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满空星斗,却未见月儿露面。
牧场的方向间中传来羊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声,营造出山城独异的气氛。
飞马牧场内保中,大管家已及各位执事都有自己的府所,萧峰居住的地方便是场主府招待宾客的舍馆。
魏麒麟早已酣睡过去。
萧峰轻轻走出房门,往寇仲与徐子陵的房间方向去。
初更已过,月儿临空。
这堡内房屋连绵,堪比皇宫内院,虽说得到过婢子的指点,不过对于萧峰这种首次踏足飞马牧场的人来说,一时间也不知知己到了什么地方。
忽听的传来流水的淙淙响音,萧峰讶道:“莫不是到了后山!”心想反正也见寇徐两人也不急在一时,何不到后山瞧一下?
进入月洞门后,才知院落后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
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洒得这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
萧峰仰望园后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曲探伸,迎风轻舞,不禁叹道:“当年若有这等避世退隐的好地方,我定不会带阿朱重返中原报什么仇?”
四处瞧了下,心知这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皇帝的御园亦没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
萧峰以游人的心情,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后,水声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
令人叹为观止。
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
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
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萧峰不愿打扰,正欲离开。
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一面。”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萧峰步过正门上刻着“安乐窝”的牌匾时,心中均涌起安详宁和的感觉。
对着入口处的两道梁柱挂有一联,写在木牌上,“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字体飘逸出尘,苍劲有力。
此堂是四面厅的建筑形式,通过四面花雕木栏门窗,把后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婆娑柔篁,隐隐透入厅内,更显得其陈设的红木家具浑厚无华,闲适自然。屋角处有道楠木造的梯阶,通往上层。
那声音又传下来道:“请上!”
萧峰拾级而上。
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后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
这时正有那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声道:“小兄弟请坐下,尝尝老夫酿的六果液。”
萧峰这才发觉桌上放着酒盅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萧峰没有半点拘谨,悠然坐下,从容道:“在下萧峰,打扰前辈了!”说话间毫不客气地提起酒盅,斟满了两杯,见老人仍毫无动静,自己拿起一杯,闻了闻,道:“‘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句诗该是为先生而作的无疑。”举杯喝下,不禁动容。
老人首次露出动容的神色,柔声赞道:“这两句诗,意境恰到好出,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已有此悟性。”
瀑布声在远方隐隐传来。
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萧峰啧啧称赞,道:“在下生性好动,非是好静之人,直到近几年遭遇了一些事情,才得以安静下来。”又是喝下一口,道:“真是好酒!”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选果、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三年始成,味道不错吧!”
萧峰衷心赞道:“前辈对酿酒真在行,且饶具创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少有人打扰,最近却频频有人来。”
到现在两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分,与牧场的关系,但却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测的前辈高手。
萧峰一边倒酒一边说道:“看来你我该是有缘分的!”
老人哈哈笑道:“当然,这三十年我虽视这安乐窝为安居之所,可是出门的时间多,留在这里的时间少,今趟碰上你,可说是一种得来不易缘分。”
言罢缓缓转身,脸向萧峰。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朴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
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合唇片、修长干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萧峰出口探问道:“前辈似乎受过很重的内伤?”
老人奇道:“你竟可以看出来!”
萧峰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老人点头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伤,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
再叹了一口气道:“三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时日无多。”
萧峰嘘出一口凉气,道:“那妖妇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否想攻打飞马牧场?”
萧峰虽然被他看破心事,但也不惊奇,只是暗暗佩服这老人的厉害之处,道:“也只是有想法而已,在飞马牧场及周围的城镇走过一圈后。在下觉得这个想法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完成。”
老人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
萧峰淡淡道:“一年后!”
老人叹道:“一年后,江陵城已有一支精锐骑兵,而且全是由飞马牧场提供的优良战马,配合着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步兵,加上你萧峰战场指挥的卓越能力,一年后你确实可以率领江陵兵前来一战。”
萧峰一震,恭敬问道:“前辈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赐示?”
老人嘴角牵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经意地道:“即管宁道奇见到老夫,也要尊尊敬敬唤一声‘鲁老师’。唉!这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饮恨在那妖妇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萧峰眉头大皱,因为他对江湖上的人物根本了解不多,也仅仅听过现在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几号人物而已。
萧峰不好意思直问,只好再旁敲侧击道:“那妖妇究意是谁?”
老人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你们听过阴癸派吗?”
萧峰摇头道:“没听过!”
老人像是意料之内道:“你是该不知道的。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阴癸派的阴后祝玉妍。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萧峰闻言,心中巨震,心想道:“当年我不也是一样自负,若非我执意报仇,何苦拖累了阿朱。”
“老头儿!你违背诺言了。”
萧峰闻言从睡梦中回到现实中来,记起这是商秀珣的声音,惊奇这场主何以对鲁妙子如此不尊重。
目光斜下去,发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也在下面,不过他们是瞧不见萧峰的。
鲁妙子的声音传下去道:“场主已三年没有踏入我安乐窝的范围来,何不上来和老头儿喝一杯六果浆?”
商秀珣脸若寒霜,冷冷道:“本场主没有兴趣,只知你违背承诺,究竟是你自己离开,还是要由我亲自赶走你。”
鲁妙子对面的萧峰,以及小楼下寇徐两人都听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珣为何会对鲁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态度。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处违背诺言呢?”
商秀珣沉声道:“三年前娘亲过世时,你在娘前亲口答应绝不管我牧场之事,又不会离开后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让你留下来。现在你竟敢把所学传授予我牧场的人,不是违诺是什么呢?”
鲁妙子倏地出现窗前,往下瞧来,呆盯着商秀珣。
商秀珣大怒道:“不准看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珣语气回复平静,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亲,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她。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娘为何要至死都要维护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气气的自己滚蛋。”
鲁妙子轻轻道:“他们两个是你牧场的人吗?”
鲁妙子指的是寇仲跟徐子陵两人。
商秀珣愕然道:“他们是由我亲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场的人算什么人。”
鲁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叹道:“三年之期未过,他们仍只是外人,唉!”
他显然不愿和商秀珣争辩,但在这情况下却是迫于无奈,否则就要滚蛋大吉。
商秀珣立时语塞,跺足气道:“鲁妙子,娘已死了,为何你仍恋栈不去呢?”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可否再给我十天时间,以后场主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商秀珣深吸一口气道:“本场主就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宽容的时间。”回头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喝道:“你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