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远还没说话,常在朝堂上如同打瞌睡老神在在的张学士突然睁开眼睛,向旁边跨了两步道:“臣要参都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广平侯,徇私枉法之罪。”
陈允远惊讶地看向张学士。
满朝文武俱都吓了一跳,皇帝也放下笔抬起头来。
张学士道:“广平侯是因为官耿直才任科道,可自上任以来可曾有过什么利国利民之见解?倒是让科道两衙门官员无所适从,以至于参奏的折子迟迟不能递到御前,臣……老了,”说着嘴边纯白的胡子一翘,“臣已没有远见,为怕误了君上,臣大多时候不轻易说话。可是这次臣不得不开口,不能看着奸佞误国。”
陈允远在袖子里的手抖起来。
“广平侯非两榜出身,在福宁三年考满也无过人之处,不过是因成国公立下功劳皇上体恤他在大牢里受尽屈辱才准他入科道,广平侯却不肯体会皇上良苦用心……真是让人心寒……科道两衙门是朝廷之耳目,广平侯想要蒙蔽皇上为己谋私,臣就算豁出一条老命,也不能眼见着他肆意妄为。”
皇帝听得这话皱起眉头,嗓子一痒咳嗽两声,旁边的内侍忙上前侍候,皇帝摇摇手,接着听张学士参奏。
张学士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拿出奏本,躬身呈了上去。
要知道张学士已经很多年不曾写奏本。就连传递奏本的内侍都觉得这本奏折十分地沉重。
在场的文臣都露出欣然的表情。多少人去请张学士出面,张学士都再三推诿,也不知道是谁最后说服了张学士。
张学士在皇上亲政之初经常出入养心殿。为皇上所信任,皇上也愿意听他的见解。这些年虽然天子近臣如走马观花般不停地换,可是张学士还立在朝堂之上,张学士请辞几次要归家养老,皇上都不肯应允,可见在皇上心里张学士的分量。
张学士开口说了话,文臣都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停地站出来支持张学士。
陈允远立在朝堂上几乎成了众人攻击的目标。
“臣以为张学士年老,不能辨别是非。”
清亮的声音响起来,陈允远转过身看到石青色的蟒袍。康郡王从容淡然地站在大殿中央。
本来攻击陈允远的文臣立即被康郡王刺到。
“年少轻狂……”云云的话在大殿里响起来。
朝堂上几乎乱作一团。
“住口。”一声厉喝,朝臣们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皇帝。
皇帝表情仍旧深沉。
朝臣们这才发现。刚才那声音来自广平侯。
“臣有本。”陈允远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竭力稳住身形,长出一口气,躬身下去。
皇帝面无表情,漠然道:“准奏。”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成国公祸国之时就不见众位大人这般言辞激昂。如今是因倭寇之祸,康郡王和几位武官主战,姻家远从福宁为百姓请命。皇上让我们议是主战还是重防御。并不是让我们参奏谁对谁错,众位大人若是不赞成主战大可上奏折言利弊,而不是将矛头指向康郡王和众位主战的武官。科道两衙门是朝廷耳目之司却不是墙头草。要辨认朝廷那边风大应和那边。臣议福建水师之奏本已经呈给皇上,接下来就是等皇上权衡利弊,早日做出决断,”说着微微一顿,“再者不论是战是防都是为了大周朝江山稳固,众位大臣何谈奸佞。真正的奸佞是阻塞视听,歪曲事实,想方设法排除异己。”
同是主战的武将郭威看向康郡王,康郡王那双黑亮的眼睛,仿佛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表情那般悠远,目光清澈如水。
在朝堂上敢面对成国公的人,难道只是性子耿直而已?
