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节度使站在烽火台上,眼见外围一松,似乎有一股暗潮涌向西方。
土突联军在远处又结了一个环阵,围度不大,似乎困住了几个人影。
张忠亮和萧嵩相视一眼,均不知那是谁。大概是散落残卒吧?
他俩自感无力救援。只能把两杆将旗插在土砖缝里,号令台下两千残兵趁机收缩喘息。
……
“玩大了——”杜远掰过手中人质的脸,仔细又看了一眼,“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手上来的?”
丹老加载的全人类语言包起了作用,他这句古突厥语说得很溜。
那士兵一脸视死如归,“我——阿史那恰克马,大突厥苏利可汗亲随扈从!祆教圣使以仙法隔空移形换位,我能代可汗受险,是家族无上荣耀!”
张辽手中那位则是吐蕃士卒打扮,但表情与前者毫无二致,全都极尽自豪。
两位二十一世纪青年面面相觑,张辽率先开口,“祆教……又是祆教。我和浦茜拉刚刚跌入大唐时,在安西就遇到一位于阗王手下的拜火教徒,那家伙手持金环,可以聚焦阳光引来异火。很厉害……不过后来听浦茜拉说,他死于裴将下。”
“看来祆教对大唐周边渗透得很*m.quld.厉害呀!”杜远感慨着,“于阗人重用它,突厥人也重用它……这教门也真有一套,居然……我们托大了。军中藏龙卧虎,也有不少异人!”
专诸一步步退回他俩身边,“别嘚哔了,眼下怎么办?”
张辽和杜远齐齐把手中人质甩了出去——双双落于敌兵阵中。
“干嘛?”专诸俩眼一瞪。
“普通士卒,留他们没用。”张辽拍了拍手上的沙尘。
“那也弄死再丢呀,一会儿打起来可以少费些力气!”
“呵呵,不差这两个。”张辽挺直腰板,举目四望,颇有俾睨天下的豪迈气势。
杜远受他感染,也嘿嘿笑了起来。“好啊——那今天就杀个痛快!”
专诸拿他俩没办法,苦着脸道,“待会儿别又求我地遁就好……在下法力有限,连续带俩大活人施法,也是逃不了几步远的……”
嘟——嘟——嘟——
牛角号急促连响,联军发起了进攻。
这三人好似动荡海面上的三只蚂蚁,立刻淹没在呼啸而来的大潮中……
悉末朗被光明使徒联手施法救回,惊魂未定。此刻刚刚缓过劲来,来不及褒赞阿卡德以及他的教友们,只是大吼着催动兵马抢攻!
苏利可汗和他一样狂暴无比。对突厥人而言,被俘乃是奇耻大辱,哪怕短暂被俘也一样。突厥军在他的招呼下,与吐蕃军并肩掩杀过来……
张辽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与身后两侧的杜远和专诸形成无比紧凑的锋矢阵型。大耳雷作为开路主力,连续施展不停!
他双臂左右开弓,交替抡将起来,半月形雷环刷拉刷拉地收割着迎面之敌。
偶尔法力不继,直接就是一个真耳光,中招者被大巴掌扇得舌断牙飞,脸部瞬间肿成猪头。
这种算是万幸的了——相比被雷法烤焦的同袍而言。
有大王在身后,普通士卒们像打了鸡血,前仆后继地猛扑上来。
眼前三个大唐妖人虽可怖,但也着了我们光明圣使的道不是?没啥可怕的,他们也是人,而且只有仨!军功有限,宰一个就发了,牛羊万只,草场千顷——抢啊!
杜远掐着拆剑耳钉,紧随张辽。以点射手法逐一消灭雷环之下漏网者。定点清除对辽哥最有威胁之人。
而专诸专注于料理身后威胁。他的鬼魅身法发挥了作用,在追上来的骑兵马腹下钻来钻去,一柄鱼肠剑专捅要害——包括人的要害和马的要害。
所谓要害,包括一切柔弱易受打击的部位,下阴与菊花优先……这让追击者们苦不堪言,连马儿都哭了。
这只没有箭羽和箭杆的箭头,直插数万大军,方向——那一注孤零烽烟。
移动速度并不快,因为几乎没有一对一的时候,每一秒都面临着拆解来自不同方向的多重威胁。
但脚步没有停滞,始终一尺一尺向前拱动着。
格开,击倒,踏过尸身;再格开,再击倒,再踏过尸身……
这是一场道门肉身鼎炉面对世俗兵卒持续围攻的试炼。
少而精对多而平,孰强?
短时间内没有答案……
涌动的人潮中,不断有人被法力抛起,又重重落下。
人吼马嘶,喊杀哀嚎,声声入耳;雷电焦糊,法器星芒,步步惊心。
突厥的弯刀曲度更大,吐蕃的弯刀跨度更长,区分起来倒是容易,不过也没有区分的必要。一律干翻!
杀红了眼的联军,仗着人多,接踵冲锋上来,竟无一人退缩!
