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地传来。
郁欢震惊地抬眸,目光紧盯着门。
裴怀弈却端起了茶杯,慢慢饮茶,神情相当放松。
包厢的门下一刻开启,任培勋冷峻淡漠的脸露了出来,他的目光在看到屋内的郁欢时很明显地一怔。
“你怎么也在?”他边走边说,又转过头问裴怀弈:“你还约了她?”
裴怀弈放下茶杯,“是。”
任培勋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他自然而然地走到郁欢的这一边坐下,目光看着对面的裴怀弈,沉沉的不说话。
裴怀弈笑笑,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你尝一下。”
任培勋却没动,淡漠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你知道我不喝茶。”
裴怀弈只是一笑,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其实郁欢也很奇怪,裴怀弈约的地方竟然是茶楼。看他那么熟练地泡茶,沏茶,让人想到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那样闲淡从容,这可跟他年轻美艳的外表太不相称了!
郁欢不知道原因,但任培勋是知道的。裴怀弈喝茶这一点跟他开菜馆都是一样的原因,只因这些都是他母亲喜欢的。
三人沉默了一会,裴怀弈淡淡开口:“约你们来,是因为有件事必须要当面跟你们说清楚。”
郁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准备把刚才的那番话还说一遍吧?
裴怀弈目光瞟向她,隐约闪过一抹淡笑,接着他看向任培勋:“勋,我们是多年好友了,我了解你,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任培勋不动声色,表情淡漠无波。
“我喜欢郁欢,很想追求她。”裴怀弈很直白地道,目光沉静地望着眼前两人的脸色骤变,他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俩现在是夫妻,放心,我不会做破坏你们婚姻的人,但我会等,等到你们没关系的那一天……”
“裴怀弈!”郁欢忍不住站起了身,厉声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裴怀弈依旧笑容明艳,他望向郁欢,“为什么不说?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勋,难道你也不认同我的说法么?”
任培勋脸色冷沉,幽黑的眸子冷冽地望着面前的好友,并未出声反驳。
郁欢的心,倏地一沉。
“我说过,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们俩的婚姻没那么简单。不管是什么原因促成了你们这段婚姻,我只知道没有爱情和感情基础的婚姻不会长久。所以分手会是你们唯一而最终的结局,那时候我若追求郁欢,你们应该都不会有异议的哦?”裴怀弈的眉角微扬,一脸轻松愉悦。
郁欢气的还想张口说些什么,身边的任培勋却轻而坚定地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一带,郁欢便落入他的怀中,而他神色不动,目光冷静地盯着面前的裴怀弈:“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怀弈挑了挑眉,好像没看到眼前抱在一起的男女,淡然说道:“哦,没什么,只是提前打声招呼而已。”
郁欢冷哼一声:“呵,您这声‘招呼’打的还真早!”
裴怀弈一脸无谓地耸肩。
任培勋黑眸幽深而深邃,淡漠无波的脸色看不出他此刻想些什么。
裴怀弈还在继续,有些像自言自语:“啊,不知道追女人的感觉怎么样?我还没追过女人呢,现在看来得要先去找上官那家伙恶补一番……还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呢,你们俩分手很快的,最迟到年底,那时候肯定就分了……哎呀,那就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了……”
郁欢:“……”
忍,忍,忍!
她忍了又忍,几次想要起身骂人,奈何身不由己——身后的人紧紧抱着她的腰,另一只大手轻轻放在她的大腿内侧,不进也不退,手指就那么暧昧而色情地缓缓轻弹,令郁欢脸色燥热也不敢再乱动。
他这个小动作隐藏在桌子下,因而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而对面的裴怀弈也根本不看他们的脸色,还在吧啦吧啦地啰嗦着——
“……要说起来,其实沐清那个女人还真是不错,样貌,家世,自身条件等样样皆优,勋,你爷爷给你挑的老婆显然要比你自己挑的好多了……不过嘛,我就不一样了,我反正已经脱离了家族,我选什么样的女人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就好。小欢虽然没有沐清的条件好,但是我喜欢她,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最完美的女人……嗳,小欢,你瞧瞧你,此刻脸上红艳艳的真美……嗳,勋,你别介意啊,我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感慨一下而已,放心,你们俩现在还是夫妻,我不会对小欢做些什么的。我只是突然发觉自己对小欢的心意已经无法再隐藏下去,大概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如果不能有十足的真情和能力令自己喜欢的人幸福,我觉得不如趁早放手的好……”
“啪!”郁欢忽然暴跳而起。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用力一拍任培勋不规矩的大手,她突然弹跳起身,俏脸上被气的青一阵红一阵,目光幽幽地盯着裴怀弈:“你这个混蛋,说完了没有?”
