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坏了好些日子了,但是没有一天像几日这般阴霾,乌云黑压压地一片,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压抑、窒息。
刚刚结束早朝,已经几天没有上朝的皇帝今日依旧没有出现。因为皇帝龙体欠安而代替皇帝处理政事的太子和宰辅宣布了皇帝颁布的圣旨后便让大臣们各自离开了。刚走到殿门外,天空便忽然雷鸣电闪,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
大臣们只好挤在一起躲雨,同时小声议论着今天皇帝的旨意。大多数是感到震惊的,也都持反对意见,但是思及皇帝如今的身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也没有危害到他们的利益。
确切地来说,今天的旨意有两道,但都和一个人有关。
“你们说,好好的,这七皇子怎么这会儿要送出宫去,陛下这是有什么想法吗?”一个大臣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时间,众大臣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
“陛下如今年岁大了,心软了,总归是位皇子,不能关在冷宫里一辈子吧?”
“那倒也是,不过没想打这位竟然也熬到了这一天,还封了王,也是个名正言顺的王爷了,想来倒是苦尽甘来了。”
“陛下还是念着当年蓉妃的情啊,再说了,当年蓉妃生下两胎,另一胎虽然······但七皇子好歹是正常的,给他个名分,建座府邸,圈养着就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知道这事的人也忘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不会有什么影响?说得倒是轻巧,若是百姓知道陛下的妃子生下一个妖孽,而这七皇子还是那妖孽双生的兄弟,迟早会惹出祸事!当年早就该随着那女人和那妖孽一同烧死,说不定陛下这次生病就是被这妖孽祸害了!现在放出宫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一位面相严厉的老臣气愤地说道,眼中满是不忿之色。
“吴宰辅,慎言慎言。”一边官员听了这老臣的话,打着哈哈不敢接话。他们可不比吴宰辅得圣心,这种宫廷秘闻是绝不敢宣之于口的。
雨渐渐地停了下来,众大臣们也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宫殿。正遇上殿门外一行人低着头匆匆忙忙地经过。
“这是怎么回事?成何体统!”吴宰辅说道。
“大人您瞧。”另一位官员指了指那一行人中间驾着的一人,众大臣也都看了过去。
中间的一人穿着黑色斗篷,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相貌,他的左右胳膊都被人架住了,双腿蜷缩起来,虽然在向前走,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走路的姿势。看得出来他在挣扎,仔细听还听得到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那声音就像一只小兽,让人越听越觉得诡异。
“妖孽!”吴宰辅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一次众大臣们虽然没有附和,但明显都有这样的感觉。
那被称为妖孽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停止了挣扎,木然地转过头来看向吴宰辅,冲他咧嘴一笑。
黑色的兜帽下头发十分凌乱,但是那张未见过阳光的脸却白得吓人,没有人去关注他的相貌,只看见那人脸上漆黑的眼珠,他裂开嘴惨白的牙齿,虽然他似乎在笑,但给众人的感觉却好像是要吃人一般。
果然是妖孽啊!
“刚才那就是七皇子,哦不,七王爷?”等那些人过去后,一位大臣才心有余悸地问道。
“看样子应该是的,没想到他都成这个样子了,陛下竟然还给这么多的恩典,不止封了王爷,还让他从正门出宫。”
“父皇给的恩典可不止这个,”太子走过来说道:“父皇还要给他选个王妃呢!”
“什么!殿下可知是谁家的女儿?”众大臣吓了一跳,尤其是家里有待嫁女儿的,都生怕这事落在自己家。
“放心,人选已经定下了。”太子扬了扬手中还未宣读的另一封圣旨,“我这个做皇兄的还要亲自去宣旨呢!”
众大臣这才松了一口气,庆幸不是自己家,毕竟如果是自家,太子早就当朝宣读了。
至于是哪家的姑娘如此不幸地被选中了,大家很快便知晓了。
城西一条热闹的街道上,太子和随行的内侍在一座府邸前下了马车。这座府邸很大,虽然有些年久失修,但是看着也还是颇有气势,门匾上御赐的“安定侯府”四个大字提醒着别人这里曾经拥有的光辉。只是原本宽敞的街道如今已经变得拥挤不堪,门口挤着的叫卖果蔬的小贩和跪着卖身为奴的下人显得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夏侯府怎么成了菜市场了?小贩都跑到侯府门前了,影响可不太好。”太子问身边的内侍说道。虽是说着不好,但是脸上明显有幸灾乐祸的笑意。
太子在门前停了一会儿,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可不是一般的小贩,乃是侯府的下人,他们贩卖的果蔬也都是侯府的人自己种的。”内侍连忙笑眯眯的回答。
“哦?这侯府改行种地了?”太子笑着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不种地不行啊,虽然这夏侯府没剩几个主子了,但是吃穿用度也是要花费银钱的,尤其是侯府的那根独苗,可是被倾尽一切培养着的,听说光教习就请了四五位,其中还有鹤山书院的先生呢!若不是因为这宅子是御赐的,怕也早就卖掉了。”
“鹤山书院的先生啊,不是说学费贵得吓人么,看来这会夏家是下了血本,要培养出个状元郎来!”
