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凝在拂离花谷的事,终是在军营传开了。那是在我们入关两天之后。
很久以前,伯伯便给我讲过,不要妄想着与世上的人议论什么是非,谈论什么公道,因为如果真的如了心里所想的,那便不再是尘世间了。其实我是一直不信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按着我心中所想的过活,虽然未曾出过大错,却也是没少让周围人担心。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开始明白,只是因为我有宠爱我的家人,是他们的存在,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快活,直到阿离姐姐死的那天。我懵懂的明白了伯伯那句话的意思,而现在,那把正义的剑又悬在了寂凝的头上。
对于我而言,寂凝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的朋友,我眼看着她被伯伯囚禁起来,却没有半点办法,如今正值交战之时,朝政动荡,风天的军队已经渐渐对陇安形成合围之势,伯伯刚入关内便开始整军出兵解救陇安之围,如今正是需要重振军心的时候。寂凝没有反抗,瘦小的身子仿佛能陷到漫天的风沙里,一袭红色的披风格外耀眼。
萧琰暗暗拉着我的手,看着远去的寂凝小声说道:“你现在自身难保,不急,救她总有办法”
我点头:“宓子言呢?”
萧琰笑:“你以为他能眼睁睁看着寂凝被关?定是藏在哪里罢”
这时大哥一身戎装站在点兵台上:“将士们,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我们才正要团结一起,灭风天,报效朝廷”
我往萧琰身后躲了躲。萧琰捏了捏我的手:“怎么了?在关外的锐气都去哪了?”
我看着校兵场的五万士兵,想起多年前与哥哥一起面对萧琰的军队。那时候,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最后送上的,不过是我的命罢了。
“萧琰,我一定要救寂凝出来”
萧琰点头:“能的”
因为我在关外擅自以军法处置将士的原因,伯伯命我留下镇守九原州,我也不是想着出九原州作战,而是伯伯只留了五千兵力,我自知楼国暂时不会出兵,可是如今内忧外患,这么一个重担放在我身上,我还是有点慌的。
近来九原州风沙肆虐,我站在城楼上目送伯伯与萧琰离开。大哥、二哥亦是一身戎装跨于马上,我从未见过一身戎装的二哥,没想到潇洒至此。
馆曦站在我身侧,风吹着她额前散落的头发。我能感受得到她身上的颤抖,和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顽强的、女性的芳香。二哥回头看了眼城楼,勒了勒红马的缰绳,毅然转身离开。
我看着远去的萧琰
“多年前,我站在兰林的城楼上,看着他们一步步向我逼过来。可是世事轮回向来没有什么规律,馆曦,如今你可怪我?”
馆曦摇头:“兰林早已不在,这些年你虽然失忆,但有你在身边,我很满足”
“如今,又是你我二人了”
正说话间,有士兵跑上城楼:“郡主殿下,宓子言去牢房了”
我与他一同下楼:“怎么了?”
士兵:“寂凝方才在牢房里突然发狂,伤了几个兄弟”
还未进入牢房,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我一阵恶心,幸而有馆曦扶着。
只见寂凝正缩在宓子言的怀中,我看了眼宓子言手上的伤口,转身问牢头:“还有人受伤吗?”
牢头答:“都是轻伤,幸好宓公子即时赶到,想想可真是后怕,郡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寂凝现在的情况实在不稳定,这里不能留人,把这间牢房里的犯人都分散到其他地方去,立刻着手去办,另外,管好你的人,去吧”
牢头心领神会:“是,郡主”
宓子言紧紧抱着寂凝,我拿出绢子给他包扎伤口:“如今外面乱,楼国你怕是回不去了,在这里,我还能护寂凝的周全,一切都等到战争结束,好吗?”
“我今儿来你也知道,就是要带阿凝走的,可是如今这个情况......”宓子言顿了顿,一改方才冷静地语气“沈晚,我现在还能相信你的话吗?阿凝在关外是为了什么变成这样的,可是如今那些人,他们得救了,便要以正义的姿态问罪救命恩人吗?”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这也是寂凝的选择,以她的能力,当时大可以逃出宛城,她是为了稳定军心,而你,你只是想着把她带走,你并非邺朝子民,当然可以对邺朝的内乱置之不理,可寂凝是,你能把她带去哪里?。”
宓子言失声笑了笑:“邺朝子民......沈晚,你是邺朝子民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强装淡然地走出牢房
“我把他们都遣出去了,你们安心待着,我担心寂凝,求你照顾好她”
宓子言冷笑:“为了阿凝,我不会再冒险”说罢甩给我一个瓶子“这是阿凝昏迷前给你的东西,我想着应该是你身上的毒要发作了”
我捡起脚边的瓶子“宓子言,谢谢你”
宓子言看了眼我“你要小心,在外面,总没有这里安全”
我捏了捏手中的瓶子“宓子言,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你本是草原上的雄鹰,却因为我被囚于此地,你尊我为姐姐、师傅,追随我成为楼国的叛贼,我又为你做了什么呢?
