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艳阳高照,冲南杀北,不宜出葬,喜事。
南宫山庄。
春色已很浓,浓得就像是少女的香唇。南宫山庄对面的山上已开满了鲜艳的牡丹。湿润的空气里还透着牡丹的香气。
骄阳划破晨曦,天色已亮了起来。
南宫山庄大门前的雄狮威风凛凛,大门上的“南宫山庄”四个金匾已有一层层蜘蛛网。看来这里的人已并不太在乎这块金字招牌了。南宫复昨夜突然暴毙,这可说是近几个月来最轰动武林的大事。
南宫山庄上上下下都迷漫着一片死气。最奇怪的是里面办丧事却没有听到哭声,难道南宫复没有亲人?大堂上摆着各大门派送来的红纸人,锦布。棺材停在大厅的大堂上,棺材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妇人,一个老头。
难道南宫山庄里面就没有其它人了吗?听到南宫复暴葬的消息,他那些妖美迷人的小妾们连夜就溜得不见踪影。连山庄上下的下人好像都感觉到有些可怕的事要降临这个山庄也跑回老家去过平淡却很安稳的生活,有什么生活会比死更痛苦呢?那个妇人是他的妻子,现在的妻子。南宫俊逸是他第一个妻子慕容氏生的,他最疼爱的这个大儿子南宫俊逸竟没有在大厅里。这个南宫少爷果然够混蛋的,连自己老子死了都不前来看一眼。那个妇人坐在离棺材最近的一张椅子上,那个老头子站在她的身后,就像是她这个世唯一能信任的人,但他却不是。他是南宫山庄的管家南宫卓。他已近七十高龄,但他从来不觉得坐着比站着舒服。他是个很怪的人,就像他的武功一样。他的腰杆还是笔直的挺起,就像一根永远不会倒下的标枪一样。
远山已从晨曦中醒来,阳光温柔的洒在层层屋宇上,只有在南宫山庄最高的地方才能领略到这座富可敌国的庄园构造的气势如此辉宏。它就想躺在两山这间的巨人,只要他沉睡着,没有敢对他不敬。但现在却已有人对它不敬。
南宫山庄,解剑池。
“带剑者不准入内。”这是一张很方正的脸,一个很平凡的中年人说出的第一句话。但他神情却说不出的严肃,他说出的话,就好像是板上钉子一样坚决。
来的是两个人,两个人的气派都不小,一人腰配玉剑,全身上下所有的佩物加起来可能比一些人一辈子挣得钱还要多。他一双手只有五根手指却带了六个斑指。他习惯性的用斑指轻揉了一下鼻子,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很有身份的人。另一个人的打扮几乎和他一样,和他一样的英俊,一样的有气派。
两人听到中年人的话,只是冷笑了一下,互相对望了一眼。一人不悄的冷哼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中年人很诚恳的答道:“你们都是客人。”
那少年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客人还要如此无礼。”
这两少年正是当今华派里最出众的一对宝剑,他们在江湖中的地位虽然不及七大派宗主那么高。可是只要是跑江湖的,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人都不会不认识他们。他们最拿手的不是他们手中的剑,而是他们那一身气派。这种人能活到现在的确也是个奇迹。
中年人神情不变道:“我只说最后一次,请解剑。”
那少年突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另一个少年也陪着他在笑,即使他并不认为这是句很好笑的话。后面还有很多人,他们在等,等着看一场好戏,所以都没有人催着向前。如果这两个在他们眼中只是个小丑的人都能如此嚣张,那他们更不会理睬什么南宫世家的面子了。他们此来的目的并不是为这个老爷子送葬的,而是来为南宫世家送终的。
树倒狐孙散,现在的南宫世家已不再是那个可以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不可一世的武林世家了。它在他们的眼里它只是一块肥肉。他们来只是想来瓜分这块肥肉。
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听从命令的一种人,这种人很活得长的毕竟很少。所以中年人已喝道:“请拔剑。”
两少年对望了一眼,像是早有欲谋一样。“哧”的一道剑光飞起。两把玉剑同时出手,在场有人不禁脱口喝彩道“好剑法。”但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是开始后悔了。
两道青虹如掣电般刺向中年人的咽喉,一抬手,一拔剑,两个人默契的配合就像他们的长相绝对相同。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角度,同一个功击点。他们就算有一个人失手,另一把剑也会补上去要了中年人的命。这一招划出,中年人竟站在石桥上纹丝不动。他已看出这一招是虚招。这样的招式竟然是虚招,在旁看热闹的人却有人在喝彩,看来这些人的武功也高名不到哪里去。人群中有人已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武功对付一般的人来说也算不错了,可是对南宫仇来说这些只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招式,必败无疑。”
