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目瞪口呆,转头对裴将军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裴旻也咂了咂嘴,不置可否。
卓英英等他们聊完,才礼貌地提醒,“李真人,杜轩辕到底此刻身在何处?老裴,你不是挺急的吗?”
裴旻立刻回过神来,“对呀,那么李……我是不是该叫你赵真人才对?”
白袍道人微笑摇头,“名字不重要,在大唐——我就是李淳风,别叫乱了就好。”
“好,那么李真人,请问杜先生身在何处?我们可否一见?”
“难!”李淳风重新给众人斟茶,发觉凉了,于是又起身亲自给茶炉添炭。
“难者何来?”
“难就难在,杜尊已无肉身,何以道‘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包括卓英英,都瞪大了双眼——“他,他,他身陨了?!”
“不。”李淳风慢条斯理卖着关子,“他没有遭逢不幸,甚至可以说遭逢了大幸……”
忽然,殿外一阵长啸,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那啸声未息,三道黑影已然硬生生穿透白云宫院墙,出现在广场上。
殿门大开着,围坐茶席的众人都看得分明。裴旻腾身站了起来,九九式伞兵.刀已然呛声出鞘!
杜远也随即起身,摆出如定术的手诀,随时准备发动本体道法。
在裴旻眼中,这三人并不熟悉,但他的刀魂明确无疑地提醒他来者是敌非友。
而在杜远眼中,这三张面孔记忆犹新。正是在长安龙华军使府内袭击大家的神秘刺客团!
在他俩身后,李淳风不慌不慢也站了起来,脸上笑容收起,威严道,“三位,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事情办妥没有?”
那三人齐齐跪倒,“禀日督,无间行者不在昆仑仙谷,我们沟通了一下冥界同僚,听他们说,应龙子在灵配府门前出现过,后来又去了一趟炼狱。其目的不明,现下也不知所踪。故而仙图仍在我们手上,只是……”
“只是要你们带的货都没带来?”
“那还是小。”要离抬起头死死盯住杜远,低声道,“【玄冥百里图】中的古塔已经不见了。而那其中的一位,现在就在您面前——”
李淳风顺着他目光望去,也锁定了杜远,“哦?对了,还没问这位年青人是……”
“我的娃。”卓英英第二次宣告。
日督倒吸一口冷气,拿目光反复确认再三,转头骂道,“一群废物!净给我惹麻烦。差diǎn闯了大祸你们知道不?!这位是魔帝杜尊的公子,他有三长两短,我们都要去炼狱服苦役!”
在场的都听傻了。一半在琢磨‘魔帝’是个什么鬼?另一半在惶恐后怕。
朱亥胆子最大,直起上身求道,“所幸并未酿成大祸……既然是自家人,可否告知我们专诸的生死?如果他挂了,我们也不怪你,都是咎由自取。”
豫让抬头接口道,“是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与杜公子并无私仇。那专诸与我们三人情同手足,只要一缕残魂尚存,还请释放,我们自会领罪。”
卓英英并不知晓此事,她和李淳风都拿试探的眼神望向杜远。
杜远环视了一下众人,最终回望自己的母亲,缓声道,“确有此人。他身魂完好,暂住我的塔中。这些刺客在裴将军府中大开杀戒,说都是为了围剿聂政大师。我们属于碍事者,连带受了袭击。”
不等卓英英开口,裴旻脸色阴了下来,“我府中那几位杂役老军如何?”
杜远黯然道,“六位,都遇难了。”
“好,好好好,很好。”大唐剑圣的脸色无比难看,跟这一连串“好”字毫不沾边。“那些老军,都是与我有恩的同袍。战友如手足,我一下失去六支——这个恩,我必须报。”
他的声音越来越平淡,寒意却越来越刺骨。
话未说完,人已经迈入院中。
他勃发的杀意已然沛若实质,粘稠得化不开。三位日游督查刺客出身,怎会不解其中风情!
要离、豫让、朱亥,全部起身,向三个不同方向缓缓散开。脚下无声,面色凝重,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裴旻。
气氛急转直下,令其他人无比愕然。
卓英英望向李淳风,“老李,这……”
日督也无可奈何,“现在不是我们要打,是老裴要杀……如果关乎聂政,那是冥界公事,我可以暂时喝阻。但眼下为了几名大唐老军讨公道,唉——江湖事,江湖了吧!”
他心下琢磨着,大不了让自己三个成事不足的属下挨上几刀皮肉苦,只要灵魂无损,回冥界换一套打印皮囊也是分分钟的事。
可场中四人并不这么想!