若是这样,名臣也太容易做了。
这般话过后,仍旧有文官小声唾弃,“强词夺理。”
皇帝从右手边拿起一本奏折递给旁边的内侍,“这是广平侯陈允远的折子。”说完伸手指向张学士,“给张学士瞧瞧,看看广平侯是否是奸佞之臣。”
内侍将折子捧下去,张学士的手指微抖。内侍立在一旁等到张学士将奏折打开来看。
是反对组建水师攻打倭国的奏折。
张学士的手更加抖了。
内侍等到张学士将折子看罢,这才伸出手去,将折子重新送回御案上。
皇帝缓缓道:“朕记得张学士有过目不忘的才能,朕年少时常要依靠张学士才能亲阅所有奏折,张学士辅政之功,朕一直记在心上。”
张学士颤抖地拜下去,“老臣不敢。”
皇帝道:“若是当年,谁责怪张学士一句,朕心里都不舒坦,”说着用旁边的巾子擦擦手上的朱砂,“这么多年,就算张学士请辞回乡,朕依然是不准,只因为卿在朝堂上一站,朕就会想及朕年少时的誓言,定要向太祖皇帝一样,就算做不成千古圣君,至少也该做个明君。”
“张学士可曾记得朕的话?”
张学士花白的头发颤抖,“臣不敢相忘。”
皇帝长长地叹口气,“朕不是没有为难的时候,张学士不说话,朕也不相问,因为朕知晓张学士年纪大了,不能太过操劳,”说着站起身慢慢地走下台阶,“今儿不同,文武百官都争论福建之事,”说着走到张学士跟前,沉吟了片刻弯下腰亲手将张学士扶起来。
张学士看着明晃晃的龙袍,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半晌才哽咽道:“臣万死……”
皇帝摇摇头,“在朕心里,张学士仍旧是难得的贤臣,现在朕请张学士将刚刚看过那本广平侯的奏折说给众位朝工听。”
张学士牙齿一软磕了两下。
皇帝不再说旁语,转过身径直走下大殿去。
旁边的内侍紧跟了下去。
是下朝还是在原地等候。朝臣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混乱了一阵,大殿上响起张学士背读奏折的声音。
……
前朝的动静慢慢传去景仁宫。
皇后娘娘正和德妃、惠妃、淑妃及宗室女眷们说话。正殿里坐满了人。
等到女官的脚步轻轻地走进正殿,几乎所有的声音都止住了。
女官轻声禀告,“皇上没有传下朝,朝臣们都在殿里。”
德妃听得这话微微惊讶,“宴席的时辰就要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惠妃目光闪烁,“要不然,娘娘请人去问问圣上的意思,宴席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说话间。宫人进殿奉茶,宗室妇趁机低头说话。
皇后千秋。皇上也不准朝臣下朝,这里面是不是透着一层意思?皇后门前冷寂多年,莫不是皇上连这样的盛典都不在意了。
还是因涉及道皇后母家的事,皇上迁怒于皇后。
琳怡端起茶来喝,目光扫向惠妃娘娘,惠妃娘娘长长的甲套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只有在自己能掌控的场面才会这样轻松。
惠妃娘娘心里没有表面上对皇后那般恭谨。
大多时候,皇后娘娘不过是表面上这几个称号罢了,真正纵横六宫的是花容月貌的惠妃。
大家中规中矩地坐了一会儿。仿佛在品景仁宫的好茶。其实人人都在互相打听消息。
皇后带着德妃、惠妃、淑妃去内殿里说话。
宫人们跑进跑出,很快将前朝的消息带进来。
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一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是张学士的儿媳盖氏。
大家都知晓盖氏的失仪,不过更在意的是盖氏接下来要做什么。
盖氏起身去寻景仁宫的女官,低声哀求,“劳烦通传一声……妾身……”
是张学士出事了?