两人听到南宫仇三个字,脸色不禁变了变,剑已刺出,但他们的心已寒,变与不变招都只有一个结果。不过这两人也不算浪得虚名,还是亮出了一手漂亮的华山剑法。一人已变招,一人却并没有变招,他们的经验已让他们在一瞬间改变了原有的计划,他们虽然没有时间说话,但两人的心灵竟已似通明。两人即是一人。“玉剑双孪”能活到现在也并不全靠他们的那张嘴,他们能活到现在,看来还是有原因的。
就在一人要变招的一刹那,只是一刹那,前招已用尽,新招还未成的那一刹。南宫仇一声怒喝,手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剑来。他是用剑的,江湖人都知道。他用的剑却有所不同,竹剑。
南宫仇的身体已凌空飞起,一招‘月照沟渠’。身形在空中一旋,剑已刺出,一道弯弯的月弧已从剑尖划出。只见满天剑影一闪,“噗”的一声短促而轻脆的响声从‘玉剑双孪’两兄弟的剑锋迸发出来。玉剑已残,竹剑轻鸣。两把玉剑已被南宫仇的剑气振飞,飞入解剑池中。玉剑已无锋,但残剑竟已插入池中的玉石中,只留下半寸剑柄。
‘玉剑双孪’两兄弟的脸色已铁青,他们那双很珍贵的双手竟在颤抖。他们当然知道刚才那一刹那,那柄竹剑已有三次可以要他们命的机会。但他们还活着,因为南宫仇的目的已达到,杀了这两个不值一文的人也许还没有这样的效果。
没有人带剑进大厅里,他们看到了南宫仇的剑,没有人敢有那样的勇气去接那柄竹剑。他们就像很乖的孩子在大厅里安安稳稳的坐着。
大厅里死寂一般的静,只能听到那个妇人轻啜的声音。虽然这些人每时每刻都可能听到这种声音,在他们把自己敌人杀死,那些死去的人的家人都会发出这种声音。但现在这个妇人的轻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一道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英俊的脸上分外温柔。他凝视着远山出神,像是在思索什么。他是个混蛋,是个多情公子,是个人见人爱的赌徒。他最喜欢做的两件事就是喝酒和赌,女人对他来说还比上他现在脚上穿的一双靴子,尽管这双靴子已有大半个月没有洗了。他不在乎女人,只因为女人经常会去光顾他。人就是这样,你越轻易得到的东西,你越觉得它无所谓。他爱赌,但他从来不喜欢赢。他赌十场,有十一场都是输,但他越输越高兴,越输得惨越过瘾,所以大数跟他赌过的人都喜欢跟他赌。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赢。赌其实是很奇怪的东西。如果你知道自己一定会赢,那赌起来一定没有乐趣。那输起来呢,当然更不会有乐趣,但他却只喜欢输。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资本。能和他赌的人当然也是有身份的人。
南宫俊逸侧躺在层檐上,南宫山庄最高的屋檐上。从这里看下去的世界几乎可以看到南宫山庄所有人屋宇,所有的人。这个屋檐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的地方,这个地方也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这个地方的脚下刚好正是南宫山庄的大厅。
南宫复虽然很多妾,但这些妾却没有给他生过一个孩子。他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嫁给了萧楚铭,而这个儿子却在他死后坐在高处欣赏阳光。如果是他还活着也会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再气死一次的。
南宫俊逸脸上带着春光一般的笑,他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好像在等什么似的。他一点都不急,他从小都很沉得住气的。有一次南宫仇和他捉迷藏,他竟在解剑池里不动不动的憋了半个时辰,所以他水下的功夫也不弱。
温柔的暖阳在晨光中更显出一种诱人的骄媚,鸟儿已压抑不住这春色的诱.惑也从山林中飞出来欣赏这不易的阳光。一支小鸟从南宫俊逸头上飞过,像似痴了。难道那鸟儿是母的,对这个英俊的男人也有兴趣。有所欣赏,有所留恋。南宫俊逸也看见了它,南宫俊逸手轻轻的伸出,小鸟儿似惊呆了,欲展翅飞去。怎么奈南宫俊逸只是轻轻的一挥手,手已把他整个小小的身体抱在手心。它当然不明白南宫俊逸的动作怎么会如此快,又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他出手究竟有多快呢?
