白衣的夫妻放下手中画像,相视一笑。他们多亏宁殇相救才来到炎黄域,自然最清楚宁殇的出色,哪怕在凡间身披破袍敲碗乞讨七年,也终要一鸣惊人。

尘缘轩里坐着另一位客人,他体格精壮,卷曲的头发散乱在肩头搭着的汗巾上,正是风满楼的伙计毛旺财。

他听从风流儿——或者说风流儿身旁的宁殇——传来的话来到尘缘轩,将此次雪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转述,其中有关雪无晴的部分炎黄域的情报组织一无所知,只能由宁殇亲自传信。

他这七年里受轩辕晨夫妇照顾,从尘缘轩讨要了不少妖血和法器,虽然有天道誓言在不算是亏欠,但宁殇不喜沾因果,如今可以修行,也意味着他要开始偿还这些年里欠下的财物,不止他自己的还有总从尘缘轩拿草药炼丹吃的麟离的。

心无因果,不是无情,而是把身外的因果理得明白。

“麟公子能回凌生界也好,不然我这古玩小店真养不起这号吃货。”轩辕晨有些无奈地说。当然他知道宁殇传话回来还有一方面是让轩辕晨解除对陆家的隐藏,一是陆子逸拜入昆仑雪域,二是阴阳涧被宁殇杀得越惨痛,陆家可能面对的压力也就越小,他换取白玉令牌的承诺完成,轩辕晨不必再亲自庇护陆家。

他们夫妻二人从修罗之地逃出生天后,便不想再踏足修行界。此行宁殇离开京华入炎黄域江湖,麟离将回凌生界,这两位常客一走,轩辕晨和云旌的尘缘轩便与修行界再无直接关联。

但作为旁观者,他们仍期待着看到,由宁殇掀起的这个时代该是怎样一番精彩。

……

……

蜀山剑阁,一老者盘膝坐于草席,面前铺着一张少年的画像,膝上横置着一口长剑。老者正用一块红色的手绢擦拭着剑身。诡异的是,老者手中的手绢每次拭过长剑其颜色都会变浅,从浓艳的殷红褪到淡红,而剑身却依然明亮似乎纤尘不染。

“剑七,你以为宁殇是个怎样的人?”

李剑七想了想,恭恭敬敬地说道:“是个神奇的人。”

“神奇?”老者没有抬头,却因这个词语而微微眯起眼。

“何出此言?”

李剑七老实答道:“宁殇天赋太强,心性也太强,弟子看不透他,所以觉得神奇。”

老者嗤笑一声:“你所谓的心性太强莫非就是他杀人不眨眼?”

李剑七摇了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者拭过剑锋,丢掉已经完全褪成白色的手绢,随口说道:“他若来……便按老规矩来。走不到我面前,就不配与我谈剑。”

而后他将膝上剑插在画像的空白,距离少年苍白纤细的脖颈只差三分。老者拔出剑来,画纸上留下的破洞里汩汩地流出殷红的液体,像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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