我既非楼族,又非汉人,那我是什么呢?
如今,我又在做什么呢?
走出牢房时,十五跳到了我的肩上,牢房门口的侍卫毕恭毕敬地朝我行礼,我微微一笑,没错,宓子言,我不是邺朝人,可邺朝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是这个国家的郡主,我答应了萧琰要守住九原州,我又岂能食言?
风天的兵马虽然集中在陇安附近,但还是过于分散,萧琰说过风天的兵法极好,所以他亦不曾怠慢。陇安城易守难攻,风天虽然如愿地搅得朝政动乱,却终不是正义之师,他虽渐渐合围陇安,但他的排兵布阵处处谨慎小心,分明是畏首畏尾,萧琰定不会笨到去攻风天的主力军。我看着沙盘上的兵力分布,想着依着伯伯的想法,定会将主要兵力分在南山上,可是漓水边,风天善水,有没有可能从哪处调兵呢?
我托着腮帮子沉思,大黄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趴到地上。
如此过了几日,屡屡传来朝廷军队在哪打了胜仗的消息。我站在城楼上看着关外,这几日我日日亲自巡查城内的情况,丝毫不敢放松。
回府时碰见了平宁真,伯伯回城后第一件事便是问罪平宁府,平宁家没有想到伯伯还能回来,举家准备逃往樊城时被息彪在城外拦住了。平宁府也有没有出逃的人,就是平宁真。
平宁真:“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特地在此等你”
十五看见平宁真,叫了几声,见我没有动静,便不再出声,默默趴在我肩上。
我向来公私分明,依着平宁真没有出逃便看得出来他并不知情,故而也放下姿态:“以前是我错怪你了,你现在可好?”
问完之后我便后了悔,因着他的家人,因着他姓平宁,也好不到哪去。
平宁真说,并不是不好,只是更加看清了,小晚,如今我护不了宛城,就靠你了。
宛城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靠我一人之力怎能护得周全,平宁真,依着儿时的情分在,我希望你暂且忘记个人的恩怨,保护好宛城的一草一木,如此将来,大家会记得你,平宁一家在宛城多年,大家也会网开一面的。
平宁真看着冷清的街道,不会了,他们管不上这些。
话已至此,我只好作罢。
内乱多日,可郦州的风鸿至今没有出兵相助风天,我心下担心之余更多的还是庆幸,虽说这风鸿当初占地为王令邺朝很是头疼,可是如今不出来作妖已经很好了,我当即书信一封送往伯伯处,信中写道若是战事吃紧,郦州风鸿可用,需更加防范。
又仔细想了想,随后在信中补上了宝音州的兵力情况,宝音州官林只顾州内百姓,也算是护得水土平安,当初我助他封州,想着有这个情分在,宝音州也不至于偏帮了风天去,如此就算是风天出其不意自漓水上用兵,只要有宝音州在,定吃不了半分甜头。
息彪找到华老夫人是在一个午后,多日的流亡生涯使得她显得苍老无比,沁绿姑姑小心地侍奉华老夫人休息,后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也并非是非逃不可,少夫人走了倒一了百了,只是夫人心里不甘心,二老爷多年投毒害她,老爷死于非命,多年经营起来的华府被二老爷折腾的不像样子,这几日夫人一直在埋怨自己,说不如当年只走从商的路也好,尽管位置低些,可不至于如此,好不容易从皇宫里出来,却又将小姐送入宫中,纵使为了稳固家业也好,为了赎罪也罢,都是自己对不起她,如今小姐被关入冷宫,二皇子又被贬去南边,非但自己的罪没有赎完,又给儿孙添了如此多的祸事”
“这些祸事都是我们该经历的,你们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娘亲也好,姑姑也罢,甚至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们都有自己的选择,如果老夫人把这些罪过放在自己身上的话,那沈晚的罪过更深了,相比老夫人,沈晚才是那个罪恶的人”
沁绿姑姑听到我这么说,心里仿佛宽松了一点“晚儿,夫人果真没有看错你”
我淡淡一笑:“沁绿姑姑,您也休息吧,你们在我身边,我便放心了,余下的事,暂且内乱过后再做处置,华姐姐我还在找,二皇子也一直在找,您好好劝着老夫人”
沁绿姑姑点头。
樊城来信了。我一猜便是华倡,可是没想到他说的是找到了华姐姐,华倡如今已与风天同一阵营,他没有兵权,却有封城的权力。当日伯伯南下时为了减少兵力损失是绕过樊城的,华倡并不善战,只消我遣了息彪前去牵制,终是助大军出了九原州。因着那一战,华倡对我应该是恨之入骨,如今自称找到华姐姐,定是想法子令我无暇顾及战事,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定是宛城了。
我心惊,马上下令城楼处加派人手,严防楼国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