裴怀弈微微一诧,眨了眨媚丽的眸子,“当然还没有说完。——勋,你说你到时候元旦跟沐清结婚的时候我和小欢送你们什么礼物好呢?龙凤呈祥镯好不好?还是……”
他一副俨然自己和郁欢是一对,而任培勋是即将与沐清结婚的准新郎般,口气相当的欠打!
任培勋冷漠的神色更加沉冷了几分,紧盯着裴怀弈的眸子,顿了一下,他终于缓缓有了动作。
最先还是站起身轻轻搂住了暴走的郁欢,动作温柔而坚决,他的目光一直与裴怀弈对视。
“弈,你该去当编剧了,幻想的不错。”他淡淡道,愈加搂紧了郁欢的腰,眼神忽然变冷:“不过,也只是幻想!”
裴怀弈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口气也比刚才严肃正经了:“我倒不这么认为,你真以为你们俩能白头到老?你爷爷会同意?元旦的婚礼你准备当个逃婚新郎?——好吧,就算这些都成立,那我问你,你爱郁欢么?”
任培勋抿了抿唇,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冷寂。
郁欢的心,微凉。
裴怀弈轻轻扯唇,“既然你都无法说出自己爱不爱她,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和她相守一生?”
“够了!”郁欢再次厉喝,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之前裴怀弈说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一次——
“你是他的好友,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情况,明明知道他不懂……那个字……你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裴怀弈忽然冷冷地注视郁欢:“是我逼他还是你太纵容他?如果他一辈子不懂,你也要这样一辈子跟着他?”
“是!”郁欢说的斩金截铁。
裴怀弈只是冷冷地扬唇:“那么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你们不必等到元旦就一定会分手!”
郁欢还要张口说什么,任培勋忽然制止了她,他眼神幽冷地看着裴怀弈,略微警告道:“我们先走了,以后,别瞎操心。不该惦记的这辈子都不要惦记!”
他说完,拉着还在挣扎的郁欢就走了。
当他们离开,裴怀弈的神情才慢慢收敛,冷却。
良久,那双漂亮如女人的俊颜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的浅笑。
今天的这个约会,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
在黑暗家族中倾轧生存了这么多年,他非常熟悉有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早上报纸上的那份新闻,他一看就知道这背后有深意。
一定是人为的!
至于是哪个人,不管是任老爷子还是沐清或是别人,都在表示任培勋遇到了麻烦。
他与任培勋从高中时认识到现在,彼此相交多年,他对他的身世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又是家族唯一的血脉传承人,他的人生还能有自由么?
任培勋的生活是怎样的他很清楚,而他对任老爷子也有些了解。从任老爷子对任培勋和郁欢的事有些放任不管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相当有自信可以控制住这个孙子。而他既然已经向众人宣布任培勋的未婚妻是沐清,那他就有办法把这个变成真正的事实!
任培勋会与郁欢结婚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以为这个好友会一辈子不碰女人的!当他看到好友与郁欢的相处时,他当时心中有欣慰有愉悦还有淡淡的惆怅,其实他也不知道惆怅什么,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原来郁欢就是自己心中一直难以抹去的那道身影……但他是真心为好友祝福的,他比谁都希望好友能得到幸福。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了意料。当他得知郁欢就是那个“她”时,他再也无法做到冷静。但他却必须冷静——
自己心中的影子已经成为了最好朋友的老婆,这样的事实其实还真挺打击人的。而他唯有在心底送上满满的祝福,祝愿他们能幸福一生。
只是事实往往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今早他看到新闻,只是稍微一想便知道其中涵义颇深。
他为此慎重地考虑了良久。
他了解自己的好友,而他通过之前的接触,也看的出来郁欢心仪任培勋。
在知道郁欢就是那个“她”后,他心中一直有愧疚,这样的愧疚让他总想为郁欢做些什么,这个时机,正好来了。
于是,打电话约她。
于是,同时约了任培勋。
他就是要说出那番话,他就是要逼任培勋。
逼他不得不面对感情,面对他们婚姻中的危机四伏,以及他心中对郁欢真正的感觉!
他知道任培勋的经历,他之前连女人碰都不碰一下,如今可以与郁欢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可见他对郁欢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样的感觉是什么……
只有让他认识到自己对郁欢的感觉,让他发现郁欢的重要,他才会重视自己的婚姻,重视郁欢。
爱她,才会保护她!