三个孤胆英雄还没有挂彩,但衣衫已经被划开数道小口,每一道都意味着一次擦身而过的死亡历险。
百余记大耳雷过后,张辽有些法力透支,索性抽出腰间白色长鞭,向前方甩击。
他做工精良的胡款皮袍上,已经布满斑驳血痕。脸上因激动分泌出的薄薄油脂,与风中沙尘混在一处,形成一道保护层,与火山泥面膜相仿。
杜远自选的侠客装是黑色的,虽有血痕但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装逼斗笠已经被风吹到了背后,如果没有下颌上那根带子栓系,恐怕早已不见。
他捏耳钉的手法有些娘气,毕竟法器太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枚绣花针。
他可不想被人误认为金老笔下的“东方不败”转世,于是尽量大开大合,强行增持豪迈气概——但效果有限。
专诸没有纠丹炼体,他的鼎炉是冥界标配打印版。原型参照的是他生前肉身,但功能简配。比如出汗、流泪、拉屎、撒尿什么的,一律省去了。只留下一个杀手应有的冷血与彪悍。
这种仗,他还没打过。以往出任务,都是谋定而后动,一击必杀居多。若不能,则退至暗处,伺机再出。
眼下显然无路可退,他当然可以发挥大鬼优势,一个人遁走。但他还有另一个来自冥界的优势,那就是——不畏死。
死,对于千年老鬼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打吧。且打起来看……
这场不对称的战役,已经持续了两柱香功夫,一条血路只推进了百丈。
在三人身后,是尸身杂陈的屠场,以及毫不放弃的追兵。
而在他们前方,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人头攒动……
啊——爽是爽了,可什么时候能杀完五万人呢?张辽的双臂开始酸麻,隐隐有些发沉。
他竭力控制着悠长吐息,让血液中补充到足够氧气。
他知道,一旦胳膊累得抬不起来,那就是自己玉碎之时……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场自不量力的战争?对方还有隐藏在人群中的祆教高手未曾施法,我们——还能杀得出去吗?
杜远与他一般心思。耳钉已经被不断催动的法力烧得烫手,只好重新插回自己耳垂上——那里的肉比较迟钝,对高温不那么敏感。
莫得法器,表紧!还有我的野球拳呢!
在正一孤云步的加持下,他的腿再次抡了起来——比起初出茅庐时在东北除霸,这腿法可谓强横了许多。
不是招数妙,是体能上去了。
纠丹在这几个月中,持续改造着他的身体结构。
两条腿如同铁柱一般,韧带也又柔又厚,一旦抡将起来,真若钢鞭连甩,无论打击到哪里都是劈啪作响!
可惜,他的本体道法如定术,刚在喇嘛阵前用完,暂时未过冷却期。
此刻他开始有些羡慕辽哥的大耳雷了,至少那术法连击没问题……
仗着弹跳力惊人,这一对儿难兄难弟上蹿下跳,不停跃起又砸下,在人潮中拼命折腾。
专诸保持了地板流打法,他人老成精,知道如何保存体力——对前面两位开路青年的狂蛮打法颇有不屑。
你们年轻你们跳吧,跳吧,我溜达我的就好……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着,似无尽头的杀伐让人困倦。
休矣——张辽的攻速明显慢了下来,他内心发出长叹,日毬,我命休矣!
前面劈来的数把弯刀明明可以一鞭荡开,现在却需要两鞭才勉强如愿。
皮袍上又多了两道口子……娘的,浦茜拉见了一定会大呼小叫——咦?我怎么这时候想起她?应该是从心才对……
哦!是了,是了,打架是浦茜拉的最爱,此刻想起她实属正常。
张辽百忙中歪头看一眼杜远,正想招呼他从塔中调出援军,忽听西侧一阵隆隆马蹄声响起,大地加剧了震动,紧接着外围有人用突厥语和吐蕃语惊叫起来。
他的语言包让他立刻明白,那叫声分明是,“天狼!天狼军杀回来了——”
赵颐贞!?
这老小子……终于想明白了吗?
是的,来的的确是大唐西域重骑,天狼军。
九千重骑折了一千,仍有八千。
此刻在大都护赵颐贞的率领下,个个压低身躯,平端马槊,纵马飞驰着扑向土突联军。
镔铁盔下,一双双冷漠眼神超越生死,仿佛一群黑压压的人肉收割机全速开来。
轰——
冲进来了。
重骑侧向直插轻骑拥堵的联军外围,两军交界处,瞬间红了一下。
那是喷薄的血雾在空中飞舞。
濒死战马的悲鸣压过了将死者的**。
重骑对轻骑突袭,属于绝对的碾压。根本挡不住!
抛弃了执念的赵颐贞,以旗当,迅疾突进,锋尖划过数人肚腹,拖拽着大肠小肠一路前行。
新鲜的粪便暴露在冷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翻飞的肋骨与皮肉书同时写着残与酷……
是的,我想明白了,你们说得对!我的部下还没死,陇右军、河西军与天狼军一样,都拥有生的权力!我不该抛下他们自顾逃走!希望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大唐无敌——安西必胜!杀!杀!杀!”
赵颐贞赤红着双睛,仿若回到四十年前龙精虎猛的十八岁。
那时的他,还在杜暹麾下作先锋炮灰。同龄人几乎都战死了,只有他熬过了千百次战役,终成军神。
有时他会教育部下,“士兵,只要活得够久,就是统帅。”
眼下,他很想说,“统帅,只要活得腻了,还能做回士兵!”
望着悍不畏死率先冲入敌阵的赵大都护,八千天狼军眼中喷出火来——主帅尚且如此,我等夫复何求!?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杀!杀!杀!