南宫俊逸轻抚着它温顺的羽毛,轻轻叹道:“没想到你也想来揍揍热闹,不过这个热闹却是揍不得的。”南宫俊逸说话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莫名的深遂,如果有人看到这双眼睛,绝没有人会想到这双眼睛是南宫俊逸脸上的。这双明朗的眼睛里竟闪着坚毅睿智的光芒。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变了,也许并不是他变了。这一面也许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南宫俊逸的手稳定而温暖,他用那双很秀气的双手轻抚着小鸟的身体,就像是情人的手。小鸟开始本有些惊慌,现在它却似也舍不得离开这支手了。南宫俊逸将它放走的时候,小鸟却似不肯走似的,用那双小眼睛不时的回眸。南宫俊逸笑了,他的微笑天真而温柔,因为他知道小鸟是不会害他的。
小鸟终不是人,所以它飞走了。那人呢?南宫俊逸的思想正要飞入一串串的记忆里,这时大厅里突然又进来一人,一个和尚。南宫俊逸也在奇怪,他爹南宫复与少林正一方丈本来世交,但这次少林却没有派人来,他自然感觉不可思议。少林正一大师本是他师傅之一,而且他相信正一大师和其它江湖人是绝不相同的,绝不会是小人,所以少林一定会派人来的,不过比他想像中来得晚一些。
这个和尚没有走进南宫山庄的时候,南宫俊逸已看到他了。南宫俊逸看到他拿着一串糖葫芦,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和尚。南宫俊逸剑眉飞起,因为他很吃惊。少林和尚连酒肉都不沾半点,这个和尚却吃着一串糖葫芦。南宫俊逸好像懂了一点点。因为这个和尚是个小和尚,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像大人一样寻规道拘。他还小,不知道后果是怎么样的,不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虽然不会死,但后果依然很严重。少林派能在武林中响誉几百年,自然与森严的门规有很大关系。
小和尚用那双灵活的眼睛扫了一眼南宫山庄周围,发现并没有人看到他,他就几口将剩下的几个糖葫芦全都塞进了嘴里。嘴虽小,但吃这几个糖葫芦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看来他已不是第一次了。南宫俊逸笑了,他觉得这个小和尚有趣极了。
小和尚来到解剑池没有人阻拦他,因为他并没有带任何兵器。大厅里很静,小和尚大步走了进了来,如若无人之境。他用那双小眼睛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却嘻嘻的笑道:“怎么没有我的位子呢?”他用手轻轻的锤了锤背,像是很累的样子。
大厅里死气的气氛被他这一嘻笑打破,这本是很严肃的事情,可是在他眼里却似在玩耍。坐在右排最后一个座位上的一个青脸大汉已站起来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容你等小和尚糊闹。”刚才那傲气不凡的玉剑两兄弟却不支声了,他们的面子已全扫地了,哪还能说得出话来?
