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个字很简单,一撇一捺。
却又最不简单。
一个人,可以有最复杂深刻的思想和情感。人与人之间亦通过这样的情感而交流,有的泛泛之交,有的形同陌路,有的深厚如海……然而不论是哪种,在面对生死或重大变折之时,这样的情感又会呈现不同的变化。
郁欢在第一眼看到沐清的时候,就突然觉得——悲伤和同情。
按说这两种情感是不该出现在她和沐清之间的,她们俩严格说起来,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至少也应该是形同陌路,绝对与这两者联系不起来。
郁欢把这个心理归类于人类本身都具有的一种“怜悯”的意识,这就像是原本跟你不是很熟的一个邻居或是朋友,突然听到他出了车祸去世,心底总会吃惊一下,生出一丝怅然。
郁欢想,她和沐清谈不上朋友,只是认识而已,但是在亲眼见到她全身裹紧躲在白色的被单下,浑身忍不住的颤抖却又极力假装镇定的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她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在遭受到这近乎毁灭一生的打击下,谁都无法再淡定下去!尤其是,她曾经也见过另一个对她至关重要的亲人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遭遇!
她的姐姐。
望着眼前沐清眼底接近崩溃的神色,郁欢静静地站在病房内,脑海中回想起姐姐在医院里醒来时跟这差不多的眸色。
这个时候,郁欢想的不是自己跟沐清的特殊关系,只是想着一件事——她和姐姐一样都是可怜人!
“姐,那个女人来了。”罗晓薇轻声对沐清说道,语气里掩不住的冷嘲。
郁欢当自己耳背了。
沐清似乎处在自己疯狂的记忆中难以自拔,神情惊乱而恐惧。
“姐?”
“姐?”
“姐?!”
罗晓薇一连叫了三声,沐清依旧不理,她伸出手试着碰了碰沐清的手臂,郁欢赶紧张口阻止:“诶,你别碰……”
来不及了。
沐清突然“啊”地一声尖叫,狂乱地更加裹紧被子,一边大叫——
“滚开!”
“不要碰我!”
罗晓薇怔在了那里。
郁欢上前一步,“这是心理创伤后遗症,最好暂时不要跟她有肢体接触。”
罗晓薇忽然扭头,眼睛血红地盯着郁欢:“你少假惺惺!我姐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女人还来这里干什么?看我姐的笑话么?现在你看到了,你满意了么?你这女人的心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晓薇。”突然一声轻忽的宛如飘絮般的低哑女声打断了她的谩骂。
罗晓薇立即回头,换上一脸笑意,“姐?”
她本想再伸手,却在看到沐清明显有点戒备的神情后慢慢缩回了手。
“晓薇。”沐清忽然变的异常镇定,除了脸色非常苍白,她看上去还是那个清雅高贵的沐清,“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她说。”
“姐?!”罗晓薇的声音一下子提高。
“出去。”
平淡的嗓音,没有一丝情绪的沐清让罗晓薇怔愣了一下,最终,她不太情愿地扭过身,与郁欢擦肩而过时,眼神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郁欢当自己目盲了。
罗晓薇出去后,沐清这才缓缓抬起有些红肿的眼,对上郁欢的视线。
她的眼神清而冷,透着难以掩饰的愤恨,“我知道你来想做什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能!”
郁欢怔了一下,却也没太大的意外,沐清一定以为这件事从头到尾是她“指示”朋友们去做的,自然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她的朋友们!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直说了。”郁欢非常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恨错了人!没错,也许我的朋友们因为我而曾试图做一些伤害你的事,但那绝对不包括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事不是他们做的。我只希望,你别恨错了人!”
沐清似乎有点意外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讽刺,半晌她道:“郁欢,我真是想不到,原来你竟然是这么无耻的人!敢做不敢认?”
郁欢还是很平静,“不,是我做的我一定会认,但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认?”
“呵呵。”沐清冷笑一声,“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又有什么区别?能抹去我所受到的伤害么?”