三位刺客被杀意刺激得无比难受,以往都是自己吓唬别人,哪有被别人压制的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释放出各自魂力,蒸腾的黑雾从身体上弥漫而起。竹剑、牛耳匕首、杀猪刀并举,从三个不同角度指向剑圣。
裴旻瞬间感受到强大无匹的压力,仅仅是被锁定,就已然如芒在身。
这些家伙——和他以往对手不同,都是历史长河中赫赫有名的独行刺客,现在合力对他一人……他开始例行缓缓吸气。
动了!
上一刻还在三丈外的裴旻,此刻已经出现在最右侧的朱亥身前。
他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此人相较他人——离他持刀的右手近上半尺,而且,不会被立刻三向合围。
朱亥只退了一步,伞兵.刀扑空。未等撤回,居中的豫让已经赶到。
牛耳尖刀没有去帮忙格挡,而是以攻代守,直插对手左腰。
裴旻目不斜视,迅疾趋前一步,如影随形追着朱亥,又是一刀!
而袭腰那把匕首,擦着他的腰带掠过——间距略输发丝。
朱亥的杀猪刀最重,根本来不及抬起,只能再退一步。
最左方的要离赶到了,他的竹剑最长,多少弥补了距离劣势,直向对手颈间戳去。
裴旻仍不斜视,脚下发力一搓,直接扑进朱亥怀中。
低垂的手腕似乎向前荡了一下,又迅疾收回。
接着,又匪夷所思地低头扭身从朱亥腋下转到其右后方,拿对方的身躯逼停了转瞬跟到的牛耳刀和细竹剑。
自始至终,朱亥手中的杀猪刀没来得及抬起,他面对两位同僚诧异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里,一道两寸宽创口准确避开平行肋骨,在他心脏上留下一个天窗。
朱亥咧嘴笑了一下,“妈了巴子,我还没……”
话没说完,自己的身躯被人从背后一推,直向要离撞去!要离急忙收剑,用力把失去战力的朱亥dǐng住——
裴旻,已到了豫让身前。
这次,他没有选择贴身搏击。
因为他看的很清楚,两人身高臂长几乎一致,但对方的匕首——比自己的刀短。
几乎同时出手!
牛耳刀在剑圣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而伞兵.刀在豫让颈间割开了喉咙。
当要离推开朱亥时,裴旻再次绕到豫让身侧,与追击的竹剑保持一人之隔。
但这次,战术失效了……
要离视自顾捂住颈间的豫让为无物,手中细竹剑直接穿透他的腰腹,闪电般插入裴旻左肋!一剑双靶!
豫让的脸正对着要离,没有半diǎn怨色,口中嗬嗬着,似乎在称赞这一剑的果决。由于气管漏气,无人听清他具体说的是什么。
裴旻一脚踹在豫让髋部,令他倒向要离,同时带走自己肋间的竹剑。
剑很长,豫让的前倾又加剧了抽回难度。
巨大的危机感,迫使要离立刻做出正确选择——撒手!
仍旧慢了一diǎn,剑圣的刀没到,刀风到了。
要离感觉自己的右太阳穴凉了一下,似乎有朵小花正在绽放……接着,雪雾喷薄的嘶嘶声充斥着他的右耳膜,很近很清晰,甚至在颅中形成共鸣,声若涌泉——
大殿台阶上,杜远瞪着眼睛注视着一切。
他已经习惯在“如定”状态下欣赏别人的慢,所以很不适应眼前这四道人影的快。
快!真的太快了。
四人,四角,四个diǎn;一diǎn动,diǎndiǎn动。
从分散到聚合,四把利刃合计挥舞了十一下。
其中,朱亥根本没出刀;豫让出了三刀,微创裴旻;要离出了三剑,刺穿了豫让,重伤了裴旻。
而裴旻出了五刀,前两刀走空,后三刀——刀刀索命。
场中,疾速飞旋的四人仿佛突然陷入静止。
画面里只有血在喷……
终于,朱亥第一个轰然倒下。
扑跌带来的震动,似乎破坏了其他人的平衡。
豫让第二个倒下,要离一寸寸萎顿在地,面无表情道,“你会后悔的,马上……”
这威胁似乎很无力,因为他随即瘫倒在地。太阳穴中喷溅的血雾已然转为汨汨流淌,在青砖地面上没有马上被吸收,而是渐渐与其他两人的血液交汇在一处,形成一滩殷红血池。
裴旻缓缓吐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所剩无多。
还好——他想,如果再多一位,自己就不得不换气攻击,那多出来的一瞬,很可能成为致命弱diǎn。
他用左手捂住肋间细孔,右手低垂,用力甩了一下伞兵.刀,把黑刃上残留血珠抛离。
转身望向大殿门口,对着冥界日督李淳风道,“我的事,我办完了。你有意见,可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