小和尚身形一闪,已到了他背后,已坐在青脸大汉刚才坐的位置。脸上还是带着天真的微笑,嘻皮笑脸的说道:“谢谢大叔让坐。”
青脸大汉肺都快气炸了,却拿这个小和尚没办法。这个小孩子的身法之快已是江湖是罕见的高手,他本想发发威作样子给南宫仇看的,也想证明一下他也是站在南宫世家一方的。但此刻他那张本来青紫色的脸看来却青得发黑。
小和尚嘟起嘴道:“其实我本可以不谢你的。我妈妈常说大人总应该让着小孩子的,但我妈妈也说过小孩子如果有人给你让座,你一定要说谢谢。”
南宫仇本来很严肃的脸上却发了光。他已向小和尚走了过去,他阴鸷的脸上却变得温和起来.小和尚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一双灵活的小眼睛竟在注视着那口楠木棺材.南宫仇微笑道正欲说话。小和尚突然转过脸来嘻嘻的笑道:“你又要问我,我是谁?对么。”
南宫仇却似吃了一惊,陪笑无语。对一个小孩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小和尚好像有点不高兴的说道:“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一个和尚,而且还是个小和尚。”
敢对南宫仇这样说话的人毕竟不多,看来这个小和尚倒有趣得很。有坐的那样大侠们心里却在冷笑道:“这个和尚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敢说出这种话来。”但他们却并没有想到以后的事,便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小和尚突的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南宫仇,好像到现在他还没有正眼看南宫仇一眼,但南宫仇好像一点都没生气。小和尚的目光在他身上由上向下看,在他心脏那里停了下来。以嘻嘻的笑道:“你一定在想堂堂的少林派怎么会派一个我这样的小和尚来,对么。
南宫仇没有回答,但有时没有回答却是最好的回答。
小和尚挺直了腰,好像要和南宫仇比一下谁更高,小和尚道:“你们这些大侠们是用人的身高来计算一个人的地位的么。”
南宫仇道:“自然不是。”
小和尚笑道:“那就好。”
他又转过身看着青脸大汉,好像看得很仔细,详细打量了一会儿,才笑道:“这倒也是,你看这位大叔好像比我们这些都高,却只坐在这最后一把椅子上,看来你说的并没有错。”
南宫仇微笑道:“我从来不骗小孩子的。”
小和尚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疯狂,笑得几乎连膘起弯成了弓字形。
南宫仇脸上的微笑似有些僵硬,小和尚却突然止住笑声。在一个死人的葬礼上大笑的确不是小孩子应该做的事。小和尚道:“我听我妈妈说大人最爱骗小孩子了,你刚才那句话不就是一句骗人的话么。”
大厅里有人,很多人。却没有人吱声。他们已看到南宫仇的脸色变了,以后的事,应该会更精彩。他们不想去管这件事,也不在乎这个小和尚的死活。如果南宫仇敢对这个小和尚出手,那无疑是向少林开战,那南宫山庄老爷子的葬礼,也许就是南宫世家最后的葬礼了。
南宫仇不能出手,对一个小孩子他也不屑出手。又有哪个人在小的时候不会做错事呢?如果小孩子做错了事都要死,这个世界上能长大的人都不多了。
南宫仇静静的看着小和尚,没有说话,但他那双冰冷的目光已在向小和尚发出了警告。
小和尚却似没有看见,又接道:“你一定是南宫山庄里最有权力的人。”
南宫仇愕然,他当然不明白小和尚为何这样。只是冷哼了一声。
小和尚道:“那么这些座位也是你安排的。”
不要说这些座位,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安排的。南宫世家里剩下来的人已不多。他不能不主持大局,因为南宫老爷子曾经救过他的命,一条命足够让一些人回报一生。
小和尚突然不笑了,脸色也严肃起来,说道:“你问我是谁,我也可以告诉,我叫正心。正是正一的正,心是小心的心。”
南宫仇的眉角飞起,惊讶往往会使人的脸上不自然。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在座的大侠们都没有听过。看来这个名字不仅怪,而且不出名。
南宫仇似明白了一些,微笑道:“那正一大师是你什么人?”
小和尚眼角看了他一眼,像似在疑怀什么,想了良久道:“他应该说是我师兄吧。”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个小和尚说出此话,一片哗然。有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竟和一个武林泰斗是师兄弟的关系呢?他们不相信,南宫仇却在沉思。有时沉思并不是在思考,而是在等别人说话,他知道小和尚还有后话。
小和尚道:“我不要你们信我,我只是替我师兄来办事。所以,你们相信与否都不重要。”
那坐在左面一排第二个座位上的一位女道士打扮的女人已站起来。她正是当代峨眉派掌门心水掌门的师妹令水仙。令水仙自然是代表峨眉派来悼念的。江湖传言这位令女侠与其师姐的关系的并不好,已经离开峨眉派数十年之久,而这次她却突然间回来了,而且在心水掌门面前自动请命来南宫山庄悼丧。宝物动人心,看来这个孤傲的女侠也不例外。心水掌门这次却并没有阻拦这个和他可以说是水为不容的师妹。她当然知道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有资格和她争这个掌门人地位的也只有之个师妹了,难道她不知道这个师妹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吗?世事本就有一些事难以欲料的,何况是人?