裴怀弈笑的有些落寞。
他会说喜欢郁欢,想要追求她的话其实并非作假,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也打算好了,如果到时候任培勋真的放弃这段婚姻,而他们分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当郁欢的护花使者。不过现在看来——也许真的是他瞎操心了吧。
郁欢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跟他相交多年的任培勋不会不明白,刚才他没有发怒,只是警告他一句,说明他心底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
这样,很好。
裴怀弈轻轻转眸,目光盯着窗外繁荣的街道。
路边的一辆黑色宾利车旁。
一个男人正双手捧着女人的脸颊毫不顾忌地热吻。
周围围观的人群无数,两个沉浸在热吻中的男女浑然不觉。
他缓缓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心底却有种涩涩的痛。
郁欢,这才是我对你真正的赔罪——祝你幸福。
……
郁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车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当车子停下时,她犹自羞愧的不敢抬头。
天啊天啊天啊!
他竟然在大街上就吻了她!
还是那种法式热吻!
回想从茶楼的包厢出去,郁欢就一路挣扎着要回去跟裴怀弈理论,任培勋却一直搂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回去,最后她只得把气撒在他身上,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回去!
任培勋静静地盯着她愤怒的双眸,忽然他的唇便压了下来,以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和野蛮掠夺着。
郁欢既怒且羞——她好歹还是知道这是大街上的——但是她的挣扎毫无作用,渐渐地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整个人软在他的怀中,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安静了,她只能沉溺在他霸道的索吻中……
“下车。”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郁欢没抬头,也不说话。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转了一下。
郁欢的眼睛不可避免地对上了那双沉黑深遂的眼眸。
眸中有淡淡的笑意。
“这么害羞?”任培勋的嗓音比平日低沉些,也暗哑了些,“之前不是很大胆地勾引我么?”
郁欢:“……”
噢,这个人是外星人附体了么?
他在说什么?他眼中的笑是调笑么?
任培勋望着眼前这张红透了的娇颜,清亮的大眼透着一丝迷茫,红唇微肿,闪着动人的水亮光泽。
他忍不住低下头,温柔地啄吻一下。
“嗬——”
郁欢倒抽一口冷气——吓的。
这男人太奇怪了咩,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哦,不对,好像从几天前他就这样了,表面上还是冷峻严肃的,但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也很深很黑,唇角偶尔还会微微上扬,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来个亲吻什么的,只是亲吻,没有情欲的那种。
真是——好惊悚啊!
任培勋又露出那种“惊悚”的一笑了,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行了,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郁欢浑浑噩噩地被他牵下了车,一抬头,她又是一震!
不是任宅,而是之前他们住了没多久的香山花园别墅。
迎着她诧异的目光,任培勋轻轻掀唇:“今天我想我们两个人一起过。”
“……”郁欢怔怔地忽然抬头看了看天。
初秋的日光有些晕眩她的眼,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你看什么呢?”近在耳边的声音传来,带着温凉清爽的气息。
郁欢下意识地说:“啊,没下红雨啊……”
任培勋:“……”
……
郁欢坐在真皮沙发上,望着这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房子。
刚才她已经看了一遍整座房子,屋内很整洁,干净的一尘不染。她看着,心中一遍遍的甜和暖。
虽然她住的时间不长,但这里是任培勋为了她和乐乐而选择的住所。
或者说,家。
她知道之前他一直住在酒店,他的身份是不可能买不起一栋房子的,可是他却宁愿住酒店,说明他心底从未有过“家庭”这个概念。
所以当她和乐乐被带到了这里时,她的心中是非常感动的。
……
厨房内传出叮咚的细碎响声——任培勋在做午餐。
从进了家门后,他就说了一句“你歇会,我去做饭”,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厨房。
她先是震惊,后来就不由自主地慢慢看了一遍房子,像是要寻找曾经住在这里的痕迹。
此刻——
好吧,她的震惊已经过了,只是依旧还是有些怀疑。
这男人今天怎么了?
刚才与裴怀弈的约会,按照她对他的了解,是不可能一句警告之后什么话都不说就那样离开的。
他们俩,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郁欢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厨房。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站在流理台前,一手拿刀正在切着什么,旁边的锅内热气腾腾,阵阵香气飘散,引人垂涎。
郁欢微微笑起来,眼眶却有些涩,她轻轻放慢脚步,走到男人的身后站定,轻柔地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男人身体一怔。
------题外话------
咱家裴美人用心何其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