郁欢的眼眸一敛,真诚地道:“抱歉……”
“出去!”沐清终于大怒,似乎看到郁欢这个样子比当面赏她几个巴掌更让她难堪,一向优雅的外表也龟裂了,她的泪水无声流淌,边哭边怒道:“出去!你出去!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情!郁欢,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去跟你争任培勋了,你这下可以放心了?但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伤害我的人!绝、对、不、放、过!我一定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郁欢看着情绪失控的沐清,唇瓣动了动,本想再说什么,沐清已经一把蒙上了被子,冷冷的声音吐出:“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
郁欢心事重重地出了病房,门口的两个保镖依旧笔直站立,目不斜视,对她也视而不见。
走廊上空荡荡的,郁欢一步步地走向电梯。
以刚才沐清的态度,她是不会轻易放过伤害她的人,再加上她对自己的恨意,想把这个案子翻过来真的很困难。
但她不能不管她的朋友们,她不知道这件事背后到底怎么回事,但她直觉地相信她的那些朋友们,当然也相信这件事的被告赵斌。
赵斌这个人,说起来她的印象到现在还很深刻。那时候她大一,她们寝室四个女生已经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四小美女了,学校里追求她们四个人的男生很多,而追求郁欢的男生尤为最多,因为她不仅漂亮,成绩也好,不追求时尚也没有时下女孩子的那么娇气,也可以说,她是她们四个女生里最难追求的一位。
甜甜虽然长的美,脾气却也火爆,她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因此追求她的男生往往会受不了她的脾气还有她的消费观,而茗希沉迷游戏和柔道,追求她的男生往往还没行动就先被她打倒了,至于阿玲,虽然温柔如水,可是真正了解起来就知道她迷糊又大大咧咧的个性,啰嗦起来堪比唐僧念经——谁也不想找个女友跟自己老妈差不多啰嗦的。到最后,郁欢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也是最难追的,因为她那时候没打算谈恋爱,一心只想回报姐姐……
在众多追求郁欢的男生中,郁欢一律以“暂时不想谈恋爱”这个理由拒绝,大多数男生一开始自然不死心,后来见她专心学习,似乎真的不打算谈恋爱,而她总是一脸笑咪咪却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后渐渐放弃了,到最后坚持下来的没几个人,而赵斌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追求方式从一开始就很特别,围追堵截,嬉皮笑脸,各种调戏逗趣却又懂得拿捏分寸,往往在郁欢受不了的边缘,他识趣地自动退回到一般朋友的边缘,在郁欢哭笑不得又莫可奈何之下,他们俩倒渐渐地真的成了比较熟悉的朋友,不过赵斌依旧不改他油腔滑调的个性,偶尔就会说一些暧昧调戏的话,久而久之,郁欢也知道这就是他的个性,其实他这个人没多大的恶意,而且因为他是英语系的,他说话总是会偶尔冒出一两句英语,让人听着只觉得滑稽可笑,却没有什么反感,反而再郁闷的心情遇到他这样的耍宝个性也会发自内心地一笑……可以说,赵斌是郁欢一个非常谈得来的朋友!
后来郁欢跟高子齐公开了恋情后,赵斌还一度有些消沉,那时候郁欢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失去了这样的朋友有些可惜,不过她又料错了,赵斌没过几天又和往常一样跟她说笑谈天,只是距离和态度跟一般的普通朋友没有区别。这让郁欢微微放了心,不管怎么说,赵斌还是一个值得交的好朋友。
其实赵斌这个人长的还算英俊,浓眉大眼的那种,一米七八的身高,身体看上去有些微微胖,一张脸笑起来有点像弥勒佛,很讨喜的样子。郁欢还记得那时候他对她真的很好,虽然说好了只做朋友,也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但是他对她的好依旧如一,有时候还会贱贱地开玩笑说:“小欢,哪天你要是甩了你家那口子,记得哥这里一直给你留着位子……”
这样的他,郁欢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强奸犯!
只是,只有她相信没用。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郁欢,出了电梯后也没怎么注意四周,突然她感觉到眼前人影一晃,接着——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后,郁欢有些懵地看着四周,下意识地一手捂住了右边脸,脸颊上顿时感觉火辣辣的。
“你干什么?!”
一声夹杂愤怒的呵斥,是高子齐的声音。
“我干什么?我打这个狠心恶毒的女人!”罗晓薇尖利愤怒的声音接着传来:“怎么?我打她你心疼了?”
郁欢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高子齐和罗晓薇面对面对峙着,两人的脸上都有愤怒的情绪,其中罗晓薇的眼中更是充满了一种嫉妒和羡恨。
郁欢闭了闭眼,不想参与这两个人的吵架中做个倒霉的炮灰,“你们两个,让开!”