令水仙冷冷的笑道:“那正一大师怎么不亲自来。难道他看不起‘南宫山庄’。还是不愿和我们这些人为武呢?”她本是道姑打扮,但这一笑却让她那迷人的气质,一种出尘水仙的气质流露出来。在场的只要是个真正的男人都不会不注意她的那张微笑的脸,也许到现在所有人的才发现这里原来还有一朵胜似荷花的水仙,水仙一般的女人。有些女人越是想用打扮来掩盖本身的妖媚,却适得其反的使自己更妖娆美丽。令水仙就是这样的女人。
小和尚嘟起嘴道:“我师兄不来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和我师兄有差别吗?”
小和尚年轻,当然不懂江湖中的地位和一个名字是多值钱。就算你有过人的能力,你只是个碌碌无名之辈,在这些大侠的眼中也就一钱不值。小和尚也许有深不可测的武功,却没有这些江湖大侠多年行走江湖的事故,圆滑,和与人说话的经验。说话在他们的口中已是一门艺术,当然更需要经验。没有这门艺术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令水仙道:“有什么理由只让你这个小和尚来唐突的。”令水仙这句话已说得相当不可气。但小和尚却似没有听懂她说话的意思。
小和尚低着眉头像似在思索什么,突然又抬起头,对着令水仙做了个鬼脸道:“我大师兄一直叫我背熟少林八大经书却没有提过什么叫唐突的。”
在场众人对这个小和尚的言行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觉得很有趣。所以没有人去阻拦,也没有人敢。南宫仇沉默,他知道小和尚还会说下去。
小和尚道:“我师兄正一闭关修行半年至到今还差十五天才能出关,所以才叫我来的。”
这个理由也能算理由?
令水仙没有说话,但他的妖媚而多情的双眸已在等待,等着小和尚的回答。
小和尚问道:“你们说少林八大经文有谁全部记住的?”
南宫仇笑道:“据我所知只有历代方丈才能记下这些经文,也只有方丈才有这个资格。”
小和尚小小的眼睛里竟迸出一丝骄傲的光芒,接着说道:“不错,这次却不同。”
令水仙道:“难道你会背下这八大经文不成?”
小和尚道:“我为何就不能。”
小孩子的记忆力本就比成人的记忆力强。他们太小,心机并不深,要让他们烦心的事不多,所以他们有足够的精力去记一些成年人看似很难的东西。
小和尚道:“少林八大经文我早就已经背得就像我知道我妈叫什么名字那么熟悉了。今天我代表我师兄来的目的除了为表对南宫老庄主追念以外,还是为他老人家超渡而来的。”
少林入大经文不仅有武林梦窥以久的武功绝学《金刚经》、《斑若经》、《九指婵密经》、《多罗心经》,还有普渡从生的《天藏经》、《地冥经》、《六欲归经》、《迟行经》。
小和尚抬起看着大厅里最高的那把椅子,那把椅子是最有身份的人才能坐的,也是南宫山庄为少林方太准备的,现在还空着。小和尚一闪身,身形之快,快如闪电,连南宫仇眼睛也不禁一花。小和尚已稳稳的坐在那张花木椅上,这次在场的众却没有一个人敢哼声。他们心里虽然不服气,但这个小和尚的武功,和他的身份已足够让他们胆寒。
在小和尚坐在椅子上的一瞬间,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像标杆一样站在慕容氏身旁的老人。他只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小和尚。没有人注意他。他是个老人,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人,一个无名无身份的老人。有谁会对他多注意一眼的呢?南宫仇只注意看这个小和尚,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个老人的目光。那样的目光只要让人看见一眼就会让永生难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小和尚从腰带里取出一对香烛,很严肃的走到神堂前。那种严肃已超越了他这个年龄的严肃。很恭敬的把香烛叉上,嘴角却又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笑意一闪即过,就像流星一般。
然后小和尚就坐在椅子上念起经来,在场的大侠们却似在他眼里不存在。他的小嘴微动,双目微闭就像睡着了一般。
南宫俊逸坐在最高的地方一直在看这个小和尚,但他的脸色却异常的沉重。他的心里却有一丝不安,不详之兆。他已的目光已离不开这个小和尚,他已感觉到这个小和尚不但有趣而且危险。
三个时辰已过,晌午已过。在声众人都有些不奈之色。没有吃饭,人的精神都不会好。南宫仇脸上却并没有焦虑。他觉得现在好像清静得很,他也少了不少麻烦。他没叫人上饭菜。南宫山庄已没有下人,而且这个些人来的目的也不是为这顿饭。
令水仙美丽的脸上已显出几丝怒容,像她们这样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受过这样的气。她剑一般的目光已射在小和尚似沉睡的脸,她心里真想把这个小孩子抓下来打屁股。在场的其它的人跟她的想法也差不多。那玉剑双孪此刻似已沉不住气,已起身来,正欲向南宫仇辞别。怎料南宫仇却微笑道:“两位这么快就要走,礼未完,我劝两位还是稍耐心为好。”他的手已移到他的竹剑的剑柄上。玉剑双孪看到他的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乖乖的坐了回去。
这时,小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大家看到他把眼睛睁,竟似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家的心情已一时开朗了起了来,虽然饿。但他们知道饿的时间已快过去。
小和尚起身,用小手擦擦脸上的汗,脸上难道真的有汗?小和尚的表情已表示他已尽力去做了。小和尚缓缓的说道:“我已帮老庄主做完法事,他老人家已上极乐天堂去了。”
南宫仇他笑道:“多谢大师为庄主超渡,我等不知以何为报。”
小和尚眼睛一亮道:“你真的要回报我?”