内侍抿嘴一笑,说道:“状元郎能不能培养得出来倒是还未可知,不过夏家倒是要出一位正经的王妃了。那位小姐,据说也是一直娇养着的,她的生母当年也是京城的第一才女,想必各方面也是不错的。”
“夏家不就是想让他们家的女儿攀高枝么,这回可就如他们所愿了!”太子说着,便大步走进了夏府。
“老夫人!少爷!宫里来人了,说是有圣旨,是给……给大小姐的!”一个中年管事急急忙忙地跑到后院去汇报。
此时,夏家的少爷夏泽元正在听先生授课,夏家老夫人吴氏正坐在不远处纳鞋底,一面盯着夏泽元有没有认真听先生讲课。每当先生赞他一句,吴氏便跟着露出笑意。先生若是责骂他一句,吴氏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原本很大的后院因为大部分地方都变成了菜地,所以人活动地地方很小,管家这么一喊,原本带着一个婆子锄草的二夫人王氏也听到了。她搓了搓手上的泥土,笑着让先生稍作休息,便领着吴氏和夏泽元匆匆往前院去,一面让人去请夏家大小姐夏幼楚。
“你让她速度快些,别让人等着了,衣服就别换了,咱们家现在这样的情况,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宫里的人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不会怪罪的!”王氏边走边说道。
“哼,她平日里身上穿的哪身不是好的,还用得着换?”一旁的吴氏一边说着,一边取下大拇指上的顶针,又整理了一下衣裳。为了监督孙子上课,也为了不在先生面前丢脸,她穿得已经是好衣裳了,要换也没得换了。好在她穿的比王氏的还是要好得多,不过王氏是乡下小户人家出身,向来不懂规矩,也不怕丢人。只是自己好歹也是侯府的老太君,怎么着也不能比家里其他人差。
吴氏刚这么想着,心里才觉得好受一点,前头便出现一个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向他们走来。
吴氏立即被狠狠地打击到了。
来人正是吴氏的孙女夏幼楚,只见她一身绫罗绸缎,发间插着金镶玉的步摇,身边跟着一个婆子并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这样一看,吴氏和王氏甚至还比不上她身边的丫鬟光鲜亮丽。
“祖母,二娘,弟弟。”夏幼楚一一行礼,细声细气地对吴氏说道:“祖母怎么没带孙女送的簪子?还有二娘,您怎么能这样打扮去接圣旨呢?咱们家可是侯府,怎可这般失礼?”
王氏最是看不惯她这样子,冷笑一声,看向夏幼楚说道:”母亲的簪子我拿去卖了,你要打扮是你的事,总归今日是给你的圣旨,我们用不着那么守礼!”
王氏说着便率先走了,吴氏和夏泽元也只好跟上,只剩下夏幼楚站在原地红了眼眶。捂着嘴呜咽道:“我也是为了咱们夏家好,为什么祖母和二娘就是不领情呢?咱们好歹也是侯府,祖父和父亲如今都战死沙场,他们好不容才挣来这个爵位,我们怎可让人看了笑话?”
“王氏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姑娘莫要与她计较,要是夫人还在府里就好了,夫人决计不会让夏家落到如此地步!”一旁的婆子连忙递帕子安慰,一面扶着她往前厅去。
“林妈妈,您可千万别跟母亲说,因为父亲去世,她已经是伤心不已,日夜在佛寺为祖父和父亲祈福,我们不可再让她烦忧!”夏幼楚擦拭着眼泪说道。
“姑娘放心,奴婢自是晓得。”
太子在大厅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夏家的人便前前后后到齐了。
夏家众人皆跪下接旨,待太子宣完旨后都感到十分震惊,他们夏家如今这般境况,大小姐竟然还被皇上指给了一位册封了的皇子?皇上对夏家不是失望至极吗?
“不过,这位七皇子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待太子走后,吴氏才回过神来说道。
“管他听没听过,总归是位皇子,还能差到哪里去!”王氏皱着眉头说道:“反正日子也还早,等大娘子及笄以后呢,不过嫁到皇家,这嫁妆是不能少的,又得好大一笔钱!”
“你就是眼皮子浅,我们家阿楚都成王妃了,那点子钱算什么,往后还能帮助家里,也能照顾一下阿元,看来圣上还是待咱们夏家不薄啊!”吴氏高兴地说道:“来来来,阿元赶紧去念书,以后有了王爷姐夫提携,做官就容易了!”
“祖母,我累了,头好疼,眼睛也疼。”夏泽元撒娇道。
“累了?那赶紧去歇着,可别累坏了身子!”吴氏紧张地摸了摸夏泽元的额头,感觉没有发热便连忙赶他去休息。
夏泽元这才高兴地跑了。
“娘,您又惯着他!”王氏话还没说完,便见呆愣了好一会儿的夏幼楚站在一旁哭成了泪人,抽泣着说道:“我不嫁,我不嫁。”
“这可由不得你,皇上已经下了旨,你不嫁除非你不想活了,你不想活了没关系,可不要连累我们!”王氏说话一向刻薄,说完也不管夏幼楚便回后院去了。
当天夜里,侯府便传出消息,侯府大娘子夏幼楚上吊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