周大太太甄氏有些坐不住,欠着身子隐隐约约听到盖氏要求见皇后娘娘的声音。
“皇后娘娘,”盖氏进了门跪在地上恳求起来,“听说公爹在前朝受了罚,求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说说情,公爹年纪大了,恐是受不住啊。”
皇后听得这话放下手里的玉棋子,“皇上一向敬重张学士,我们身在内宫听得的消息不做准。”说着让女官将盖氏扶起来。
盖氏低声哭泣,“公爹一向与世无争,要不是这次为了……为了……若不然,也不至于此啊。”
这话中的深意,在场众人都听了出来。
皇后吩咐女官,“去给张淑人倒杯热水来压压惊。”
……
皇后娘娘千秋宴还没有开,就已经波澜四起。
幸亏能进宫赴宴的女眷都是经过事的,这才能在殿里稳稳坐着。
到了宴席的时辰,圣驾还是没到景仁宫。
“吩咐下去摆宴吧,”皇后娘娘吩咐宫人,“皇上为国事操劳,我们身在内宫不得佐助,就不要因这种小事再添乱。”
皇后都这样说。
德妃、惠妃、淑妃自然也没有异议。
皇后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礼乐声,是圣驾到了。
女眷们纷纷起身,皇后也迎出内殿来。
命妇们在皇后娘娘带领下行礼。
皇帝命众人起身,然后龙步行至内殿里。
帝后说话,众人便立在大殿里听命。
皇帝坐在软榻上,皇后亲手奉茶。
粉彩寿字的盖碗打开,里面飘出一股久违的茶香,皇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过去,清亮的茶汤光是看着就沁人心脾,“皇后又自己做茶了?”
皇后娴静地笑着,“这几日身上舒服了许多,就想着好久没吃自己做的茶了……这几日又做不出来,就让人将命妇们送来的贺礼,都拿来尝尝。刚好有相似的,就让宫人沏了一壶。”
皇帝端起茶来尝,是从前的味道。那时候在朝堂上被辅政大臣压制,心中郁结,只要饮上这样一杯茶心中就能开阔不少。
皇帝半晌才放下手里的茶碗,伸出手来去拉皇后的手,手指还是那么的纤细柔软,“你的手暖和多了。”
皇后微微一笑,“多亏了康郡王妃呈上来的外用药贴。”
提起康郡王妃,皇帝想到从惠妃那里听到的传言,“朕听说康郡王内宅不宁。”
“皇上,”说起这个,皇后笑意顿消,“不知是谁竟然传出这样的传言。”说着将康郡王妃做药的事说了,“要不是妾身问起,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大的委屈。不过是两人分开住了两日,就被人传的这样难听。要是这样就算家宅不宁,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告到妾身跟前来。”
皇帝皱起眉头。不止是告到皇后跟前,就连他也知晓了。
康郡王夫妻不和,被人这样拿来做文章道观。
皇后道:“康郡王妃年纪小,若是妾身失察,说不得就要叫到跟前训斥。”那时在宗室女眷里康郡王妃就要抬不起头来,“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荣亲王已经送了两个侍婢过去。”
为国事就不见手脚这么快,内宅上倒是搀和的紧。
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朕知道了,”说着看向皇后,“你千秋宴席朕本该陪着……”
皇后轻垂眼帘,“妾身知晓,国事要紧。”
“下次定要补给你,”皇帝脸上满是歉意,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朕亏欠你的。”
皇后抬起头来,如水般的眼睛里满是波澜,泛到深处却莞尔一笑。
皇帝站起身又想起来,“这么说康郡王妃还通医理?”
皇后也跟着起身,“康郡王妃师从姻语秋先生,姻先生是金科圣手,这药贴就是康郡王妃请姻语秋先生做的。”
皇帝眼睛一亮,仔细地看向皇后,“朕看着你用这药似是见起色。”
“妾身也觉得奇怪,吃了那么多年的药,却比不得这药贴。”皇后说着拉起裙摆露出里面的玉鞋,“药粉就放在鞋里。”
多年看不到这样的笑脸,皇帝心中猛然一动,“既然如此就让姻语秋进宫为皇后诊治。”
皇后道:“臣妾自然是愿意,只是姻家的事……”
皇帝沉声道:“事关政事和女眷无关,皇后放心就是。”说着转身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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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车上发文,看到大家捉虫,上一章暂时没法改。
是手残把本宫写成了哀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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