南宫仇愕然,陪笑道:“庄主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也一定会报达的。”
小和尚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们这里的厕所在哪里吗?”
南宫仇怔住,他当然猜不透个小和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人有三急,即然小和尚说了,他就不能不告诉他。这种报达倒真是人人都猜不到的。
小和尚走进茅厕,在厕所里打量了一转,像似在找什么似的。厕所里面的门时关着的,里面好像没有了声音。人在上厕所的时候都会发出声音的,即使是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半个时辰过去了,厕所的门却还是关着的。
门外有个人,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这里他知道没有人会来的。因为厕所不是必要的时候是不会有人来问经的。他本是个看似很斯文的人,不过这次他却一点都不斯文。他一脚踢开厕所的木门。里面却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小和尚竟凭空消失了!
他又是飞起一脚将马桶踢开,这个厕所他当然很熟悉。他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他一脚踢飞了马桶,他就看到一个洞,一个刚好足够一个人进出的洞口。这个洞里是一个地道。这个地道很长,这么长的地道,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那么是谁挖的这条地道呢?除了南宫山庄里面的人,又有谁会做得到呢?这条地道是通向哪儿的,南宫俊逸已不及细想,闪身钻了进去。
小和尚当然想不到这个地道里会有第二个人钻了进来了,所以他爬得并不快。但是他很快就听到后面有声间,很细微的声音,只有高手才能察觉高手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杀气一样。他加快了速度。南宫俊逸也已感觉到前面有人,也加快了速度。
眼前一亮,小和尚突然又缓了口气。他没有再听到后面的声音,所以他的心情就不免松懈了下来。但当他准备迈开步子向前走的时候,地道的出口已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很英俊,但脸上却有很多泥沙的人。那人正在朝着他微笑,他的微笑虽然并没有恶意,但在小和尚看来却似像一条狼看到了自己的猎物一样。
那男人只是笑看着他,没有说话。有时有些人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更坏,这个男人好像就是那种。
小和尚也笑,但他笑的却并不自然,甚至比哭还难看,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微笑有时就是一种武器。小和尚毕竟还是小孩子,他却沉不气了,问道:“你跟着我干嘛,你又不是我的小狗。”
南宫俊逸笑道:“我不是狗,但我却在追我的小狗。因为我是狼,狼对狗一向都很忠爱的。”
小和尚气急道:“你,你不是人。”
南宫俊逸笑道:“我本来不是人。”
小和尚对这个人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他出手了。他相信自己的出手足够让对手倒下,所以这一击已是他全力一击。他并不清楚对手的势力,所以他必须尽力。
小和尚腰带里不仅有香烛也有利器,杀人的利器。
他手的匕首已闪电般的刺出,匕首使出时的变化不仅不比剑的变化少,相反可能更多。一道寒光飞起,匕首刺出的招式中竟带有‘挑’‘砍’字诀。一变从心脏以下的部位刺出可以使出‘挑’字诀中的‘倒挂飞流’,如果从心脏有上的部位刺出也可以使用‘砍’字诀中的‘青虹直下’也可同时变招使出‘挑’字诀中的‘索命挑喉’。这一招的变化不仅其诡无比,也是最致命的。
这些变化已在小和尚心中就像唐诗一般熟透,但他却不知道对手的武功,所以他才会采用这种即能攻,也不会让自己落在下风的招式,但他却忘记了他面对的别人,是南宫俊逸。
变化越多的招式出手就会比平常的招式慢,慢中求变化,这是一切武功的真谛!