罗晓薇一扭头冷冷地盯着她,“郁欢,我真的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这么镇定,这么一脸无辜地样子出现在这里,你是想来看我表姐的笑话是吧?怎么?你想瞧瞧自己做的坏事结果是什么样子对么?现在你开心了?你毁了表姐她的一生你知道么?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通过这么卑鄙的手段达到目的,亏我以前还把你当老师前辈看待,哼……”
“说够了没?”郁欢冷声打断,不想解释什么,她绕开身要走。
“你别走!”罗晓薇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做了坏事你还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告诉你,小姨和姨夫这一次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你那帮朋友,还有沐爷爷,你毁了他最疼爱的孙女,你朋友等着一辈子吃牢饭吧!”
郁欢忽然回头,狠狠地一下子甩开了手臂,眸子微眯道:“我很奇怪,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我的事又何需你操心?你不会在……幸灾乐祸吧?”
她这样一说,罗晓薇忽然脸色大变,身边的高子齐身体一怔,眸色倏暗。
郁欢冷冷地一扯唇,转过身欲走,身体忽然撞进了一具温暖熟悉的胸怀中。
心,忽然也跟着一颤。
冷冽强势的气息就在鼻端,郁欢唇角微微上翘。
一看到来人是任培勋,罗晓薇的气焰顿时消下去不少,可是一看到他一副护着郁欢的样子,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她的火气又蹭蹭地直往上冒,想着表姐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楼上的病房里,又受到那么大的身心伤害,她心里的不平更加愤懑!
迎视着她的目光,任培勋的眼神沉黑冷冽,声音低的没有温度:“你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眯成一条细缝,在看到郁欢右边脸颊那红肿的样子时,全身忍不住地愤怒。
郁欢微怔,罗晓薇更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看到任培勋危险的眼神,忍不住颤了一下,却又很快上前一步,忍住畏惧地道:“是,我是打了她,怎么了?表姐因为她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我只是替她还她一巴掌而已……”她突然噤声,因为看到任培勋的眼神越来越危险,似丛林中踏步而来的凶猛野狼。
郁欢感觉到任培勋真的生气了,紧靠着他所以她知道他的全身肌肉都紧绷着,但她不想把事情闹开,在任培勋发火之前,郁欢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臂,示意他息怒,接着她转身,冷笑地看着罗晓薇,突然——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罗晓薇的脸上顿时红肿了起来。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郁欢,眼神震惊到张口无言。
郁欢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就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沐清的事,也不该轮到你来打我这一巴掌。所以,还给你。”
说完,她不再看那一男一女什么表情,拖着任培勋走了。
两人回到车上,任培勋打开车灯,伸手托着她的下巴,修眉皱成一个结,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
郁欢为了缓解这气氛,讪讪一笑,“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长的很美,没必要这么深情地一直看下去吧?”
任培勋脸一黑,瞬间松开了手,冷声道:“皮厚也要有个限度。”
郁欢“扑哧”一下笑出声,“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这下任培勋的脸更黑了,又无奈又好笑地一摇头,终是莫可奈何地从车抽屉里取出一支药膏。
“把脸伸过来,擦一下这个药膏会消肿一点。”
郁欢毫不客气地半个上身都凑近了去。
任培勋取出一点药膏,轻轻抹在郁欢的右脸上,顿觉脸颊上清清凉凉的。
“这什么药膏啊,擦上去挺舒服的。”郁欢觉得刚才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一点都没有了。
任培勋丢回药膏,随口道:“就是一般消肿的药膏。”
郁欢:“哦。”眼角余光一瞄那支药膏,好像与市面上的不太一样。
任培勋发动了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斜睨她一眼,见她的脸上好像真的消肿了一些,眉头这才有些舒展。
“刚才你做的很对!”
有些出神的郁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指自己回给罗晓薇的那一巴掌。
“哦,那当然。”郁欢神色略微不屑,“本来我是不想与她计较,但她说的那些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就算她们姐妹情深,她对我的恨意也太明显了……”
郁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住口,忍不住斜眼瞟着开车的某人。
某人只是鼻腔里冷哼一声,让人顿觉凉风嗖嗖的,倒也没说别的什么。
郁欢索性敞开了说,“我知道她对我有羡慕也有恨,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与高子齐怎么样与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把这些都算在我头上真是冤死我了,我才不会吃这个闷亏呢,那一巴掌也是要打醒她——自己的男人自己看紧点,与别人都没关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最后这话,很明显是说给某人听的。
任培勋神色如常,淡漠地开着车,眼底却渐渐温软。
“还有,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郁欢忽然严肃地说道,任培勋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她一眼。
“你和爷爷的立场都不好对这件事插手,一旦你们介入,这就不是一起单纯的强女干案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救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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