南宫俊逸的身形之快,无可形容。他知道小和尚这一招的变化,他算准的了小和尚的出手。寒光只一闪,却逝。小和尚的这一招竟未出手就消失了。南宫俊逸以奇诡,迅捷的身法,突然间就已到小和尚眼前,小和尚不是亲眼看见,竟不敢相信这个人究竟是人,还是鬼魅。但他却不能不信。他的匕首已到了南宫俊逸的手,南宫俊逸对自己的出手就像对自己一样充满自信,所以他才会用自己的双手使出很平常的一招‘空手入白刃’去接小和尚这一招。高手相争并不在乎招式的新奇,而在乎对对手的判断。
南宫俊逸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很奇特的笑容道:“小孩子玩这种玩具很危险,我劝你以后还别玩得好。”南宫俊逸从来不会杀小孩,他认为哪个孩子在小时候不会犯错的,所以小孩子犯错的结果都不至于会以性命为代价。这是和种美德,一种高尚的情操,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明白。
突然,一道森寒的剑气自小和尚背后袭来。南宫俊逸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这一剑之快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想不到这个人会在小孩子背后出剑,他的心中的恐惧突然变成了愤怒。
剑气袭来,没有任何征兆,这一剑不仅快,而且绝!
南宫俊逸一掌将小和尚振开,就算振伤总比要他命更强。南宫俊逸从来没想到死亡与自己竟然如果接近。他没有思想,这一刻已不容他多想。剑锋已到它的咽喉。他看见了剑锋,剑锋青绿,这样快的剑已让人无法躲避,何况剑上还淬有巨毒。这也许不是他见过的最快的剑,但却是他见过的最懂得杀人的剑。
鲜血飞溅!黑衣人的血!
匕首已刺入了他的胸膛,鲜血剑一般的标出,杀人者的血也和普通人一样。
南宫俊逸用小和尚的匕射向黑衣人,他没有瞄准就已经射出。一个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一个从别人背手出手的人,绝不会斜对着对手的。那样剑一定不会绝对准备。而且他也绝不会想到被杀的人会背着他出手。这是人性的弱点,南宫俊逸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这一把匕首虽然没有刺准黑衣人的心脏,但是黑衣人在受伤的那刹那,剑就会变慢。剑锋已被南宫俊逸用左手的手掌挡住,剑入掌心,鲜血从掌心一丝泌泌。南宫俊逸手中突然刀光一闪,一闪即没。鲜血又飞溅而出,从南宫俊逸的左臂飞溅而出。他没有倒下,他不能倒下!黑人衣胴孔在收缩,他实在想到自己这一剑竟失手了,更想不到这个人的匕首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在恐惧,杀人者也会恐惧。看到被杀者竟然还对着自己在微笑,那种恐惧是不是比被杀更让人恐惧呢?
小和尚没有走,反而正对黑衣人嘻笑道:“谢谢。”
南宫俊逸并没有感觉到奇怪,是不是因为他碰到奇怪的事太多。南宫俊逸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剑是他们精心设计好的,专门对付他的。他们也利用了他的弱点。黑衣人走了,小和尚也走了。只剩下南宫俊逸一个站在孤寂的街道旁,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黑衣人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不是人。”小和尚却留下了另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们赢了。”
断臂上留着血,血也有干的时候。南宫俊逸又回来了南宫山庄。
南宫山庄里面很静,静如死寂,好像里面已没有人的气息。
暮色将临,血红的残阳在天际燃烧,燃烧的却似血。
南宫俊逸站在大堂,脸上没表情,但没表情有时却是最难受的表情。南宫山庄里还有人,只有一种人,死人。这里的人他都认识,也许这些人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的名字而以。但这些人都死了,玉剑双孪的头竟被人用一种很斧头一类的兵器砍落在地上。本来他们两兄弟长相就很相似,现在谁也认不出谁是谁的头了。他们的身子还斜坐在那张椅子,他们的腿正要向前踢出,却已被人从后面一刀了结了性命。
青面汉子南宫俊逸当然认识,嵩山派掌门郭青锋的师兄宁神朴,此人天生神力,一把普通的朴刀在他手里都有开山之能。但这人的死法却很特别。他的四肢竟被从用一种很奇特的武器,这种武器竟将他强键的四肢分裂开,随意的扔在解剑池和大厅里。看来杀他的人和他一定很深的仇恨,不是怎么能如此惨忍。这种武器所留下的痕迹竟有点像钳子。
令水仙和其它的人却是被一剑封喉。这些人在江湖的地位并不低,武功也不算太差,怎么可能被人在一瞬间全部杀死。南宫俊逸怎么也想不通。
这些人死了南宫俊逸并不感觉到悲伤。因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并不单纯。为财而死,他死得也不算怨。但也算怨极了,连财宝的样子都没有见到,就丢掉了性命。
令水仙旁边的人,南宫俊逸却对他印象很深。他更想不通“南郭先生”南如龙竟然连剑也未拔出就死在别人的剑下。南如龙,泰山派当今掌门,一手“南泰四象无极四十九式”破虹剑法足矣排在当今五大使剑名家之列。也正是他看出了玉剑双孪兄弟的剑法必然败在南宫仇的剑下。
血还未干,那一腔热血似在湿润的空气中迷漫。血雾在空中轻舞,空中的血腥之气更重。南宫俊逸的胃似在翻腾,他想呕吐。当他一弯身却发现了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棺材里面的尸体竟不见了踪影。棺材的尽头上竟还站立着一个人,这个人就像一座神坻一般站在大堂的神案前。他虽然没有动,却有种无人敢去冒犯的尊严。
他站着,他用自己手中的剑,竹剑将自己的身体屹立着,他不能倒下,就算死也不能倒下。他要守住南宫山庄老爷子的遗体。也许他守护着的只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南宫山庄最后的一点尊严。
棺材里空的,哪南宫老爷子的遗去了哪里?
南宫俊逸对这些事都并不关心了。他已把南宫仇的尸体安放进了棺里,他没有落一滴泪。看着南宫仇身上的剑伤,还有身上其它伤痕,加起来已有三四十处的伤痕。他已不准备再落一滴泪,因为他还有一腔热血。他要流的也只剩下这一腔热血。南宫仇不仅是南宫山庄最忠的仆人,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最好的朋友。一种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他性命的朋友。本来南宫仇的剑可以再快一些,可是因为那次事后,南宫他用剑的右手却受了很重的伤。对于一个杀人者来说,手对于他来说和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但他却义无反顾的去‘天狼寨’救他。就凭一把剑,一个人,一条命。之后这件事连南宫老爷子都不知道。因为南宫俊逸有些秘密只能和这样的朋友分享的。这种朋友已并不太多了。
南宫俊逸把南宫仇的尸身收敛好,却回头寻觅他二娘的尸身,还有南宫卓的尸身。毕竟他们都是为南宫山庄而死的。但他找遍了整个南宫山庄却连他们的踪影都没有发现。难道他们逃出去了?南宫俊逸当然不相信,连南宫仇这样的高手,还有‘南郭先生’这样的人都不能逃过此次杀身之祸,何况是他们?
在不该笑的时候,南宫俊却笑了。他在笑什么呢?没有人知道。笑声在这个血腥山庄里回荡,让这个本来已死的山庄更显得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笑过之后,南宫俊逸却静静的走向南宫山庄的大门。难道他就这样离去。但世事有多少不是让人无可奈何。南宫老爷子的死,南宫山庄的没落已成必然。他又将何去何从。
南宫俊逸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火把,火把在燃烧,他的心却在滴血。他竟要将他爹这一生所留下的一切化之一炬。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也只剩余下一团火,一团复仇之火,一种仇恨之火。世间也许没有什么火焰能比这团火更可怕,它不仅能毁灭敌人,也同样能毁灭自己。
南宫山庄已变成一片火海,这团火也不知何时才能熄灭。火势很快将南宫山庄吐没,远山静静的趟着,但这时连远山林里的鸟儿也不觉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发出了一阵阵悲鸣。
南宫俊逸走了,他什么都没有带走。连南宫仇的尸身也已葬在了那片火海中。还有什么是他值得让他带走的呢?他明白这也许是他能为南宫仇唯一能做的事。南宫仇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他的。南宫仇的一生只属于南宫山庄,所以他就算死,也不会离开山庄。他的灵魂也会日日夜夜飘游在南宫山庄上空,继续为南宫山庄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